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对……你对同性恋什么看法?
——你看我这么久都没交男朋友,指不定哪天就领回来一个女朋友呢?
柳蓉回头看了看正在装盘的薛离衣,目光又落向客厅席地而坐的关瑾瑜,端着菜碟的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薛离衣解了围裙,看到柳蓉还站在原地,好奇地问:“阿姨,你在看什么?”
“哦,没什么。”柳蓉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回答薛离衣的问题还是在暗示自己,她提高了声音,冲着客厅招呼道:“孩子们,过来吃饭了。”
听到召唤,关启梵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关瑾瑜却仍坐在原地。
“叫吃饭了,还不起来。”关启梵刚想伸手拉她起来。
关瑾瑜看着他,忽然说:“倩倩给我打电话说,说今年过年要回江城一趟,所以……大概会来我们家吃饭,你……”
她不往下说了。
关启梵笑容蓦地敛去,比常人略薄的唇紧抿起来,竟隐隐透出一丝失血的苍白来,他垂下眼,声音放得很轻:“哪天,我避一避。”
“还不肯见她?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关瑾瑜伸手拽住他的袖子:“关启梵你还是不是男人?!”
也许每个放浪形骸的男人心中都有一块不能被人触及的角落。
关启梵一把甩开她,低吼道:“我他妈就因为是个男人才不能见她!你想要我不管不顾的把她抢过来么?!还是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你侬我侬,无动于衷?!”
他拳头攥得死紧,咔嚓作响:“我他妈为什么要当一个君子!”
关瑾瑜起身,手掌贴着年轻男人温热的手臂,摇了摇。
“你放心,结婚典礼我一定会去的,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属于了别人。我也好……”关启梵闭了闭眼,低声说:“也好彻底死了那条心。”
第39章 喜欢
“妈,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关瑾瑜在被柳蓉自认为偷偷摸摸的第十次深情凝视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了,虽然她知道自己吃饭的样子很好看,但她妈也不需要这么看着吧。
柳蓉难得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妈妈,她坐直了身子,说:“怎么?我看看我女儿不行么?”
关瑾瑜失笑:“行行行,你想怎么看怎么看,不然我一会拍张照给你放大了挂墙上,让您天天看着,赏心悦目。”
关启梵咽下嘴里的饭,说:“那什么,算我一个。”
柳蓉和他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目光时不时往薛离衣身上飘,见她也没什么不对劲,慢条斯理的小口吃着,筷子也只夹面前的菜,偶尔抬起头扫视一眼,也将目光分布得很均匀,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偏颇之处。
“小薛,你多吃一点。”
薛离衣忙端起碗接过柳蓉夹过来的菜,“谢谢阿姨。”
关瑾瑜和关启梵隐晦的对视了一眼,皆若有所思。
一直到晚上两人独处时,关瑾瑜才知道薛离衣中午在食堂也试探过柳蓉,一时相对无言。现在这俩人基本就是心知肚明,刻意都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商量了一番之后,在家的这段日子更加谨小慎微起来。
柳蓉心里原本也只是猜测,连日来的观察让她渐渐打消了疑虑,很少用那种异常专注的眼神盯着关瑾瑜看了。
关瑾瑜老家在江城乡下的高粱关家村,爷爷奶奶还健在的时候腊月二十八过大年那天是要集体回去的,现在只是初一起早赶着村里祖堂拜祭家谱回去。
鞭炮齐鸣,白日焰火缭绕,数年如一,一代一代的孩子长大,一代一代的大人老去。
关瑾瑜拉着薛离衣站在屋檐下,等着一切喧嚣结束,乌泱泱的男丁和小孩在村长的带领下走进祖堂,双手合十,依照东西南北方位纷纷下拜。
大姑娘跟小媳妇在祖堂两侧站着,窸窣细语。
柳蓉喊她:“毛毛,你也去吧,还没出嫁不是。”
“你看里面有和我这么大岁数的女孩么?惹人闲话。”关瑾瑜摇头,柳蓉也没有勉强她。
看着关启梵和关爸在人群里的身影,关瑾瑜忽然就想起了很多事,前些年奶奶还在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奶奶就会一个劲搡她,老花眼瞪她:“说胡话!快去快去,祖宗保佑的事!保佑我乖孙一辈子平平安安呐。”
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偏她家重女轻男,父母如此,奶奶更如此。
自己只好一边笑,一边走进一大堆男丁里。
关瑾瑜奶奶还在后头催她快点,好像随时就要上来拿脚踹她。
转眼物是人非。
关瑾瑜抬手掐了掐眉心,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姑娘小媳妇的队伍,薛离衣默默的跟在她后面,一路从祖堂走到了村下的池塘,关瑾瑜也不顾地上又凉又脏,一屁。股坐在了村里前两年建设新农村时建的小堤坝台阶上。
“以前这里还不是水泥路,这片堤坝原本都是黑泥,那时候哥哥姐姐们都自己去山上砍竹子,做个简易鱼竿,然后在泥里挖蚯蚓,拿个小罐子装起来,搬个小板凳往这一坐,到傍晚就可以钓一大桶鱼回家,”关瑾瑜有点难为情似的,偏开眼,说:“比我小的毛孩子都会钓鱼,就我不敢。”
“不敢?”
