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无疑是讽刺他之前的报应之说。
妙观山面无表情,哥哥变成活尸后,他叫妙观山是行善为哥哥积德。以后自然不敢再用这个名字见人,但他也不敢叫哥哥在天有灵,知道他做了什么。
“既然入了死人谷,那就请谷主赐名。”
顾矜霄望着妙观山身后,那青年和尚的活尸,平静地说:“你现在,不怕报应了吗?”
妙观山没有回头,极冷的笑了。那冷从眼底深处迸发而来,话也是:“他一生都是极好的人,未曾做过一件恶事。已经十二年了,我想不出,还能有比现在更坏的下场。”
他落个什么结局都无怨言,但不该是这个人。
“世间之事,若是都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知是会太无聊,还是会天下太平?”
林幽篁不笑了,神情聊赖淡漠,不知是叹是嘲?
“既然如此,以后你就以——死人谷渡恶君的名字行走吧。”
妙观山没有异议,只紧紧盯着顾矜霄说:“什么时候可以救我哥哥?”
“急什么,等下我会让人把名单送来,你只要杀掉上面十个人,顾兄自然就可以放心为你兄长施为。”说话的自然还是林幽篁,“毕竟,就是大夫医病,也是要一点时间确诊的。”
而妙观山,也需要时间证明,证明他自己值得这份价值,也证明他对死人谷的衷心。
顾矜霄的目光从那青年和尚的活尸身上移开,什么也没有说,和林幽篁一起步入那巨型棺材一样的黑色轿辇。
妙观山便看着,那四面笼着黑纱的轿辇内,传出一声空灵的琴音。
余音回荡,那停在崖边的轿辇便凭空抬起,直直的调转了方向,朝着山峦大河对岸的山野飞走。
轿辇内,林幽篁向后望去,隔着黑色的纱幔看着远去的山寺。
很快,他回转过来。
“真是无趣。”林幽篁漠然地说,“希望他的武功,别像他做人那么无聊。”
顾矜霄依旧下着来时的那盘旧棋,垂眸轻声说:“你方才说错了。世间的恩怨不平,不是因为好人早死,恶人长命。而是因为,见了几件悲惨荒诞之事,就自以为发现世间真理。然后,改弦易张,妄断天命。”
一枚黑子落下,直掠白棋腹地,打破胶着的对峙。
林幽篁倾身,一手自然的搭在他的肩上,越过他身侧,自行落下一子。
之后也没有收回手,就这么靠着顾矜霄,眉宇又渐渐带出一点愉快艳丽的笑意。
“不错,最可悲可怜,就是这种一无所有之人,见了几件无道之事,就学人行恶。一旦遭遇什么祸事,便推给天意报应。转而妄图用积德行善,去明码交易逃脱罪罚。坏也坏得可笑。好又好得功利。自然上不得九天,下不得地狱,只配为人所驱使驭策。”
顾矜霄眉目垂敛,望着棋盘,唇角轻轻翘起,淡淡道:“为人所驱使驭策,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否则,今日怎么会遇到你跟我?”
林幽篁笑起,眼角唇边弯弯,凝着顾矜霄的眼睛:“难道,你还真能活死人肉白骨?”
顾矜霄薄唇微抿,眼尾一点笑意冲淡郁色,他轻声说:“活死人肉白骨的,是顾相知。我是方士,只颠倒y-in阳。”
颠倒y-in阳,生死相易。这八个字,何止于活死人肉白骨的震撼?
林幽篁望着那双寒潭一样的凤眸,顾莫问的眼睛生得极好看,不是那种细长如勾的凤眼,眼睛的线条流畅凌厉,只在眼尾时候忽然下滑勾扬。
被这双眼睛看着,就像把灵魂放在他手心里,浮沉泅溺,生死皆不由自己。
顾相知和他差的,就只有眼尾那一笔,还有那抹晕染慑人的神秘郁色。
“顾兄的相貌,生得极好。真可惜我不是个姑娘家。”林幽篁拉开一点距离,懒洋洋地笑着,“虽然我不是姑娘家,但和顾兄的情谊也可昭日月啊。所以,若是我一不小心遭了天谴,顾兄可千万别为我颠倒y-in阳了,只要记得抽空来地狱帮我搭把手就好。”
他这意思,显然是想好了,就是死了做了鬼,也决心在地狱干一番事业。
看来人间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所思所率,不可谓不深谋远虑。
顾矜霄唇角轻扬:“好。我记得了。不过,不是每个人死了都会有魂,还能记得生前。鬼蜮荒芜昏暗,不像人间。幽篁还是珍重些好。”
“说得也是,最起码,若是我死了跟顾兄y-in阳两隔,像这样坐在一起下棋饮酒,游赏江流林海的日子,就难得了。”
他拿起桌上的一壶酒,斟到两个酒盏里,端起一盏轻轻一碰,桃花眼笑意盈盈眯了眯:“如此良辰美景,我想起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可与顾兄把臂同游。去时,顺路杀一对美人儿吧。”
他慢慢喝完了一盏薄酒,身姿不动,只酒盏缓缓微倾。
垂顺的睫毛和微动的喉结,这个角度看去,意外的清冷禁欲。
棺材一样的轿辇四面,黑色的纱幔被山风时时拂起。若隐若现那道红衣,像雪夜里最艳的一枝红梅,被攀折珍藏,封棺入殓。
第44章 44只反派
棺材, 不,是黑色的轿辇一直飞,走得是直线,径直穿过荒野水域上空,速度平稳又很快。
偶尔有人抬头远望看见了,也只以为是一只黑色的大鸟。
两个人一路弈棋, 饮酒,闲聊, 任由这轿辇在方士符咒的驱使下,向着林幽篁所示的地方飞去。
顾矜霄随手抚一段琴音, 林幽篁一面饮酒一面细听。
酒喝得不多, 林幽篁的眼波却像掬了一捧清酒,他笑:“都说听音识人, 听了顾兄这么多曲琴音,我却到现在都猜不准, 顾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极简单复杂之人。”顾矜霄平静地抬眼看他, 手中弦音不断,“跟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