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阳,你究竟有多少东西是自己的呢?
“大人,轿子已经备好了。”
我换上官服,整整衣冠,踏出房门。萦珲,在屋外候着。
据他所言,是他自个儿同宇真说了要跟着我,事实如何?我也懒得计较。
只是今日萦珲的神色,有些怪。
我撇头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句:“你想说什么?”
萦珲一愣,蹙紧的眉宇没有丝毫的松动,我瞧着他紧闭的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
笑,“你不愿说,那便罢了。”何必强求呢?
萦珲拦住我,道:“大人,今日可否不上朝了?您的旬假不是还未休么?”
“理由。”我冷眼看他,不晓得究竟何事,是宇真……又要做什么了吗?“萦珲,你什么都不说,让我如何做决定?”
他这才道:“我方才得知,昨夜御史大夫连夜差人上了折子进宫。”
“薛凯?他说了什么?”瞧萦珲这模样,多半是同我有关。薛凯此人,我也多少算了解了,他这等脾性,早把朝中可以得罪的人得罪了。可这样的人于林翰、于宇真,都是必要的存在。至少现下,是必须存在的。
“御史大夫弹劾的正是大人,似乎是说大人在协助陛下收回雍州时,以色侍人辱乱朝纲。可事实分明不是如此,陛下为此也很生气。”萦珲顿了顿,打量我的神色,又道,“大人也知道御史大夫的性子,陛下即便不说,他今日一定又会提的。”
“以色侍人,辱乱朝纲……”我笑了,仔细咀嚼薛凯这八个字,每一个都没错,“事实也没差多远,让轿夫准备吧。”
“大人……”
我摆摆手,掀起帘子回头道:“萦珲,你跟在宇真身边那么多年怎么连这也想不通?既然做了,就莫怕别人说,何况薛凯所作所为不过是他身为御史大夫的本分。”
这日早朝,一切如萦珲所言,宇真对薛凯之前上呈的奏折只字不提,只当没发生过。而薛凯似乎也早料到如此,在宇真宣布退朝时,再次呈了这个折子。
这一回,众目睽睽,薛凯的一言一语,满朝文武都收入耳中。
我冷眼瞧着薛凯义正词严,瞧着庙堂之上百官窃窃私语,多大的笑话,一国之相竟以色侍人用卑劣的手段得回雍州,如何看都有失国体。
而这些,似乎都与我,没有多大干系。
我只是听,只是看,笑着听他们如何说我,笑着看宇真紧拧眉头不发一语,有些事,即使他身为君王也阻止不了,这一点,很久以前,宇真就该明白。
下朝之后,薛凯跺到我面前对我说了声抱歉。
我有几分诧异,于是问他:“薛大人何错之有?怎么说起抱歉来?”
薛凯仔仔细细的瞧我,道:“我这样弹劾你,你竟不生气?”
我摇头,“大人只是尽自己的本分,御史大夫的职责便在评述百官功过,若不上这本折子,才是大人的失职。”
薛凯笑了,“慕卿阳,你变了,若是换了两年前的你,早就站起来骂我了,你的年少气盛已经都被磨平了么?”
或许,是的。两年前的我是什么样子,连我自己都快忘了,那般冲动,那般在意功名。“薛大人,你我在朝为官,为的是陛下为的是百姓,我要这年少气盛何用?大人也曾说过,冲动者成不了大事。慕某无意于成大事,但能为百姓尽一点心,慕某愿为此鞠躬尽瘁。”
“你可曾记得当日我说过,我等着看你成为林翰名相的一日么?”
