“小姐要出去?”小翠吓了一跳,不情愿的样子:“外面很冷呢..”
“去给我备车,”我瞪了她一眼,小翠咬着唇不敢说什么,急忙跑了出去,我知道,她一定是去找娘亲了。
若是娘亲来了,我如何能出得去?我这样想着,自己拿过狐裘紧紧的披上,然后毅然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确很冷,我受了冷风,立刻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我连忙掩住唇,压抑住喉间异样,往府外走去。
天已经很黑了,我第一次走这么远,还没走出府门,就觉得疲惫,可我不肯停,执拗的继续走,最后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闷咳起来。
“小姐,小姐,”小翠追出来,看到我这么狼狈,吓了一跳,连忙扶起我:“小姐,我们回去吧,你的身子受不住的..”
我抚顺悸动的心口,看向她身后,娘亲就跟着小翠身后,看到我的样子,她简直心疼的要哭出来。
“我不回去,”我说:“我要去看月无忧。”
我总是很乖巧的,难得这么坚持,娘亲看着我,轻轻叹了一声气:“罢了,我已经叫人给你备车了,你小心些身子。”
看她的语气,竟是同意我去了,我一时反而没反应过来。
“去吧,”娘亲的眼眶发红,她转身默默往回走,身影看着那么沉重,我心里有些不忍,可想想月无忧,还是出了府。
果然府外面已有马车在候着,小翠扶我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去一家客栈。
这是我第一次出府,可我却没有任何新奇的感觉,只想快些看到月无忧,看她是否安好。
到了客栈前,小翠扶我下了马车,突然的冷风刺激的我又有些不适,巾帕掩着唇又咳了几声,可好在咳了几声后就舒畅了很多。
进了客栈,小翠便去问柜台前的掌柜。
“掌柜的,这里是不是住着个月姑娘?”
“月姑娘?”
“啊,是位公子,”小翠一拍自己的额头,连忙改口。
“月公子?是有一位,”听了那掌柜的话,我松了口气,而随即那掌柜的说的话就让我的心提了起来:“这位公子啊,可一天没出屋啦,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那她住在哪间房?”小翠回头看了我一眼,连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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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房门的时候,我感觉心都沉了下去。
月无忧静静的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
我和小翠进了屋,月无忧仍没有醒,我觉出不对劲,月无忧的武功那般好,怎么会有人进屋都未察觉呢,我走进两步去看,才发现月无忧的脸色苍白,倒像是生病了。
“月无忧,月无忧?”我在原地轻轻的喊她,可月无忧没有任何反应,小翠过去拍了拍她,月无忧眼睛动了动,缓缓睁开,然后看向我们。
“你生病了,”我担心的看她,心里也愧疚万分,如果不是我,她应该和她的侍婢在一起,也不会一个人承受,“我去请大夫..”我说着,就要让小翠去请大夫,可月无忧却微微摇了摇头。
“不必找大夫,”她轻轻说,话语中带着倦意,好像随时会睡过去一样,这让我有些不安,月无忧看出我的不安,微微扬起嘴角,笑的很勉强,更让人心疼,“我没事的,”她轻轻说:“我睡一觉就好了,不要吵我,好么?”
我连忙点头,只觉得眼睛发涨,我强忍着不让泪落下怕她担心,好在我眼泪落下前,她已经闭上了眼,于是这滴泪就到底滑落下去,滴落在她的鬓角,滑入她的发中去了。
我与小翠都没有吵她,她便一直睡着,一天都没有醒,就和我昏过去时一样。
我很害怕,我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只觉心神不宁,十分恐慌。
害怕她不会再醒过来。
她静静的躺着,不动,不语,如果不是胸口还在微微喘动,看着就像个死人。
原来,她问的那种病,果然说的就是她自己。怎么会这样子呢,她看起来,实在不像个有病的人啊。
她未醒,我就在她身边一直陪她,小翠劝我,我就当做听不见,执意如此,小翠也无可奈何,对我说回去告诉母亲,我也没有给她反应,她就只有一人回去了。
我看着熟睡的月无忧,好像看到了日后的自己,我死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安静的睡过去?
我胡思乱想着,就忍不住咳起来,我强压抑着,怕扰醒了月无忧,连忙去掏袖里的巾帕,可看到巾帕,却不禁一愣,连咳嗽都忘记了。
巾帕上是深褐色的血迹。
我看着这巾帕,心里有隐隐的恐慌和不安,正失神着,突然又不合时宜的咳起来,连忙拿巾帕掩住唇,而待放下巾帕时,整个人都好像块石头一样僵在那里。
巾帕上多了鲜红的血迹,显然就是刚刚的那几声咳嗽..
我伸手抚上唇,感觉到唇角粘腻,再看手指,是刺眼的红色。
泪突地落下来,让我措手不及,然而我再无法强忍,屋中只有我和沉睡的月无忧,我也再无顾忌,索性伏在桌上,低低抽泣起来。
原来这一天,终究来了。
那大夫总是说,多歇息,很快就会好的,我就一厢情愿的相信,哪怕我知道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可现在,我已经无法自欺欺人。
我看着床上的月无忧,泪落得更凶。月无忧,你怎么不睁眼看一看我,我在哭呢,你怎么不哄一哄我?月无忧,我很难过。我很害怕。我很不甘心。
因为最后,是我要先离开你了。
不过,我知足了。
月无忧,我今生遇到你,我死也甘愿。
小翠去请示了母亲回来时,我已擦净了血迹,还用茶水漱了口,一切如常的模样。
☆、繁花终落六
月圆后的第二天,月无忧便醒过来了,如同做了一场长梦一般。
她伸了懒腰坐起来,看到坐在一旁的我,轻轻一笑:“让你担心了。”
我也回她一个笑,只是手指悄悄的攥紧,压抑着心中的难过,又因为坐的太久,背脊都觉得很僵硬。
月无忧醒了,我也就很快离开了,没有多待一刻,甚至连小翠都觉得不解。
“小姐,不多呆了么?”马车上,她小声问,我轻轻摇头:“回家吧。”
看我这么说,小翠也只有应声。
第二日的天气难得很好,虽然还有些细雪在飘落,可也有很温暖的阳光,我便去给娘亲请安,我穿的也更多了,自己都觉得臃肿,可又不得不如此。
手指要叩门的时候,却又停顿了动作。
我听到了娘亲的哭喊。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是个庸医!”