“你不觉得把蚯蚓掐成两段是一件很可……残忍的事情么?”关瑾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
薛离衣说:“可是它成了两段并不会死啊。”
关瑾瑜看她一眼,嗔怪的说:“不解风情。”
“嗯?”
“没什么。”关瑾瑜放弃了这个问题,指着底下的石块堆积形成的一条水流入口,说:“虽然我不钓鱼,但是我会在这里摸虾,捡螺丝,有时候也能用手抓着鱼。你看见那边那座山了么?我小时候还跟着奶奶去山上采过蘑菇,虽然我到现在也认不出几只蘑菇。”
“我一年级在外婆家楼上念的,舅舅是老师,那时候我贪睡,早晨醒了吃饭就去楼上上课,上课时间按照我起床的时间来定。后来去了隔壁的周家念小学,学校老师说我太小了不给我念二年级,非要让我重读一年级,我妈说当时哭得啊,直哭得老师一个字也不敢说,才顺利升了二年级。去周家上学要爬一座山,就是采蘑菇那座山,我堂姐,哦,她已经结婚了,在上海,孩子今年十几岁了,我这些年很少见到她。”
“我读二年级的时候我堂姐念五年级还是初一来着,我忘了。反正那座山一下雨全是泥,有时候夏天下暴雨,伞会被风吹掉,泥地里根本容不了鞋,我姐就一手拉着我,一手提着凉鞋,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去上课。后来搬到了城里,再也不用踩泥地,我却总觉得悲哀起来。”
“那条路看到没有?”薛离衣顺着关瑾瑜指的方向去看,只见树木葱郁一座秀丽的小山,隐约可见蜿蜒山间小路。
关瑾瑜抱膝坐着,目光却落得很远。
“我只在周家读了一年,然后就回了本村念书,那条小路就是我后来几年走的路,山上有长着五颜六色的尾巴的野鸡,还有啃松子的松鼠,春天会开满栀子花,夏天路边有果园,果园种着梨树,地里有西瓜香瓜,都是我爷爷奶奶种的。秋天不会落叶,冬天有雪,但是那时候孩子是不知道怕冷的,照样到处跑。”
“山路一侧就是稻田,赶上插秧和收割的季节,我们放假了或者放学了,就要去田里帮大人忙,孩子小力气也小,插秧帮不上大忙,但是收割的时候可以帮着踩打谷机。当然现在好像没有了,当时打谷机可是大部头的东西,村子里的打谷机都是我爸做的,哎,我跟你说过么?我爸以前是木匠。我还有个师公呢,可惜师公前些年也不再了。我爸进城先是打工,后来才慢慢自己当了老板。我从小到大最敬仰的人就是我爸爸,虽然他有点大男子主义。我以前常说要找个和我爸爸这样,但又不大男子主义的男人。”
关瑾瑜絮絮叨叨了很久,好像那些回忆再不说出来就要在她心里生锈了。
薛离衣听到最后这句,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裤缝线。
关瑾瑜似乎说累了,停了下来。
今天的气温很低,凉风裹挟着水面的湿意吹在人脸上,像是钻进了四肢百骸中,更是让人觉得寒冷。薛离衣先抬眼看了看四周,然后解开衣服,把关瑾瑜冻得发红的手拢进了温暖的怀里。
关瑾瑜搂着她的腰,慢慢偎进了她的怀抱。
“我喜欢你。”她忽然说。
薛离衣一开始没听清,或者她以为自己只是听错了,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
关瑾瑜没抬头,只是口齿清晰无比的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她贴着薛离衣的心口,声音低而缓,就好像直接对着薛离衣的心在说话。
薛离衣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所有的神经一齐打了个蝴蝶结,狂喜和惊愕交加,脸上露出个不知道是哭是笑的扭曲的表情,完全傻了。
“请你给我一点时间。”关瑾瑜又说。
薛离衣一怔,麻花团的神经慢慢解开,开始恢复了正常的运作。