我点头,确实,他说过。
“此刻我可以告诉你,你已经有这能耐了。如今的你,在你现在的位子上,当之无愧。只有真正宠辱不惊之辈,才能无愧高位。林翰有臣子若你,是林翰的福气。”他了然的笑了笑,又道,“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大人的性子与令尊真是愈发的相似了。”
“多谢!”我笑,却无感情。
换了从前听人那么说,我会很高兴。
可如今,当我一切决定都以做下时,这些美名亦好,臭名也罢,于我,都不具任何意义。
不过是耳旁的风,吹过而已。
“慕大人,薛大人。”
我回头,打量叫住我二人的蓝衣人,此人正是这些年跟在宇真身边伺候的宫人,姓梁。
那宫人笑嘻嘻的作揖行礼,道:“慕大人,陛下召见,命您速入昭政殿。”
“劳烦公公通报,慕某这就去。”我笑了笑,朝薛凯道别,便转身入宫。
自雍宛韬一事后,宇真就未再召我入宫。
政事堂仍旧隔三岔五便有需要商议的政事,而徐牧之所言的政议又皆似宇真的想法,如此推敲,发生了些什么,并不难猜。
是宇真试探我也好,隔离我亦罢,如今我只等着那件事一了结,什么林翰啊、国事啊、权力啊都与我挥清了关系。
“微臣参见陛下,参见滠亲王。”我微微躬起身子,向殿内二人问安。
“慕大人,哥哥,我先回宫,不打扰你们说国事了。”
萧衍朝着我笑了笑,就匆匆离去。只是不知是否错觉,他临走时的笑容,有几分怪。隐约的,我觉得萧衍有些变了,至少不再是雍王府中那个唯唯诺诺的质子。
宇真拂手示意我坐下,他道:“今日薛凯的折子你也听到了,慕爱卿,你欲如何?”
“一切但凭陛下定夺。”我顿了顿,道。
“凭朕定夺?”宇真抬起头瞅着我,抿着的唇稍稍牵起了个弧度,“为何朕瞧你满不在乎?你方才同薛御史聊得很欢呵。”
我暗自叹息道:“启禀陛下,薛御史按着职责办事,御史大夫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他上折弹劾,并无过错。既无过错,臣与他交谈应当也无错。”
“呵呵,慕爱卿如今的性子倒变得厉害了,你莫不是忘了他在弹劾谁?难道方才殿上那班人的闲言碎语你就没听到么?”宇真依旧笑着,可他的眼,已有怒意。
“微臣都有听到,陛下也曾说过,嘴巴生在别人身上,我等阻止不了。”我笑道,那些窃窃私语其实不难听,毕竟还是在台面上的,毕竟他们还忌惮我的身份,只是背地里会说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说,如何?
不说,又如何?
我阻止不了,我管不着。
宇真看着我,抿了抿唇,我见他徐徐起身,跺到我面前,叹道:“你……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昔日薛凯说要参你一本,你不是立马跳起来了么?卿阳,你该知道,这件事只要你不承认,朕就有法子压下去。薛凯那张嘴朕也有办法让他不说话!”
天子都站着,我这个为人臣子的又如何敢坐?我也站起来,往后推了两步,道:“陛下,压下这事儿却压不住别人的嘴,薛御史名声在外,有他在朝中自是一面明镜。朝中不能缺一面明镜,薛御史的嘴巴也不能堵上。”从林翰目前的状况看,薛凯自有他存在的必要,否则宇真也不会留他至今。
这人激烈的言辞和不阿的品性不知让多少人恨的牙痒痒了,他至今仍能在朝中立足,就代表宇真需要他,林翰需要他。
“卿阳,难道你要我处治你么?”宇真眯起眼,变了调子道。“薛凯说的既不是事实,为何朕不能办他?”
“臣惶恐,”我抬头,勾起嘴角浅浅的笑,“恕臣斗胆,薛御史所言并无虚假,这一点,陛下心里也该清楚。我朝早有明训,不得枉贤臣,庇错者。”
“你的意思是……薛凯所言,‘以色侍人辱乱朝纲’确有此事?”
有么?
我忽然想起雍宛韬,他究竟何时起察觉我在利用他呢?他究竟为何还能载明知道的情况下说出‘不求胜同寝但求死同穴’的话呢?
这样的欺骗换了我是如何都忍不了的,为何他能忍下?
甚至到了今日,还不回头呢?
傻子……彻头彻尾的傻子!
不自觉的,又添几分笑意,我看着宇真,道:“薛大人并无虚言,这点陛下应该知晓。微臣以为,徐牧之大人已禀报的很明了。”
“好,你字字说你恕罪、说斗胆,偏偏你说出来的话句句胆大包天!慕卿阳,你可知若认了这些罪,朕大可赐你一死以保国体?你可知道你手里最后一块免死牌已叫雍宛韬用去了?你竟不回头!你居然还不回头!”宇真凝着我,说得好似字字揪心。
至少看似,确实字字揪心了!