父亲重重叹气,其中的忧愁听得我心都被攥紧一般。
“他怎么能说,怎么能说,我的琴儿活不过十日了,这不可能!”母亲的哭声传出来,我呆愣愣的站在那里,之后母亲和父亲再争执了什么,我听不大清晰了,只觉得胸口发闷,突然闷哼一声,无措的伸手去擦嘴角,一片殷红。
即使早知道结果如何,可听到真的被说出来,还是无法接受。
这已是定局。
我擦擦嘴角,转身,往来的方向去,可不管我走多远,母亲的哭声好像仍在耳边,一声一声,震的我耳鼓如同有雷击一般。
小翠在不远处的廊亭候着,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她两步跑过来扶住我,大惊小叫。
“我怎么了?”我反而问,茫然的看她,小翠颤颤的伸出手来擦我的嘴角,染得她手嫣红一片,看小翠吓得要哭的样子,我反而安慰她:“没事的,别说出去..”可我话未说完,就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了廊亭的木柱上,鲜红的刺目。
小翠吓得尖叫,我这时心里反而平静了,压抑住喉中的腥膻,拿出巾帕擦擦嘴,平静的对她说:“我们回去吧。”
小翠哭着点头,小心扶着我回去偏院,好像我是个易碎的瓷器。
刚刚走进院,就看到梅树下亭亭站着一个人。
“你回来了,”她看到我回来,惊喜的走过来,对我诉说道:“这雪下的再大些,你就可以看到最美的梅花了..”薄雪被她踩在脚下,留下一个个脚印。
“你走吧,”我看到她走过来,没有高兴,却反而冷淡的说,她愣在那里,又见到小翠在哭,连忙问:“怎么了?”
可她刚刚问出这话,我就挥手让小翠退了下去,月无忧看向我的神情很茫然,显然不知道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冷淡。
我避开她的视线,侧头去望月无忧身后向我走开的脚印,轻轻的笑道:“你走吧。”
我一直都在开口盼她留下。
‘你明日还来么?’
‘你今日留下来吧。’
‘陪我一起看落雪的梅花。’
‘我怕我一睡着,你就走了,你不会离开我吧。’
‘别离开我。’
我以为我不会说出什么让她离开的话。
可原来,盼她留下和离开,都只是一句话而已,没有什么难的。原来真的要说出来,也没什么难的。
只是委屈了我的心。
因为言不由衷的话,使它撕裂了一样的疼。
月无忧没有生气,没有怨愤,她仍是很平静的,只是默然的站在那里,短暂的寂静中,只有薄雪飘落和风过的声音,然后月无忧轻轻应和我道:“好。”听不出情绪。
我浑身一震,却仍逼迫自己不去看她。
只听到有薄雪被碾压的脚步声,一直到了面前,我呆呆看着落目处月无忧的衣襟,然后月无忧抬手轻轻拍走落在我肩膀上的薄雪。
我到底抬起头,不经意就望进了月无忧的眼睛里,那双湖海一样的眼,令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抽身。她看着我,没有埋怨,没有质问,目光中是怜惜与不忍,是我最熟悉的神情,还有一些过于阴霾,我看不透。
月无忧伸手为我拢好衣襟,然后向我淡淡一笑,一如每次对我笑的那样,没有芥蒂,温柔且温暖:“再见。”
她说。再见。
我突然觉得,天都黑了,我的世界,到底还是不会像彩虹那么绚丽。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朦胧,甚至让我看不清面前的月无忧了。这片朦胧之中,我不知道怎么点的头,或许,还对月无忧也说了句再见。
月无忧翻墙离去,我站在原地,又低下头看地上的脚印,攥紧自己的手指,逼迫自己不要去看她。因为我怕,我怕我一看她,就会控制不住的叫住她,让她留下,我知道,只要我开口,月无忧就一定会留下的。从来如此。
月无忧走了,我却仍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但月无忧留下的脚印已快要被新雪覆盖了。
我的脸上冰凉一片,被冷风一吹,有些疼的感觉。
喉中又在发痒,我痛苦的捂住心口,一口血吐了出来,溅在了面前的薄雪上,盖住了月无忧的脚印。更加刺眼。
我感觉很累,一片眩晕,再支持不住,眼前一片昏黑。
月无忧,你不知道,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偷偷的亲了你的唇角。
正因为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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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子越来越遭了,我感觉得到,咳血已成了常事,母亲开始整日陪着我,只是她一看到我,眼泪就落下来,让我心里也跟着难过。
我很想说,娘亲,别哭,其实,我不怨任何人,这是我的命啊。
我在有生之年,还能遇到那样一个人,其实,我真的知足了,我其实,没有一点遗憾了。
真的。
可我总是终日昏睡在床上,能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不过这样也好,我也很喜欢睡觉,因为在梦里,我梦到有个人向我伸出手,她说:“来。”她那样温柔,让人难以抗拒,我便觉欢喜,去牵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不想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