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弱冠之后,我的字也给你唤不就得了。”
“那样朕很吃亏,等你成年,还有好久。”宇真乌黑的眸转了一圈,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勾勾手指头,在我耳畔轻声说道,“卿阳,不如这样,朕作主,赐字于你如何?”
若是皇帝开口,别人自然都说不了话。
宇真的算盘打得不错,可我不愿。
字号本就该有长辈决定,这是慕家不变的规矩。虽然我不知慕家有些什么人,但阿爹说的那些点滴我都记在心里。为了这么个小决定坏了规矩,我不干。
宇真是皇帝就了不起了?
我敛起了笑容皱皱鼻尖,慢慢站起来答道:“我才不要你赐的字,我阿爹都没说话你说什么。再说这祖宗立下的规矩,谁能破得了?”
宇真挑起眉头,叹息般的摇摇头道:“怎么又生气了呢?”
他说的好似是我在无理取闹一般,我继续瞪他道:“我才没生气,是宇真说的话太过分。”9C3F76F4琶:)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宇真又摸摸我的脑袋,这般感觉我不喜欢,仿佛他是长辈一样。这样的隔阂,我讨厌!
他开口道:“卿阳,朕可没乱了你们慕家的规矩。你可知道你阿爹是谁?”
“我阿爹是慕陨辰啊。”
他支支手指头道:“没错,你阿爹是慕陨辰,可这只是其一。在你之前,我朝也曾有一人在弱冠之前便夺得状元之位,那时候不知惊煞了多少人。”
不是宇真的话太有吸引力,而是我阿爹的过去对我而言要比香喷喷的点心更具**。我走到宇真身旁,督促他说下去。
毫无疑问,他说的一定是我阿爹。
“那时候慕先生也就刚满十六。先帝惊叹之余,在他成年之前便御赐‘陨辰’二字,后来慕先生成了朝凤阁的大学士,也算得上是朝中的风云人物了。”
我缓缓消化宇真的话,之前只猜到个大概,却没想过阿爹在皇宫里竟那么有名气。“那阿爹为何要跟我住在绕州的小村镇里?”宇真既说阿爹有惊世才华,那阿爹应该呆在京兆做他的大官啊。
宇真的眼中闪过一丝深虑,“这……无人知晓。慕先生在二十多岁时便辞官了,自此不知去向。我那日也是旁敲侧击才知道卿阳的阿爹是慕大学士呢。”
是、吗?阿爹瞒了我好多!我不大高兴的扁了嘴。
“不过,在朕看来,卿阳的聪颖比起慕先生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当真?”我问。
“当真,就凭你殿试上那一道九州读志考。朕还真没料到,写出这么一手好文章的居然是你这个十二岁的娃娃。”宇真笑道,给我送了块点心。
我翻了个白眼想了想,殿试时宇真出的考题也好玩啊。明黄色的丝绢上一字都没。我那时也只是被那颜色触动,才扬扬洒洒写了几句。
“宇真怎会想到出这么一道题?”我很好奇,之前的三试考题都是些八股东西,没啥挑战。
宇真凑近,朝我眨眨眼睛,道:“好玩。”
好玩?
我嘻嘻笑道:“那时候那个白胡子爷爷的确很好玩,一幅天要塌下的模样。”
“卿阳,朕问你——‘欲平天下,先取三州,后改封地之制’,你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林翰开国之初为犒赏功臣故封王赐地九处,可这九州并不太平,其中由以豫、幽、雍三州为最,此三州不平,何以平天下?可究其根本,九州封王之制不废,即便平了那三州,也无实效。非得釜底抽薪,连根拔除才好。”我理所当然的答道,当时完全没想过这般话有多放肆,多切中……宇真的心思。
宇真愕然,须臾他抚杯而笑:“卿阳啊卿阳,朕有时还真弄不清你究竟是个天真少年,还是纵世奇才呢。如此任性如此稚气,却又能一语中的,说的字字不差。”
从他的话中,我隐约猜出他特地来看我的理由便是那一篇文章。我展颜一笑,因为宇真的肯定。
“罢,今日朕就与你作个约定。”
我不解,他又想做什么约定?“说来听听。”
宇真看我,眼中有太多温柔,仿佛可以渗出水来。“私底下朕要一个从来无人称呼你的名儿,这名字只有朕一人可以唤,如何?”
“不算字?”