我喜欢你,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薛离衣低头看着她,说:“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关瑾瑜仰头,闭上了眼睛。
薛离衣的唇很薄,覆住她的,有微凉、柔软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关瑾瑜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任她在唇上辗转缠绵,最后薛离衣探出舌尖,在她唇瓣极其温柔的舔了一下,离开了。
浅尝辄止。
“谢谢。”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一怔,笑了起来。
薛离衣抬手在她眉骨上轻轻摸了一下,低声说:“真幸运,我也喜欢你。”
“走吧,再不回去,我妈又该胡思乱想了。”关瑾瑜从她怀里退出来,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往回走。
薛离衣和她并肩站在一起,隔着安全距离。
正月初三,甄倩一家回到江城,关启梵本打算寻个由头离开,被关爸强行留在了家里,当了一天的没嘴葫芦,关瑾瑜晚上去他房里,看见他眼眶通红,面无表情的在打游戏。
柳蓉对甄倩跟亲闺女一样,吃完饭后就拉着甄倩旁敲侧击自家女儿和家里那位小薛的关系,被满嘴跑火车的甄倩忽悠得不知道东南西北,说什么好多男人排队追她女儿,还提到了上次那个陈亦,柳蓉直以为关瑾瑜马上就要带女婿回家了。
那点微末的猜测,更是完全不值一提了。
正月初七,关瑾瑜和薛离衣飞回霖市。
第40章 怀春
对于薛离衣来说,关瑾瑜肯接受她就已经够了,便是等待那也是加了蜜糖的,比之前那股整日忐忑不安的心情来说,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从柴米油盐开始的爱情,远比风花雪月下的萌芽更加可贵。
关瑾瑜回来之后休息了一天立刻投入了新项目之中,三天两头在外奔忙,偶尔得了空在家休息薛离衣便在一旁陪着,安静的看书,她偶尔抬一抬眼睛,有时会撞上女人忽然躲避开的视线,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因为别的。
唯一让薛离衣觉得不太舒适的是,关瑾瑜常常会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甚至有两次应邀出门。她问过她唯一的徒弟——甄倩,去年年尾薛离衣被她软磨硬泡的终于答应指点她一下基本功夫,甄倩说那人是个高富帅,正在追求关瑾瑜。
毕竟还没有确认关系,薛离衣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去问,只好在每次她出门之后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在客厅等人回来,然后闻闻她身上的味道,有没有酒气,有没有古龙水的味道。她在关瑾瑜面前一向是演技拙劣的,关瑾瑜原本是想跟她说清楚,陈亦的确在追求她,只是她并没有答应,唯一出去的两次是因为公事,酒店的业务接洽找到了公司,点名要她过去,她一个高级打工的,自然不能有异议。
可是关瑾瑜一看她这副明摆着吃醋又不能说出来的样子,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反正让她闻,自己和别人保持的距离大概沾不上什么味道。
日子幽幽切切的就走到了二月底,关瑾瑜刚加班回来就看见茶几上杯底压着一张纸,黑墨白底,密密麻麻的中文和数字,右下角写着薛离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