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湘笑道:“都不在,好像是去帐房了。”
“哦……”布莱克拉长了语调好似在缓和着些什么,久久过后,语调落下,又瞥见了秦扶摇,他看了半晌,也觉得眼熟,很是自然地望着她,直勾勾地瞧着,若是素常叫人看见了,定要说失礼得很,只是这时候两个人所思所想也都不在这上面,也就不忌讳这些。
“这是……”布莱克有些惊异,觉得眼熟得很,却是想不起这人是在哪里见过,好似说中国话中的“似曾相识”一般,着实是奇异的很。感觉却也不坏。
而被看着那人却是一时慌乱,总疑心这人是意图不轨还是怎么,却不知这洋医生是秦淳熙特意请来供在这里的,也权当是秦家的门客,不必担忧罢了。
秦家还在的两个少爷总是会去找了洋先生,偶尔学了几句英文字便骄傲自满,隔了夜便忘得一干二净,却也是乐此不疲的,三爷是哑巴,学不来说话,只好是默写几个英文字,写得多,将那些扭来扭去如符号一般的字眼,写得潇洒俊逸。
韦湘常常思索三爷若是能开口说话了将是一副怎样的光景,若是说那人实际上并不是个哑巴,如何会有现在的境遇?三爷性子定然也会同他面目一般硬朗起来,倒也轮不上她来嫁给他。
只是世事无常,也料想不准,若是三爷同二爷一般花天酒地了呢?
秦扶摇往后面退了一步,好似要躲闪着一般,韦湘觉得惊讶,这孩子是不曾见过他么?刚想拉了她来,互相介绍一番,布莱克本就是问了出来,谁知她小姑子动作生硬了些,往后趔趄了几步,恰巧袖子甩在了墙上的挂钩子,一瞬间,撕拉——划破了。
露出白净的手臂来,看着有些令人心悸的模样,布莱克怔了怔,低了头,“我……我告辞。”
韦湘过来,拉了小姑子的手,仔细瞧了一番,发觉并未伤着皮肉,方才松了一口气,叹息一声:“你倒是躲着什么,所幸是并未伤着,若是伤着了,要我如何做人?况且来说布莱克是秦家的洋医生,素常总是同你两个哥哥来往的……嗳,回去,我给你缝上。这么吊着总不是回事。”
“……”她却是不曾回答这个,转而望着布莱克医生,他连自己要买些什么也都忘了,只是留了个高大的背影给她们,她目送他离开,方才松了口气,觉得那人实在是危险的很,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感觉。
才想回答一下嫂嫂的问话,却惊觉韦湘离得她太过亲近,半个身子都贴紧了她,低了头,专心地望着她的手臂——本是心无杂念的,她却是涨红了脸。
她总是记得孟犹欢总喜欢这般靠近她,她本是什么都不想的,却谁知道孟犹欢有那般的心思。
若是三嫂也有这般心思呢……
她被自己这倏忽冒出来的思想吓着了,又暗骂自己实在是下流的很,以小人之心度量了三嫂之腹。若是说出来,不叫人笑掉大牙么!
羞怯地往后退了一步:“嫂嫂,我自己可以的。”
“……”
本是一句简单的话语,两人所想却都是不同,韦湘自认为对秦扶摇可谓是勤恳的很,掏心掏肺,不过就是机关算尽要博得欢愉,好在这秦家有一处立足之地,本是不用在这里久居,但是死了心,丧了气,她那真个儿的,秉烛夜游的生活是早已散去了的,如今也只好是呆在这腐臭的地方,默然望着镜子和苍蝇。
这话叫她有些落寞了,人家还是当她外人瞧着了,不自觉便露出了疏离的神色,她可不是热脸贴着冷屁股么!
“那我们便回去吧!本是打算带你走动走动的,吊着个空袖子总是不好的。”
演戏演得伤了心,便只好是顺其自然了,不过她却是忘了自己,总是直觉地演绎着温柔的人儿,自己究竟是何等鬼样子,也都是忘了,想来,若是搁在平日里,她早便如琥珀一般,嚷嚷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打了两次……都怪停电!哼!【原稿的话应该更好一些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睡梦中醒来,被褥湿嗒嗒的,好像自己做了些什么羞耻的事情一般,然而她总是自己一个人裹紧了被子,在祖宗的呢喃中睡去——老太太常常叫她去训话,都倒是祖宗之理。
顺手捋了一把汗津津的头发,往脑后别了一下,困意又席卷上来,却不敢再陷入睡梦中昏然离去了,她做了噩梦,叫吓得整个人直冒冷汗,却是湿了自己的被子,明日又要拉出去晒,春日里风声大,不多时便会干,却总是叫人说些碎嘴的话。
晓棠人是不见了的,什么事情都须得自己亲力亲为了,陈妈年纪大了,太过精明,许多事情也是不好叫她入手的,免得那老家伙切切地诅咒了自己。新丫头还没来,该是在路上,如今诸多不便,二爷又不在,无人为她做主,从别处调来人手也是不够的。
总是做了噩梦,也不算是叫梦魇着了,只是梦中是太过可怕一些的。
昨夜她知晓二爷不在,晓棠又不在,总是没人说话,寂寥得很,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就早早睡下了,被子凉飕飕的如同冰窖一般,她强塞了身子进去,愈发念想起晓棠来,往日她总是拿了被子先在熏炉上温着,铺床时候再给她放好,睡觉便是暖和又有暗香的。