“陛下,臣不是不回头,只是谨遵陛下教诲。陛下今日偏袒了微臣,薛大人明日就会将这一切记入史册,陛下既要做千古名君,就不能留下任何话题来。”我笑,并不将之前宇真的话当回事,“微臣想说的,想申辩的,只有这些。”
他在史上会是明君,但我慕卿阳多半不会是贤臣了,一字都不见于史已是大幸,只怕最终还要落得个佞幸的下场。
该笑?或者该摇头?
这些身后事,与我何干?
“哼,”宇真也笑,边笑边摇头坐回去,他吃了茶,说,“你变得真快,卿阳啊,你变得真让朕措手不及。朕也不晓得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我不语,宇真这番话,我并不否认。要我同以前一般模样?这难度可不止一点。
他又道:“朕昨日见了这折子心里就想今日要如何安抚你,朕以为你会与薛凯争论一番,却未料到堂前你平静的好似他参的不是你一般。朕也以为你那时不发作事后必要用些手段,岂料你竟与薛凯相谈甚欢?卿阳,你真叫朕诧异,朕如今是看不透你了。”
是,宇真,如今我也不愿你再看得透我了。
“薛大人所言甚是,微臣寻不出辩驳的法子。”我低低一句。
“呵,以你的聪明才智岂会想不出法子?朕瞧你压根是不想推翻。亦罢,这事儿轻描淡写的也不是不好处理,朕今日召你来薛凯这本折子是一桩事,还有一桩,朕以为你会有兴致听听。”
我有兴致?我敛眉,心中暗自揣测,于是道:“微臣洗耳恭听。”
“朕已派人邀来八州封王,请他们入京一叙,如何安置他们,朕就交托与你了,你可愿应下?”宇真微微笑,他自然清楚我不可能推拒。
既然是八州封王,幽王就一定会到,如此美事,我怎会拒绝?
“微臣定当尽心尽力,不失了朝廷的脸面。”我作揖,恭敬的道。
这一次,我要做的,我一定会做到。
这事儿,也确实拖得够久了。
“好,卿阳,这事你若是办得妥当,薛凯所呈一事大可功过相抵。朕就等着看你的准备了。”
“臣……领旨。”
低下头,我笑。
幽王,多年前的债你也该偿,该了断了……
若换作当年,这八州封王可不是那么好请的,就算是每年一轮的天祭也未必凑得齐。可惜今时不同往日,分明晓得这是鸿门宴,还一定得付。
这些人的心思,值得好好琢磨。
尤其是幽豫二州,宇真送去的请柬我看了备案,语词无比委婉陈恳,却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
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我并不以为,在上位者有多少能如雍一般认清形势,给自己留一条最好的路。
至少,幽王不会。
否则,他不会这几年来依旧小动作频频,试图做些以卵击石之事。6BC7CE94ED:)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可我,就要他的有勇无谋。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啜一口云绿,我笑了笑。
这茶时前几日卿涤差人送来的,随茶还附信一封。不过寥寥几笔,只问雍州风景可好。如此简单,我却已出身冷汗,他远在瑛州慕家,且我与他多年未见也少有书信往来,他竟能将我心思拿捏的如此之准。
说来,我与慕卿涤真正相交也就一两年的事儿,他都能猜到我要做什么,何况宇真呢?
宇真是否摸透了我的心思,我不知,也不敢想。
如今,那些不在我控制之内的事,我都不敢想了。只生怕,希望那么小,失望却翻倍的大!
“慕大人,奉州、幽州郡王已到,臣等已按一等宾礼遇奉入理藩院。”
这几日各州封王将陆续入京,我为筹备此事,已连续五日在尚书省内逗留未归。每日都是萦珲打点起居。
我一拧眉,朝新上任的鸿胪寺卿余慕尧撇了眼,道:“余大人,理藩院当是主管一切外藩政令之地吧?”
“是。”余慕尧显然不明我意,他看着我的眼神多是疑惑。
我笑,话锋一转,道:“即是如此,那我问你,八州之地可属林翰版图?”
“大人,可历来这些封王入京都是住理藩院内的。”他偏头想了想,答我。
我又笑,支着下巴道:“无错,虽是历来如此,却不意味历来都是对的。余大人,八州都是林翰的八州,那封王最多只是外官,非外宾,你还是另行安排住处吧。柳卫府不是专设了招待回京外官的地儿么?”