“不算。”
我点头,微笑道:“宇真打算唤我什么?”
他也一笑,轻啜香茗,他的手指抵着下颚,那双会笑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我瞧,片刻之后,宇真拍手道:“林翰又称炎,朕便要你的名字传遍林翰每一个角落——炎极、炎极。”
总之能听入耳的我都不拒绝,何况‘炎极’二字听来还不错。
只是,我未曾想过,这二字竟也跟了我半辈子。
随后,我跟着另一位起居舍人见习。这人弱冠之年,正儿八经的很。他将大事小事一一向我交代,还列了一张值日表出来。表上长长一大通其实也就一个意思——日日轮班。
待我回府时,夕阳西下。
我见着阿爹一人坐在屋里,他手中执一卷书,闲散的翻读。不知为何,我竟停在那里不能动弹了。阿爹的唇边有着淡淡的笑意,一袭普通的白色却被阿爹穿的平添风味。
宇真说过阿爹曾是林翰的大学士,如此推算阿爹离开官场之时约摸也是我出生之时啊。或许,阿爹是为了我才离开京兆的?
“卿阳,回来了?”阿爹听到声响,于是侧头看我。他缓缓从椅中站起,慢走朝我走来。
很久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的一举一动、旁人口中我的风姿,都是跟阿爹学来的。
我甩头,晃去在脑海中盘旋不去的疑惑。阿爹既不想说,我便不问。我挪挪腿,扑到他那里道:“阿爹,我好累。”
此话自然不假,虽说今日在宇真的宫殿里做了一上午,可之后都是被那起居舍人领着跑,几乎走遍了整座前殿。
阿爹又揉我的发,笑道:“起居舍人么?这官不错。”
努努嘴,我埋怨道:“哪里不错了?我无法日日见到你,哪点好了?”
“呵呵,卿阳真是个孩子啊,”阿爹拉我坐下,“有个好听的名,品级也不算小。身在尚书省以后不怕没前程。”
“阿爹……”我不想听他说这些。
比起这些个话,我宁愿阿爹同我说今日烧了些什么小菜,今日看到那个有趣的故事,今日我不在时阿爹做了些啥。
“好了好了,阿爹不说。”他差人给我端了碗热腾腾的银耳莲子羹,一边又道,“刚刚从锅里出来的,小心烫。”
我连连点头,心满意足的吃起来。其实,我真很容易满足的,不是么?只要我身边有阿爹,只要我吃得饱穿得暖,就可以了。搬进这座大宅子时,我尚不知皇宫里还会安排下人。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们跟阿爹比较熟。对于陌生人,我一向都不大爱说话。
“阿爹,你知道我今儿个遇到谁了么?”突然想起宇真这档子事,我决定跟阿爹献宝。
阿爹温柔的看着我,浅笑道:“那个宇真?”
阿爹真聪明,莫怪他老实说我肚里有几条虫子他都清楚了。我耸耸肩,继续道:“嗯,阿爹你猜到宇真是谁并不奇怪,可你知道宇真是谁么?”
“瑶城里那几个王爷的子嗣似乎还没这个年纪,而皇子之中似乎也没这个人,林翰皇子历来都是单名,这宇真二字……我还真想不出来。”阿爹盘算了下,他片头思考的模样英俊极了。眉微蹙,凝眸专注,好似这世上就他一人似的。
我难得在阿爹面前逞回威风,自然迫不及待的就把答案吐了出来:“宇真就是皇帝。”
阿爹一愣,他侧头看我。不,是盯着我,那眼神太复杂,我看不懂。我不懂素来坦荡温柔的阿爹来了此地之后为何就多了这些我不懂的眼神和感情。
片刻阿爹笑了,似乎如释重负一般,他拍拍我的肩头,低声喃道:“原来是三皇子萧旻啊,我走时他不过五岁,如今一算也正是这个年纪。想来陛下驾崩前就给了他‘宇真’为字吧。”
他的嗓子哑的很低,可我近在咫尺啊,当然听了个分明。
我低下头,突然不乐意起来。
阿爹不是我一人的,须臾之间多了这一层认知。
不知不觉,背后多了一双手将我抱住圈进怀中,鼻息之间尽是那股淡淡草香,我九紧阿爹的宽袖,闷道:“阿爹,阿爹。”我只是唤着他,却不知自己想说些什么。
阿爹的嗓音柔而温雅,他嘻嘻一笑,道:“他将我的过去告诉你了?为何不问?”