不免更加后悔起来。闭上眼,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总是做了同一个梦,今日又是这般。
她走过一条低矮的小巷,旁侧的草房子摇摇欲坠将要颓圮,阴恻恻的总有人在不远处高声喊着打夯的号子,一声又接着一声,紧接着就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婴孩的哭泣声,虽然离她很近,只是隔着草房,她竟是看不见那些场景,好似是另一个世纪而来的。
于是她便往前面走着,走来走去,先前看见这小巷也是有尽头的,并没有多少,可她越走越深入,旁侧的房子愈发的塌了,却还是同一幅模样,她想着不走了罢,便转过身子,却瞧见铺天盖地的洪水一下子冲了上来,水浪高高的,霎时便要砸下来,她慌了神,又回过神急速奔跑,便一直奔波跑着,没有尽头,如何也只是看不见尽头,也瞧不见先前的场景,那声音却是愈发动人了。
那声音愈发靠近,愈发清晰,甚至好似就在眼前一般,吐唾沫又用平底的布鞋擦掉,葫芦瓢掉在磨盘山的声音,银钱叮当作响的声音,牛马呼噜噜的呼吸互相交鸣。
甚而至于孩童舔舐着甘蔗的声音也是尽在这杂乱的声音中,那是乱乱的各样声音都糅合的声音,却稀奇在于,她全听得清楚,且听得明白,如同是看见一般,她却是从未见过的东西的声音也是如画一般展现了。
她惊恐要大声喊叫,却发现喉咙是塞满了棉花,如何也吐不完,便急得哭泣,哭着哭着,洪水就压了下来,恍惚听见有人笑道:“这娃子美得很,身子骨不是那单薄的,送去给人做了丫头,不知是你们几辈子的福气,搁在别村,我可是不为她们筹划的,若是那家人不好,我便让你把我这老婆子的嘴唇拧烂了,也是行的。”
于她而言,这声音是陌生得很,但细细想着,却是十分熟悉,那不是平日里往秦家卖丫头的老女人么?素常叫做老婆子的,也不知是什么名字的……
接着她便会醒来,一如往常一般冷汗满身地坐起身来。
昨夜却是不同,只是听见那女人的声音往后,日光便是逐渐明朗了起来,接着就瞧见了枯井,瞧见了蒺藜,只又瞧见了一个女人,一身朴素的衣裳,看不清颜色,总之是洗了多次,旧得瞧不出样式来,那女人瘦弱得紧,就坐在井旁,怀中抱着个孩子,孩子尚小,咿咿呀呀叫唤,身子却是比一般的婴孩小上一圈。
素常的孩子总该是拿红布裹好了,好似粽子似的还得拿绳子一层层绕上,这孩子却是就包了层白布,在那女人怀中,白布也是粗麻的,露出的纤维叫她觉得不适。
孩子蓦地就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她登时便头皮发麻。
那没有眼珠子,只是空洞的两个口子,她便后退,却发现了是铁门,锈蚀了的铁门,从外锁着,束缚了自己的身体,她想要打开门出去,铁门上伸出来好些苍白的手,将她的身子推往了那女人怀中。
转过身子,女人的脸模糊不清,只有那个笑容泛着阴森森的死寂。
然后——女人便把她的头压入井中,身子尚且在外面,她被压得脖子生疼,却又不敢说什么才好,然后,那个小孩子抬起她的腿,女人和孩子一并,将她丢进了井里。井里尽都是死水,腐臭腐臭的。
然后她便醒来,全身湿透。
秦家的男人女人叫人拿布娃娃咒诅死的,也是数不胜数的,不过大抵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吧!
她便掀开了被子下地,登时便冷飕飕的了,凉的很,要摸了件衣裳来穿着,外面衣物总是挂在门口的架子上——她不好去拿,总是要受些寒冷。
裹紧了被子,如粽子一般蠕动着往地上走去,坐在了梳妆台前,摸着了火柴,预备往烛台那里,她并不敢电灯,夜里点了灯总是会叫人说些什么的,电灯是费电的玩意,众人都不用,唯独她大半夜开了灯……岂不是奇了怪么?
那玩意儿太亮眼了,太扎眼伤眼睛,抽出一根来,对着隐隐约约朦胧的形状的烛台比划了一下,擦着了火柴,登时,出现了一小簇火苗,好似要安慰她一般,暖融融的。
往烛台上凑过去,要点燃,却惊异瞧见,烛台骤然化作了人的面目,刚巧是方才见过的女人的面目——女人一口吞掉了她的火柴,重新陷入死寂。然而她定睛再看,烛台确实是方才的模样,不曾有什么女人。
她疑心自己是叫那梦吓着了,大口喘了口气,低了头,右手的火柴早已是不见了,她这才意识到了害怕,往灯绳摸去,光明来临黑暗总会退去……
脚下骤然一滑,地上不知何时满了水,并不是预想中血液的腥臭,只是水,问起来腐臭的,是方才自己梦中的那股子味道,这时便重合了起来,她要爬起身来,却黏糊得站立不起来,俯身在地上,背后陡然来了重击,一股股压得自己胸脯疼。
床下就伸出来无数的水藻,缠绕了她,裹紧了她,捂紧了她的鼻子,要憋死她。她惊恐地瞪大了眼。
鸡叫了。
一切都退去了,获得了新生。如同幻梦一样,只是她知道不是。
被子凌乱地丢在地上,早已是湿嗒嗒的,自己衣衫不整地跪坐在地上,面朝着西。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太会渲染恐怖气氛,所以就大量运用了象征意义,朱颜梦见的那些你们猜到是什么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