余慕尧一愣,想了半天才说:“大人,这使得么?臣有错,可人住都住了?”
住了也得赶!我眉头一挑,道:“实话实说,余大人,或者你认为,陛下该被这几位小小封王骑在头上?孰君孰臣你该清楚,从前未做的规矩,今日就一并做了吧。”
“可……”
“这几位王若是闹起来,我不负责;但倘若是陛下责怪下来,责任由我一人担了。你就去做吧。”我浅笑,自是明白余慕尧的犹豫究竟为何。
我朝对这几位封王素来都是奉若上宾很是礼遇的,此番突然换了颜面,他摸不透也属正常。
可这回宇真请他们来可不是吃茶说笑的,宇真要的,是八州的兵权,宇真要的,是完整的林翰!
这下马威,一定要下!
至于这些人是否能明白形势,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譬如幽王,我巴不得他不明白不清楚,如此,对我,才是最好。
过了几日,余慕尧又来报,说是除豫王尚未到京外,其余都已迁入柳卫府。他并未多说是如何让他们迁入的,这点值得称赞一番。
通过萦珲,我晓得此人为这桩事费了不少心思,他却不邀功,知进退懂分寸,日后必有一番作为。
午后,宇真传来旨意,招我入宫。
我心道,他多半已知晓我的计划。
果然如此,一入昭政殿,宇真就劈头一句:“卿阳,这回朕虽全权交托与你,你也莫要失了分寸。”
“臣知道。”
宇真摇头轻笑,“你晓得分寸朕便放心了,只是怕你忍不住罢了。卿阳,你若真想做,朕也不阻着呢,只是切记要寻一个好理由,朕可不想再为你收一次烂摊子。”
他所谓烂摊子,约摸便是上一回薛凯弹劾我一事。我点点头,道:“臣谨遵圣意,定不辜负厚望。”
“呵,”他勾起嘴角笑了笑,“你竟也跟朕打起官腔来,你心里想些什么,朕还会不知?仿效前人杯酒释兵权那是好的,适度即可。朕今日要你来,无外乎提点你一下,也给你条后路。”
我不语,心里猜测宇真所说的后路。
待他取下一旁的剑时,我大约明白了。宇真已完全默认了我即将做的事,他这是在授权。
“陛下……”
“你就收下吧,为君上除奸佞,不该是你为人臣的本分么?”他偏着头,笑了起来。
我敛眉,道:“臣遵旨。”
“那便好,夜里的晚宴,你再好生计算一下,可不要出了疏漏,损了我朝的面子。”宇真含笑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捧着剑,步步后退。
走出昭政殿,我与萧衍错身而过。
这一次,我忘了行礼。
宇真这一步棋,下得真是精准。不过一把御赐之剑,又打乱我全盘计划。
一切,确实要好好从头算起了!
理藩院本不属我管辖,但因此番八王入京,宇真全权交托与我,我只好同理藩院再打一番教导。
约摸是我给八王的下马威顺道也折到了余慕尧,之后理藩院对我所做再无反驳。
一点一滴,都照着我的计划进行。
“尚书令大人,一切都准备妥当,请您核查。”余慕尧手持奉纸,小步行至我面前。
我接过,冷眼看尚膳局呈上的美食,挑了些许看了看,我笑云:“劳烦禀报陛下,一切就绪,只等八王出席。”
今日奉上的食物再美味又有何用?恐怕这班人都食之无味。
宇真所赐之剑我从昨日起便随身佩着,虽然知晓宇真的打算,但这回,他似乎小看我的决心了。
渐入黄昏,八王一一入席,除却早被收回雍屺王封号的雍,其余人都各自入座。他们的神色并不见得多好,想来这些日子也受了气。
“臣慕卿阳见过诸王,这几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多包涵。”说这话时,我抬眼冲着一脸不满的幽王笑了。
我不会忘记多年前的那一日,我抱着阿爹冰冷的身体,骗自己他还有余温。阿爹当日所受的一切,今日我要一一讨来。
只可惜,场合所限,无法做的太过呢。
