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温扭开头:“你和我说的是,‘药剂会让他们尝到苦头’,但没说会致人死亡!”
“这是我的失误……对不起。这种药剂只对男性类人生物起效,拿来对付骚扰你的人最适合不过。按说,只有大量摄取才会导致死亡,只是皮肤接触或者呼吸道摄入,只会让人麻痹不适而已……一定是我在配药时搞错了什么东西的剂量才会这样……”
亚温打断她的话:“阿尔维娜!我又不蠢,虽然不会做,但我看得懂你的实验。如果那些是意外,你为什么不加以改进,反而开始大批量研制这种毒物?”
女法师默默站起来:“当然是为了保护你。亚温,你也知道,你的家人……他们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让你陪那些商人和小贵族喝酒、跳舞,然后还给你介绍一个又一个的结婚对象……总有一天,他们会逼迫你做更多!我不希望你被伤害,但又不能时时刻刻站在你身边保护你……”
“你通过我的手,在我不知真相的情况下,已经杀了三个人,”亚温噙着眼泪,“阿尔维娜,我知道你想保护我……可是,那些人还没有真正侵害我什么,我却在不知不觉间杀了他们!”
“他们只是陌生人,而且确实有可能伤害你!光是凭这一点就死不足惜……你为什么生气?亚温,你能不能解释给我听,你会生气,究竟是因为你还需要利用那些男人、而我却杀了他们;还是因为我没有告诉你药剂的威力,让你不知情?”
“都不是!”亚温拉着女法师坐下,“甚至,我并不是生气,而是害怕。我害怕这样下去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
“什么?”
不仅是女法师在提出疑问,潜伏在两个躯体中的意识——梅塔和晨雾,也听得聚精会神,满腹疑惑。
“我父亲知道你我的关系了,”亚温说,“起初,他只以为我们是法术学院的同学……我没什么天赋,进步太慢,而且家族需要我,所以我中途辍学,而你却成了优秀的法师。我父亲听说你是我的‘好朋友’时还挺开心,他觉得认识些施法者会有好处……渐渐,他听说了不少传闻,也看出了我们并不是‘朋友’这么简单。”
晨雾和梅塔借助两个人类女子的身体对望,只可惜没法做出惊讶张大嘴巴的表情。
亚温继续说;“现在,我每次都得趁他出门才能溜出来,否则,他如果知道我是要来见你,就不会放我出门。他已经为我安排了订婚对象,并且督促我尽量少和你来往……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没有当面戳破而已。”
阿尔维娜反而笑起来:“这样也很好,还不如你就趁机会全都告诉他,说你不会去结婚,告诉他我们才是……”
“不行!”亚温提高声音,“以前我还觉得也许有一天可以说出来,但现在不行了!接连三个人因为我而死去,我父亲找了别的施法者进行检查,他知道我做不到这些,能做到的只有你,而且……那些施法者侦测出,你的魔法药剂中含有死灵术痕迹,而这片领属地禁止一切死灵系法术。现在,假如我对父亲态度强硬,你觉得他会怎么做?只要他和神殿骑士们打声招呼,你就会遭到追缉。如果他想分开我们,根本用不着说什么家族义务或性别问题,他只要说‘邪恶的死灵师蛊惑我女儿’,那么所有人都会支持他除掉你。”
阿尔维娜轻轻伸出手,把爱人抱在怀里。那一刻,藏在她身体里的女卓尔几乎感觉到与她同步的深深伤心,那种无助、自责、看不到任何美好未来的绝望感……在故乡时,梅塔也曾有过这种心情,当然,并不是在与人谈心时。
梅塔曾是女祭司,却不是贵族。她是低阶家族某位女祭司的女儿,是蜘蛛教院里最平凡的学生,之后就成了服务于家族的众多女祭司之一。一场战争中,她所在的家族被剿杀殆尽,而她在关键时刻屈从了内心的懦弱,成了逃兵。
她算是家族战争的幸存者,但无权到议会面前去指认凶手,因为只有贵族——也就是主母的女儿,才有当证人的资格。
如果她被发现还活着,敌人会想方设法将她灭口,可能连议会也会让人干脆除掉她免除一堆麻烦……故乡已再无立足之地,梅塔走入了幽暗地域,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流浪、探索,最终误打误撞地钻出岩洞,走向了地表世界。
失去蛛后的眷顾,她过去掌握的所有神术都已经失效,只有一些简单的奥术小把戏还能用。午后的烈日下,她蜷缩在森林树荫中,被屈辱与无助感撕扯……现在回忆起来,那是她过去一百多年生命中最痛苦的时刻。
今天她惊讶地发现,女法师阿尔维娜灵魂里的痛苦竟然不比当时的自己少,她从未想象过,对别人的喜爱竟然也能使人如此绝望。如果是从前,她会嘲笑人类太过软弱,可现在她的意识困顿于女法师的身体里,悲伤如此真实,让人无法忽视,犹如亲历。
两个人类拥抱时闭上了眼睛。失去视觉后,梅塔的意识能够更清晰地感觉到阿尔维娜,感觉到她的记忆……阿尔维娜曾经向亚温提议,与其在家族中苟且求存,不如两个人偷偷离开,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生活。而亚温有些犹豫,她是个柔弱的贵族女孩,为人处事不如女法师那么特立独行,而且也从未经历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今天,亚温却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不如,就按你说的,我们离开吧。”
阿尔维娜惊讶地看着她:“可是你说过,你身上背负着家族的荣耀,不能自私什么的……现在你终于想明白了?”