我反身把自己的脑袋埋入阿爹的心窝处晃了两下,道:“阿爹不说,卿阳便不问。”
“傻子,我与你是父子啊,有何不能说的?”阿爹亲亲我的额头,微笑道,“没错,我昔日在朝内也是风光无限,可后来你娘亲生你时突然离世,我也就没了这份进取的心思,匆匆辞官便带着尚在襁褓的你离开瑶城了。”
“阿爹……”我不要阿爹说起娘亲,只要话里一与娘亲靠边儿,阿爹就会变得很低落。
“傻孩子,我没事。卿阳,萧旻是个好皇帝,他的眼里有太多傲气和霸气,总有一日他会把林翰引入盛世。在他身边,你必能一展拳脚。”阿爹说的很感慨,或许是在惋惜那段被他抛到的过去。
他为我付出如此多,而我……又能为阿爹做些什么呢?
我勾住阿爹的颈子,努力呼吸属于阿爹的味道,在心中默默念着、念着——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阿爹……
阿爹,卿阳会努力圆你所有遗憾!
第三话
林翰皇宫,这个地方圈了我整整四年。
多年后,我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四年。
我伴在宇真身边,他有时会像个孩子般逗我笑,一点皇帝架子都没。可他也会责骂我,只要我做错事,便扳起一张脸严厉的不得了。
若说十二岁之前阿爹是我的师,那么这之后宇真便是我的师。他不教我那些书中的大道理,也从不说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他教给我的是官场上活生生的厮杀。偶尔我也会想,宇真有他冷漠、甚至是冷酷的一面,他可以笑笑的在台面上附和前任左仆射的话,后脚却派影卫队出手,让那冥顽不灵、执意加税以丰固国库的老人就此消失。
他将这些都一一现在我眼前,这四年,我看多了那些所谓大人们之间的争斗,为权、为名、为利、为财,可只要不涉及宇真的皇位或林翰的国力,宇真都是不管的。他只是站在一旁看,看这些人斗到最后两败俱伤他在安插自己的人上去坐收渔翁之利。
可那一幕幕都与我无关,我只愿做我小小的起居舍人,如果宇真真的需要我,那时我再站在他身边一展拳脚也不迟啊。
此刻,我只愿作阿爹身边的卿阳,也只愿作宇真身边的炎炎。
炎极——这便是宇真给我的别字,不过无人之地,他更喜欢唤我炎炎。
我高兴么?
前几日阿爹是这么问我的,阿爹还是一身干净的白衣,他搂着我的胳臂把我拉到面前,拍拍我的脑袋如是问道:“卿阳,你高兴么?”
我挨在阿爹身边,任由他拉拨我的发。阿爹为何如此问我,我大约可以猜到。同期的另二人如今都已升了官手上也有了实权,当年的三人之中唯独我依旧是个小小的六品起居舍人。
在别人眼中,当年那个一鸣惊人的榜眼已然变成皇帝身边没用处不吱声的跟屁虫。这些闲话我都听过,可那又如何呢?闲话终究是闲话听过便罢了,只要阿爹跟宇真都明白我,这对我而言就已经太足够了。
我点头,对着阿爹笑起来:“阿爹,我很快乐。”抚过阿爹微蹙的眉头,我轻轻说道,“阿爹,卿阳只要这样小小的快乐就满足了。”
“真是个孩子。”阿爹低低喃了一句。
我又笑起来,装可怜的瞧着他,道:“阿爹,你当初要我做一番大事业,卿阳如今这样让您失望了么?”我合上眼睛,想起刚做官的那年曾经立下誓言的自己。誓言犹在,可那份实行的心却变了。
宇真让我见了太多官场的丑恶,而我不愿自己有一日变成那样。终日汲汲功名,看似很风光,实则却毫无作为。
我不愿变成那样,所以我干脆啥都不做,只安心的留在宇真身边,执笔记录,做一个小小的起居舍人。
阿爹摸摸我的脑袋,嗓音听来暖暖的:“卿阳的心愿小小的,阿爹的心愿也小小的。阿爹当日这么说,也只是建立在你想做的基础上。如若你不想,阿爹又怎会勉强你了。我啊,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一样,希望我儿快乐平安就好了。”
我吸鼻出声道:“卿阳最喜欢阿爹了。”眼眶湿湿的,我将自己送进阿爹怀里,借此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有父如此,天下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么?