一刀了结,也算便宜了你。
幽王瞅着我,似是在想些什么,久久后,他才道:“哼,招待不周?本王只道慕大人乃昔日朝凤阁大学士慕陨辰独子,大学士可曾是林翰朝中礼数楷模,大人似乎并没学得多少。”
我笑,按慕家规矩,往生者是不得摆在嘴上亵渎的。即便阿爹不算慕家人,幽王的挑衅也非我所能容忍。只不过,这小小的一时,我还忍得了。
我道:“家父过世的早,卿阳无人教导确实不知礼数,让幽王见笑了。”
“你!哼!”他拂袖,不再多说。
幽王此人,的确有智有谋,而且足够果断狠心,放在当下,也有王者之风,只是他身上多了最致命的弱点——太过刚愎自负,亦是如此,当年他不接受新税制与筑堤防洪之策,失了民心。
只是这一点,已注定他今日的覆灭。
这可是半点怨天不由人。
今日宇真的提议,他必定是第一个冒头的,昔日九州之首,那他开刀也最最恰当。
这一些,我已细细琢磨了许久。
这一刻,我也确实等了许久。
不过多久,宇真在列席官员的簇拥下步入羧院。我凝目一看,心下晓得宇真今日也作了十全准备,他身上所着的,虽与平日龙袍无异,但里头却加了一层轻薄的铠衣。
他挥手示意众人落座,舍御宴在乐官的吹奏中开始。
宴上的舞由理藩院准备,我并未如何插手,今日一看,竟也有几分风味。我随跟在宇真身边很多年,但这种场合我素来不多参与。确如他所说,即便身在官场,性子磨得平滑了,可这种场面我仍不习惯。
宴间,悄悄打量那几位华服装扮的王,只有几个不明事理依旧一幅欢天喜地模样,其余多是笑在脸上,却不到眼中。
譬如豫王,嘴角牵着,眉居然紧蹙。这等动作,也有难度。
我浅浅笑了起来,不自觉的轻松几分。
好戏马上就开演了,我如何能不欢欣,不期待?!
舍御筵进行了约摸一个时辰,宇真笑着揭开正题,他要收回兵权,请在座诸位王者安享晚年。
我立在宇真身后,扫过这几人的眼。
幽王不出我所料果真是第一个冒头的,他站起身,拧眉正色道:“旻帝,这就是你邀我等前来的目的?你莫忘了我们的封地可是祖皇帝所赐,莫非你相违背祖训?”
我冷笑,道:“幽王,即便你一族是祖皇帝钦赐的封王,可君臣终究有别。微臣也记得,祖皇帝只说朝廷不得干涉各州之治,但未曾说过,封王可对陛下失了礼数,难道您不奖陛下放在眼中?”
他狠狠瞪我一眼,愤愤不平的念了句:“陛下,是……是本王逾矩了。但陛下,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您真的想废了么?这里满朝文武,陛下真要作出大逆不道之事?”
“朕未曾这样说。”宇真啜了口琉璃杯中的佳酿,不轻不重的来了一句。
“陛下要插手八州之事,不等同于违背规矩?或者说是本王一人听错,诸位封王,真是本王会错意了?”幽王转头,对身侧几人使了个眼色。
我见状,先插了一句:“确实是殿下会错意了,陛下一心为林翰子民,何错之有?殿下,您不会忘了,那年幽州大涝,贵州子民是如何迎接陛下亲兵入内的吧?微臣不敢说殿下何错,但殿下竟弃幽州子民性命于不顾,这本就违背了祖皇帝勤政爱民的训斥,若说大逆不道,陛下绝对比不上殿下。”
“慕卿阳,这里哪来你插嘴的份!”幽王怒道,他看向宇真,斥道,“这就是当朝的尚书令?竟可对本王如此无礼!实在放肆!”
“放肆的是你,幽王,你屯兵造器陛下已不追究,你此番入京,居然还暗自领了五百精兵,你是在太过放肆!你以为京兆是你的幽州任得你胡来么?”我正色道,必须要在这几位封王连成一气前,先灭了幽王的威风。
即便他们心中如何不将朝廷,不将宇真放在眼中,但造反之名,无人敢背。
“你……你胡扯!”
我一步步走下,道:“我自然不会胡说,把人带上来!幽王,祖皇帝念你的先祖建国有功,忠心一片才赐了幽州于尔等。如今,你竟以此来报么?”
