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无忧只觉茫然,虽听清了,却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轩辕容也未料到,诧异的望眼月无忧,又不确信问了一遍:“你说是谁?”
“就是逍遥山庄的总管,徐塘,”彩云便又说了一遍:“徐总管平日里对我便很照顾,我想与他一起,回家乡修善祖坟…”
月无忧猛地站起了身,瞪大了眼。
“你说的,是谁?”月无忧踉跄一步,伸手指向她,不敢置信,问得苍白。
于是彩云便又说了一遍。
每一字都向在月无忧的心上敲刻。
怎么会是这样呢…月无忧无力的垂下手,一张薄纸从她袖中轻轻飘落出来。
那是彩云的卖身契,月无忧本是想给彩云惊喜的,可是,原来自始自终,高兴的都是她一个人而已。
怎么她口中,念出的不是自己的名字?
徐塘,这个人,她根本从未听过的啊!
而彩云,跪在地上,微垂着头,根本没有看她一眼。
一眼都没有看月无忧。
即使是个无关的人,见到月无忧如此凄凉,也要关切的,可彩云,却好像看不到月无忧这个人。
月无忧痴痴看她:“好,”月无忧苦笑做声:“好。”
月无忧一步一步,目无焦距的走了出去。
“彩云,你…”轩辕容拾起地上的卖身契,又责怪的看向仍跪在地上的彩云:“她是真的喜爱你,我看得出,你实在不该,这样践踏她的真心…”他话未说完,又说不下去了。
因为彩云仍是那么平静,让轩辕容想指责她,都觉得她根本无心,说什么都是多此一举。
彩云出去的时候,便见到月无忧站在不远处,那是彩云必经之路,可是彩云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好似根本看不到这个人。
然而月无忧就是在等她的,彩云目不斜视,走过她身旁时,就被月无忧死死捏住了手腕。
月无忧已经清醒,她此时望着彩云,一脸怒容?:“你为什么?!”她恨声问:“你为什么骗我?!”
明明互相钟意,还为她做了那么多,可为什么不肯和她走?
“我没有骗你,”彩云嗤笑一声,因为月无忧不自觉的手劲而不满的皱起了眉,月无忧听她这样讲,又面露期待之色:“你果真没有骗我?”
“我确实没有骗你,”彩云倩然笑了:“我确实喜欢你,可是…”
“可是?”月无忧殷切的等着她的下文,以为还能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可是,你是个女人,”此话落音,月无忧便皱起了眉,转念一想,月无忧便已明白,面色大变:“你就是那日的刺客?!”
趁月无忧受惊太过,彩云轻松的挣开月无忧的手,顺势后退两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女子,所以,即使我真的喜欢你,我也不会去爱你。”彩云说这话时,藏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不住的发颤。
有些狠话,在说出来的时候,不止在伤害别人,也在伤害自己。
彩云的话将月无忧彻彻底底伤了个透。
她一开始就知道…那么都是自己在误会?
月无忧望着她,连伸手去拉她的力气都已没有了,只能眼看着她冷酷离去的背影。
这就是我付出真心的代价…
月无忧手指抠在廊柱上,印出五道深深的指痕。
月无忧闭上眼,凄凉的笑了。
原来相爱容易,相守,却不是互相钟爱便够的。
---
轩辕容的确是刻意来告诉彩云月无忧要离去的消息的。
他心里的确也带着几分恶意。
然而见到彩云卸下面具后的样子,轩辕容准备好的恶毒之语,一句都说不出了,因为伤心的,不止月无忧一个人。
彩云并不知有人进来,因为她伤心至极,甚至失了平日的警惕。
彩云跪坐在地上,靠着椅子,无助流泪。她显然已经如此很久了,或许,要了卖身契回来后,她就一直不能自抑的在这样哭泣。
“月无忧要走了,”轩辕容突然开口,吓了彩云一跳,彩云立时想起身行礼,却不想跪的时间太长,腿早已麻木,还未站起,就又倒了下去。
“她要走了?”彩云努力撑着椅子站起来,哑着声音问。
“你做何打算?”到底多年主仆,轩辕容放轻了声音,关切的问她。
“我?”彩云哼笑一声,神色悲惨:“我也不该再留下了…”
---
“公子,我们可以启程了,”绿蝶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向月无忧招手。
月无忧微微笑着点头,目光看向彩云所乘坐的马车,彩云似有感应,也抬头望向了月无忧。
两人目光相对,都是僵硬了身体。
月无忧不能自已,缓缓向彩云走了过去,一直走到她面前,彩云未动步伐,只是看着月无忧走到她面前,很有礼数的一欠身。
又很客套,好似月无忧与她其实并不十分相识一般。
“保重,”月无忧痴痴望着她,目光中尽是炙热的情意,她向彩云轻轻道。
“月公子也保重,”彩云笑着,十分有礼的回道:“日后虽可能再没有见面机会,但我们还是可以互通信件的。”
月无忧怔了怔,眨眨眼,深深望着彩云,彩云被她那样看着,心中滋味不明,几乎想要逃离,好在月无忧而后也笑了,好似已明白彩云的话:“是了,有什么事求助于我,便写信给我便好了,我一定鼎力相助。”
“彩云也是这个意思,”彩云连忙轻轻一点头,也道。
绿蝶奇怪的听着她们两人的对话,钻回马车里,问对面的小桃:“她们都不知道该把信送往何处,怎么互通信件呢?”