“阿爹,今日宇真给我看了奉官录籍,原来阿爹是瑛州人呢,我一直都以为阿爹是京兆子弟。”我仔细想想,却无法想像瑛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当真人杰地灵可以生出阿爹这般人物?
阿爹捏捏我的鼻子,又道:“你这才知道?我还以为你好奇心重的早就查过了呢。瑛州啊,我已经好多年没回去过了,瑛州离京兆不远,骑马赶路约摸七、八日便可到了。那里有座大山,很是壮美。瑛州有一道很有名的小菜,盐酥鸡,美味极了。就算是宫里头的厨子也做不出来。”
我一惊,没料到那个陌生的地方也能有让阿爹如此褒扬的东西,于是便来了兴致:“真的真的?”我这四年在宫里经常吃尚食局的膳食,吃多了也就那样。
阿爹笑着点头。
我盘算一想,心里便有了主意。冲阿爹甜甜笑起来问道:“阿爹,等年后五月我告假与你一同去瑛州看看可好?我想看看阿爹长大的地方,也想吃那盐酥鸡。”
阿爹扑哧笑了出来,说道:“这一来一回你的假不够用的,一个田假不过十五日而已。”
林翰国朝廷内十日一休,每年五月、九月分别给田假、浸衣假,各十五日。三年一次定省假。
我不在乎的道:“没事,去年的田假、浸衣假我都没休呢,另外那个舍人的假也都由我顶班,这次就算多修一会儿宇真也不会说什么。”
想到五月可以与阿爹去看看瑛州,我就笑起来,似乎眼前就是那座壮丽的山脉,似乎眼前就是那盘喷香的盐酥鸡。
而来年的五月,我确实亲眼见了这山脉、亲口尝了这盐酥鸡!
隔日晚膳后,我便急忙跟宇真说了这事。宇真笑笑点头:“还有好多个月的事儿现在就定?”
我嘻嘻笑道:“那当然,免得到时候有啥事我走不了。”
“嗯,你这一去,朕可要寂寞咯。”他扮做一副可怜相,这模样与那早朝在庙堂上厉声训斥的君主完全不是一人。
我才不理他的装模作样,踮起脚尖拍拍宇真的肩头道:“宇真才不会寂寞,你啊根本就把那班臣子的争斗当笑话看。哪来人天天有笑话看还会寂寞的?”
宇真朗声笑道:“炎炎,你真是朕肚里的小虫子呢,连这个都知道!”
虫子?我皱皱鼻子,这个比喻是在恶心了些。退开三步离他远远的,我抬头看看有些苍茫的天空,不禁涌上一阵担忧:“宇真,万一今年再不下雪,怎么办?”
所谓瑞雪兆丰年,可偏偏连年都是银白冬季的京兆去年没落雪。我也为此失落了一阵,从小在南方长大的我压根不知道白雪何物,只是从书本中大概听说了这么一回事。
可惜,去年没见着雪。不过,我只失落了一小阵。更多的,都用来替宇真想办法了。年头无雪绝不是吉兆,尤其是在京兆城里。去年冬天我出主意让宇真寻人在城内最高的萼华寺迦冥殿顶之上连夜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盐粒,这才平了那些百姓的口舌。
那今年呢?
“不会的,瞧这几日的天气,就快下雪了。”宇真替我紧紧棉袄的领口,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又道,“就算今年不落雪,炎炎也会想出好法子解决的。”
宇真温柔的看我,他的眼中净是对我的信任。我喜欢宇真的眼,墨黑墨黑的犹如极深的夜,还带着柔柔的温度。今年会下雪的,宇真相信,我也相信。
“炎炎,不要看了。你都把自个儿包成了个布球,还不进内殿取暖?”宇真拉起我的手,把我拖进了昭政殿。
我怕冷,很怕!