听到这话,潜藏着的梅塔暗暗感叹:什么家族的荣耀,不管是荣是辱,那都是高位者的游戏,像你这样的人只是游戏的砝码而已。
亚温接着说:“我不希望事情变得更糟。以前我总幻想还会有别的可能性,现在看来,离开是最好的办法了。”
两个人类开始商量细节。她们无法立刻动身,如果一起出城肯定不会被放行,而且亚温的兄弟和母亲知道她离开了宅邸,如果她太久不回去,家人可能会大动干戈地寻找她。
最后她们商定,次日由阿尔维娜先出城,随便找一些地方等候;几天后亚温正好要参加一个酒会,是附近地区最大商会的会长主办的,地点在郊外一座庄园……她将会看情况争取溜出来,与女法师汇合。
如果迫不得已,亚温做好了再一次使用毒剂的准备,只要能先阻止男性士兵,她就能逃脱,毕竟她也有法师学徒的一点能力,贵族妇女们不是她的对手。
分别前,女法师给了亚温几支羽符,只要将想说的短语写在上面,它就可以化作飞鸟般的形态跨越任意距离、送到收信人手上。接下来的计划充满各种不可预知性,她们需要随时够保持联系。
[天哪!我认识这个亚温!]晨雾的意识叫喊着,[是她让我们到这里来的!]
亚温已经坐上马车,离开了阿尔维娜的屋子。两个女性人类距离越来越远,但在意识的世界里,梅塔仍然能听到晨雾的话,也许因为她们的肉`体都还留在陵墓,并未分开。
[她为什么叫你们来?]梅塔问。
[她让我们来找黑宝石,就是这个摸了就大事不好的东西……不过,我们遇到的亚温女士是中年人,而现在的亚温好像很年轻?]
[是的,她很年轻,我不太擅长分辨人类的具体年龄,反正看起来是成年了,发育成熟,肯定没有到中年。]
晨雾问:[现在怎么办?我们到底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
[这都是你的错!你让我碰了宝石!]
梅塔冷笑:[就算不是我,你最终也得碰那个宝石。刚才你不是说亚温叫你们来找它吗,等你们进了墓室,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同伴,肯定要有人碰到它,然后你们照样离不开陵墓,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你凭什么说是我的错?]
自从意识被拉入这里,她们两个精灵都自然而然地开始讲通用语,晨雾发现,这么一来梅塔不仅语言顺畅了好多,强词夺理的能力也大幅度提升了。
酒会之前,亚温和阿尔维娜数次用羽符沟通,商定出逃时间、汇合地点等等。对于意识世界中的晨雾和梅塔来说,这些天过得简直像在坐牢,她们被困在女性人类的躯体中,只能靠偶尔聊聊天来解闷。晨雾通过亚温的身体视物,而亚温住在富丽堂皇的庄园里,每当晨雾看到什么新鲜的东西就给梅塔现场直播,梅塔听得不耐烦了,就开始念起对蛛后的祷告词。
到酒会当天,晨雾和梅塔都沉默了很多。她们知道,今天是阿尔维娜和亚温约定出逃的日子,成败在此一举。
女法师正赶往羽符沟通好的地点等待亚温;而亚温也坐上了马车,赶往郊外的酒会。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有人跟着我。]卓尔在意识中说。
晨雾正从亚温眼睛里看着酒会现场。[跟着你?怎么可能?啊,亚温拿的是白冰莓酒,这东西非常美味而且特别贵!天哪,虽然她喝了酒,但我尝不出味道……]
[你闭嘴。我的意思是,有人跟着阿尔维娜,但她毫无察觉!这女人是个法师,又是人类,警惕性太差了。我能确定她一定被什么跟踪了,但没办法提醒她!]
[你们现在在森林里?会不会是野兽什么的……]
一段音乐渐弱,酒会大厅随之安静下来,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一位身穿礼服长袍的中年男人身上。从这几天的观察中,晨雾知道这位就是亚温的父亲。
他和另一个富商模样的男子站在一起,向所有来宾介绍女儿亚温,并且宣布,今天的酒会还有另外一个主题——宣布亚温与商会会长的婚约。
亚温提前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太吃惊,反而还配合地举着酒杯,说着场面话,其实则心不在焉地惦记着接下来的计划。
差不多快要接近约好的时间了。亚温数次尝试只身离开会场,却总是被各种事情阻止。晨雾跟着干着急,脑子里即使有一千一万个鬼主意也没法告诉亚温。
突然,意识里响起梅塔的咒骂:[该死!我说对了,阿尔维娜被伏击了!]
[什么!]
[有一伙人埋伏在她们约好的地方,同时有另一伙人一直跟着她。现在两方夹击,她……刚才她肩头中了一箭,现在她躲在树丛里施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你能看清是什么人吗?]
[是装备精良的士兵。有一两个人骑着马,穿银色全身板甲,还有一些和他们打扮不一样,没有他们装备精良,穿着链甲,武器上有徽记……]
[什么样子的?]
[一团植物,红色、尖尖的。]
亚温正好低着头,晨雾从她的眼中看到一枚胸针。从中年的亚温女士那里接过委托时、在陵墓外层的祷词末尾……她曾见过这个徽记。
红色的龙牙花,亚温家族的家徽。
TBC
7.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晨雾和梅塔只能耳闻目睹,却不能参与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