彩云回去她的家乡修善祖坟,可之后会定居在那里么?彩云并没有明说。
而西域茫茫,想找到月无忧所居的莫自在庄,更是不易。
这样的两个人,说什么互通信件,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小桃正欲开口,车马帘被掀开,却是月无忧上了马车,小桃便顺势引开话题,绿蝶虽然疑惑,却也不再多问。
月无忧随着她们谈笑,只是笑意之中,多了几分牵强。
而彩云上了马车,便闭上了眼小憩,对同马车,已经辞去逍遥山庄总管一职的徐塘的殷勤,视而不见。
而月无忧与彩云两方车队,就如同她们相距的心一样,方向相反,且越距越远。
再也不会相交。
☆、云烟过眼十五
那之后过去了好一段时间,又或者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月无忧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从中原而来,西域之境,如此耗费人力只为送达一封信,可见对方财力之雄厚。
而这也是莫自在山庄第一次收到外界传来的信件,是以侍女们多觉新奇,可并没有人打开看里面的内容,因为这封信是写给月无忧的。
绿蝶将信送去给月无忧的时候,月无忧正半倚靠着小桃的腿聊赖的待在房顶上,太阳明亮却不温暖,还有雪花在无声的落下,而月无忧闭着眼,似在假寐。
小桃见绿蝶跳上房来,对她做了个轻声的手势,然而月无忧还是睁开了眼。
“怎么了?”月无忧懒洋洋的望她,像只慵懒的猫。
绿蝶便将手中的信递过去,月无忧未接,只是眯起眼,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小桃便觉好笑,接过信件,直递到月无忧的眼前,月无忧才拿过信件,不肯多动一下。
她还以为这只是绿蝶或哪个侍女写的有趣的东西罢了,未想到这是一封正式的信件。
将纸张抽出,纤纤手指将折好的纸张展开来。
月无忧望着那封信,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甚至连慵懒的,不肯浪费一点力气的那小小的笑意都没有变。
可绿蝶却觉得,月无忧如同那些第一次来雪山的人一样,已经冻的僵住了。
无论身体,还是表情。
只是月无忧早已习惯这里,如何又会冷的露出这副表情?
绿蝶不解,正歪头寻思着,就见月无忧的手指松懈了力气,那封信就轻飘飘的脱落了下去,掉在了月无忧的身边。
绿蝶轻轻‘呀’了一声,连忙上前一步低身去捡,可终究是慢了,纸上的字迹被雪晕染的黑漆漆一团,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而月无忧却并不觉得可惜,她没有再多看那信一眼,只是翻了个身,蹭到了小桃的怀中。
绿蝶拿着纸张去看小桃,小桃也摇摇头,表示未见上面内容。
绿蝶想推起月无忧问一问,却被小桃的眼神阻止了。
月无忧藏在小桃怀里,十分安静,似乎真的困倦了,但绿蝶却觉得月无忧有些不大对。
绿蝶虽不明白,可也知道,她不该打扰月无忧的。
绿蝶咬咬唇,便难得乖巧的跳下了房,临下去前,她又望过去一眼。
只见到月无忧的肩膀在微微颤动,好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而小桃便伸手搭在她的背上,轻轻抚慰。
那封信上写了什么?
小桃的确没有看见。
可她看到的是,从那以后,月无忧便变了许多,无论是处事还是情感上,都再没有那般自得狂傲了,与其说是小心翼翼,更是一边惶恐的试探,一边试图在保护自己。
就好像,只要不投入感情,便不会受伤。
“无忧…”彼时小桃并不知道月无忧会因一封信产生如此大的变化,她只是念着月无忧的名字,轻轻拍着月无忧颤抖的肩膀,试图平复她的伤心。
月无忧的确在伤心的,她感觉得到。
“无忧…”雪花轻轻的飘落下来,小桃并不觉得冷的,只是突然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她望着没有温度的太阳,突然想起月柔临去前,抚摸着月无忧的脸说出的此生心愿:“无忧,我多希望你能应你的名字一般,一生无忧…”
一生无忧,多么不可遥及的愿望,若月无忧并未去过中原,而是不踏出这山庄一步,她自然永远天真烂漫,一生无忧的。
可人生轨迹,是否一早就注定好的?
为了性命,月无忧便要放弃她的天真和狂傲。
如果是中原温暖的日光,能否使月无忧的伤心稍稍平复一些?
“一生无忧… ”小桃的声音比落雪更加轻微,她轻轻的摇头,一片雪花竟贴在了她的眼角,只是立刻便融化了。
那封信上,究竟写的什么?
在莫自在庄,只有月无忧一人知道。
可自然还有一人知道的。
便是启信之人。
轩辕容落笔,轻轻呼出一口气,仿若如释重负。
只是几字而已,尚不费笔墨,轩辕容能想得到,重情的月无忧会如何伤感。
月无忧与彩云分离至两处的时候,轩辕容没有去送行。
而现下..
轩辕容看着纸张,缓缓闭上眼。
他一直都善于揣摩,对月无忧,其实也带着几分恶意。
轩辕容想,你看,人果然是不能开心一辈子的。
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桌上的纸张因被镇纸压着,并没有被风吹走,只是另一边的边角被吹起,发出了一些声响而已。
信上的内容,真的只有寥寥几字而已。
却足以令月无忧心伤痛哭。
---
‘彩云回乡途中,不幸身染瘟疫。
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