在绕州的时候从不知道这世上还能那么冷。绕州的冬天也冷,可只要多加一件棉衣便不觉得什么了。但京兆不一样,在此地我即使穿上宇真送我的禅衣背心、外头再套厚厚的袄子都挡不住这嗖嗖刺骨的风。
我不喜欢京兆,可我喜欢的人都在京兆了。我的阿爹,还有宇真。
进屋后,宇真同往常一样坐在椅上批阅奏折,而我则随侍一边。宇真怕我无聊所以都会准备些小书让我瞧。他寻来的书我都从没见过,什么光怪陆离的书都有,有些还好笑的不得了。可我看书的时候不能坐着,毕竟我是臣,还是记录皇帝言行的起居舍人。可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昭政殿是宇真的另一个书房,他每日都有三成的时间在这里过,因而此处一入冬便累日的点着暖炉,比外头不知暖和了多少倍。
我看看有些暗沉的天色,不觉几分倦意。
“宇真,你该歇息了。”我提醒他一声,可等了半晌却没回应。于是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宇真蹙着眉头,依旧埋首于那堆公文之前。
他的模样看起来好累,有时候我会责怪自己的坚持与任性,或许我应该更快的站在宇真身边与他分担,而不是等宇真开口要求。
抿唇,心下知道这些东西不看完他是绝对不会入睡的。我垂首,瞟了几眼。那奏折是幽州的郡王呈上来的,入目的几句言辞还真是放肆的紧。
“这幽王是嫌自己脑袋太多不够砍么?”我唾了一句,半是因为那些言辞,半是为这本奏折害宇真没了好心境。
宇真抬眼,冲我笑笑,可他的笑意没进眼底,我知道他在为此事发怒,他轻道:“炎炎,有一日,我定要收了九州!不过这回,是我动得太快了。”
动得快?我有些疑惑。宇真何时动过?为何我都不知。
我冥想之际,宇真将我拉进怀中,暖起我的手来。
他的手掌很暖和,丝丝温度就借着这触摸入了心底。宇真得意地一笑道:“这主意是慕先生出的,我明褒暗贬的移出了部分兵权,这老头儿如今是察觉了,所以气得跺脚吧。”
“阿爹?”我很是惊讶,“你何时找过我阿爹?”
阿爹是我一人的!
宇真了然的笑了笑,想来也是习惯我对阿爹的独霸,他拍拍我的脑袋,把我的发揉作一团道:“前些日子啊,炎炎,你何时才能脱了巢长成大人呢?”
他的动作越来越像阿爹,我晃身避开,扁起嘴不理他。
宇真又笑,道:“好了,我不闹你。这些个折子明日再看也无妨,既然你倦了那就睡下吧。”
“你是皇帝,我是小小舍人。”言下之意,便是宇真不睡,我哪有胆子合眼。其实也不是没胆子,就怕被哪个人看见了又念上我一顿罢了。
“我也睡了。”
如此甚好!
我嘻嘻一笑,又觉得今日也是挺高兴的一天。
临睡之际,突然问了宇真一句:“宇真,明日我能见到雪么?”从没见过雪的我,那种想见识一下的心情别人是不会懂的。
阿爹见过雪,所以我也想见一见。
“或许吧。”宇真替我严实被角,也合上了眼。
原我明日能见到雪吧,睡前,我如是许愿。
只是我真没料到,第二日醒来时,殿外已经白皑皑的一片!
我本睡的沉,是被宇真硬拉起来的。醒时还张着惺忪的睡眸瞪了他几眼,可宇真只是笑,边笑边催我穿衣裳。
等我慢吞吞的穿上袄子,走出屋外,眼前是一片银白。除了这难以形容的颜色,似乎这世上就没有别的了。
远处宫殿的顶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积雪,院子里的老松上闪烁着点点晶莹,石凳早就变成了个雪团。这般景象,我确实从没见过,也确实被振住了。
在见这漫天雪白之前,我曾试想过无数中雪的模样,但没料到这纯粹的颜色竟能让我如此震撼。
真的很美!
没由来的一阵感慨,叹息我长大的地方竟从不下雪,这夺人心魄的好景色啊。
“看呆了?”宇真在我的身后,问道。
我点点头,不自主地伸出手想去碰:“宇真,为何雪这么漂亮?”此刻,才开始庆幸上回只是把盐巴洒在了屋顶上,若是洒在地面上,那即便是再多的盐巴也无法比拟眼前的半分美景。
“傻瓜,朕年年看,早就不觉得稀奇了。就你这傻蛋!”
可是,这般景色看再多次还是不会腻的吧,我是这么认定的。
伸手接过一片飘舞的雪花,可那东西落到手上没多久便成了水珠子,我缩回冰凉的手,然后回头朝着宇真直笑。
他摇摇头,拉过我的手。又道:“明明怕冷还要碰!”