“慕卿阳,你以为本王三岁毛孩,会着了你的道么?”他一手指着我,大声道。
我退开一步,侧身看三个守城军压上两人,这两人,不巧正是幽王亲信,只是这回没带来京兆,但与他熟悉之人,都见过。
其中一人缓缓跪倒在幽王面前,道:“殿下,是臣等办事不力,殿下!”
“你们背叛我?你们居然与慕卿阳串通一气?好你个慕卿阳,你居然设了这么个套让我来跳!”幽王双目一瞪,紧紧盯着我。
我依旧微笑,只说:“幽王殿下,事已至此,你又想如何狡辩?慕某不才,若非日前抓住了这几人,慕某还从未见过呢。”
我抬起头,看宇真神色。
他眉目流转,嘴角微微勾起,对这一切,应是极为满意的。
只是那么一瞬,幽王竟从座位上跃起,扑向宇真。
我猜测他的性子可能会如此,但却不料他竟真的如此冲动!
刀起。
刀落。
沿着森冷的剑锋的是一滴滴往下坠的鲜红。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却一点不觉得怕。
我想大声笑,却也知道该顾及最后的礼数。
微微屈膝,“陛下,微臣用御赐之剑斩了叛反之臣,请容臣先行离去,换下一身污秽。”
“准。”
只是这一个字,我等了那么久!
真的等了很久!
从我见着不会与我说笑,不会再摸着我的头斥责我的阿爹后,竟已过了那么久!
步出宫门那一刻,我笑了。
不知是不是这几年来,唯一一次的放声笑。
阿爹,该做的,卿阳都做了。
都做了……
你看到么?
宇真,这一刻起,我终究可以离开你!
第二十话
“大人,我们已经到雍州了。”
我睁开半眯的眼,懒散的应了一句,“萦珲,你又错了。我已懒得再说你了。”慵慵的打个哈欠,我掀开马车帘子,望了望外头的景致。
“萦珲,我们走了多久了?”我问。
萦珲驾着马车转过头来答:“不足一月,大人……”
“卿阳!”
他叹气,道:“卿阳,你来雍州之事,没知会雍王么?”
好倦,昨日果真不该去邻近的夜市么?我努力的睁着眼,回道:“没,萦珲,无论如何,都是我欠他良多,今日我来雍州寻他,雍宛韬即便不搭理我也属正常。”
“可……若非如此,卿阳日后做何打算?”萦珲的语意中有些支吾,我不晓得他在盘算些什么。
离了官场,人一下子懒了许多。
很多事懒得去猜,很多人也懒得去琢磨。
雍说得对,这样活着太辛苦,我不想如此辛苦。
“你说呢?萦珲,若你后悔了想回京兆,我不会拦你。”我淡淡的笑,若雍不留我,天下之大,我四处游走总是行的。
毕竟,游历是我曾经的梦,只是一直没时间去实现。
“不,我不是这意思,只是觉得该找个地方落脚,否则一路走下去……”
我看看萦珲的神色,偏头想了想:“盘缠不够?”
阿爹曾说钱财乃身外物,入朝为官之后我就很少为这档子事操心,一直都是管家与萦珲看着的。说来,我还真不知这些年来我留了多少薪俸,够不够这趟路程。
“非也。”萦珲停下马车摇摇头道,“你的薪俸我都兑了银票好好收着,身上的碎银子也足够我们再走一两个月,我只是怕你劳累。眼下虽是初秋,可不久之后也会入冬,总该找个地方歇歇会好些。”
“也对,还是你考虑周到。我无妨的,这种事儿你做主就行了。若我不留在雍州,我倒想四处走走看看呢。”我笑,又拉下帘子继续眯眼睛睡。
那一日我离宫之后,就再没去过。翌日的早朝也已忽染风寒推托了去。至于朝中所云,无非是恭贺宇真收回八州的言辞,薛凯么,或许会再参我一本不顾国体。
宇真似乎断定了我没借口走,也对我并未在意。
本想一人走的,却不料那日在城外遇到了萦珲。
那一日,我问他,要跟我走?或者留在宇真身边?
这问题,就似多年之前我调任瑛州所问的一样。只不过,我不再是从前的慕卿阳,萦珲也有诸多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