“嘿嘿。宇真,你说这场雪会下多久?”我问他,阿爹曾说过京兆的雪虽然来得又急又大,但总撑不了几日。
宇真揉揉我的发,微笑的说道:“管它下几日。今年没得看了,可以等来年;来年下完了,还有来年的来年。”
还有那么多个来年呢,而我还能在京兆呆那么多个来年,我和阿爹,还有宇真。这样……真好!想到此,我不禁咯咯笑出声,笑得宇真都莫名其妙的看我,这才收了口。我望着宇真,问他道:“明年,宇真还陪我看雪么?”
“年年都伴着,可好?”他答道,眼中带着笑意以及我所熟悉的温柔。
好!当然好。“嗯,你陪我看雪,阿爹也陪我看雪,真好。”
听到我的话,我以为宇真会笑,笑我的恋父笑我的稚气,可他没笑,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宇真放下我的手,走到院子里,他蹲下,我立在他身后,见他提起手指,在雪地上一笔一划的写字。
他写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八个字我都识得,可宇真为何这么写,我却不懂。
不懂,却觉得酸酸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宇真淡淡的念着,抬头看我。
一国之君就这么蹲在雪地里,回头看着我。宇真笑着,他的手指冻红了,他伸手,朝着我伸手。
眼前的宇真,不是林翰的皇帝,他只是宇真,只是我认识了四年的宇真。
“炎炎,这话,你不会不懂。在你心中,我可重要?”
我点头,宇真在我心中,自然是重要的。否则,我不会留在他身边,不会对他笑跟他闹。
宇真没站起来,他依旧蹲着,似乎是在等我伸手。他看我,很认真的眼神又道:“炎炎,不要装傻,你该知道,我所要的在你心中的位置,不是那么简单,不是你现在所想的重要。”
那又是何等的重要呢?
我立在一边,没有伸手。“宇真对我很重要,这样不够么?”
我问他,宇真只是望着我苦笑。我想他或许是懂我的,而我应该也是懂的。只是太过愕然,甚至害怕,所以才只能装做无知。
宇真所要的,跟我所想到的,是同一回事么?
我虽然没见过男女情爱,但多少都从书里看过,也看过不少被皇帝喜欢上的佞幸之辈。其实,他们未必都是佞幸,只因为他们被皇帝看上了,所以皇帝是尊贵的君主,所以他们就只能注定是佞幸。
我——慕卿阳不要这样的结果!我不要我终老之时,被人说这说那,那样一定不好受。
宇真好笑的看着我,他终于明白我不会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他的。可他还是不动,继续道:“你呀,小小一颗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只想知道,你是否也喜欢我。”
我看看他,突然意识到宇真这回是说‘我’,而不是‘朕’,他这么称呼似乎是在四年多前了,那时候我还不知他是皇帝。
“如果我说不,你会如何?”我小心翼翼的问道。即便宇真再喜欢我,即便我可以对他再没规矩,可宇真还是皇帝,要若要砍我的脑袋根本不用理由。
宇真摇头笑,他微微动了动,拉住我的手,耍赖似的不站起来。他道:“你当我会如何?就因为你拒绝我一蹶不振?或者是一怒之下对你做什么?炎炎啊,你当我是什么呀!”
我抿唇,还是不语。心底里偷偷道,我当你是宇真,我当你是我的宇真,却也当你是林翰的皇帝。
“炎炎,平心而论,我不逼你,你可喜欢我?”
点头。
“是不是见到我觉得挺高兴?”
点头。
“是不是特别喜欢跟我一块儿?”
再点头。
“现在是不是觉得喜欢我了?”
继续点头。
好吧,我承认我是喜欢宇真的,但也只是喜欢啊!
他变本加厉继续问道:“是不是最喜欢我的?”
我瞪他一眼,理所当然的摇头,然后大声道:“我最喜欢阿爹!”
宇真的脸绿了,他捏我的手更用力了。好半晌,宇真终于站了起来,他环住我的脑袋,在我耳边说道:“炎炎啊炎炎,我怎么会如此喜欢你呢?”
是啊,宇真,你怎能如此喜欢我呢?
是你自己告诉我,掌权者不能有感情不能有弱点;是你自己告诉我你一生可能不会爱上谁;是你自己告诉我你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痴傻的境地;宇真,此刻你却告诉我,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