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问。
到得院中,子枭推着轮椅,自回了厢房。乌墨玄却不曾回屋,倒是向着裴兰馨的屋中走,笑容中有几分自嘲与无奈:“这恩情,却要越发亏欠得多了,此生无以为报,愿来世还有余力报还。”她这一回,自是要去找裴兰馨倒苦水的了。
许是遭裴兰馨与穆禾二人影响,乌墨玄一张口,竟也是此生来世的味道了。
裴兰馨原以为乌墨玄又要来做说客,摆出一副闲人勿扰的模样。乌墨玄倚着门扉,闲闲地将穆禾的话说过一遍。穆禾威逼胁迫乌墨玄二人的事迹,自然要着重点明。
裴兰馨皱眉道:“胡闹!”她不论如何落魄,始终凛然地站在卫国的立场上。何况乌墨玄乃是莫司马的血脉,若是莫司马子嗣叛敌,国中怕还会有一番流言动乱。
不论如何,一定不能让穆禾的奸计得逞的。
第 68 章 置换
“请乌小姐将那药方写下来。”裴兰馨说出了这样的话。
即算平常说话,也带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乌墨玄愣了愣,继而听见裴兰馨道:“醉生梦死。”
这药方是穆禾所图,准拟用于控制裴兰馨的思想。可裴兰馨现下要来,又是有什么用处呢?
以裴兰馨现下的状况,总不会反用于穆禾罢。她眼下遭人严密看管,莫说用药了,就算是药方中任一味药材,也不可能平白的送到她面前吧。
还是说,裴兰馨在这小院里头,留有什么后手。
这院中许多人都不简单,可乌墨玄毕竟听闻裴将军的故事最多,心中不由得偏倚向着裴兰馨些。她取了纸笔,密密地写满三页。
娟秀清丽的小字,详细地写明药材、熬炼的时机、火候,及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只需要一个医术不怎么差劲的大夫,照着上面的描写去做,不出什么岔子一定能配制出醉生梦死来。
醉生梦死的药方呵,乌伯阳追寻了一世,许多人为之而心怀贪念,可在乌墨玄眼中,却似乎并非那样紧要。她轻描淡写的将整个药方都记录下来,毫无保留的交给了旁人。
“如果可以……”乌墨玄轻声道:“我希望裴将军使用过后,能将这药方毁掉。抑或,不再传授旁人。”
裴兰馨将药方细细看过,目光轻扫乌墨玄。乌墨玄垂下头,拨了拨垂落的发鬓,说道:“我且猜测,裴将军大抵以为我要将这药方收在手中,待价而沽罢?”
裴兰馨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否认。
乌墨玄指尖绕上发尾,柔软的在手心搔了搔,漫不经心地说道:“世上没有醉生梦死,从前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操控人思想,乃是神明之事,以人之渺小,却妄图夺神明造化,不单是痴心妄想,且……有失天德。”
这终究只是乌墨玄自身的期望。
裴兰馨毕竟不是大夫,纵她取了药方,也无从熬炼。她驱使不动乌墨玄,若要使用药方,则必须有大夫从旁佐助。
“至少……这一副药方,万望不要传出。”意识到自身想法的天真,乌墨玄松了口道:“这样的药方四下流传出去,不如掌握在一两人手中妥当。”
裴兰馨沉声道:“我不会用,过后亦会毁之。”
闻得这句承诺,乌墨玄长舒口气,神情亦轻松几分:“多谢裴将军。”
沙场之上计策百出,虚实难料。裴兰馨能在敌人手中夺下这样多的胜场,至少不会当真是个愣头青。对自己人,自然要言出必践,对待敌人,也必不会太过实诚。
只是不知道她眼下究竟是将乌墨玄当作自己人还是视作穆禾同伙。
可既然做下承诺,总比什么也没有的强。
裴兰馨将药方收起,此间事业已了结,乌墨玄便告辞归去。她一时不愿去看穆禾,便往书房读过几本书,读书的间隙,忽而见得院中有一人影闪过,模样有些眼熟。
院子狭小,那黑影脚步又快,待得乌墨玄定睛去瞧时,已不见踪影。
问离清思,这女子却端然而坐,目光望着书,半分不受打扰的模样。
乌墨玄望得她这模样,又哪里还有心思去辨书中字句,自顾地揽上离清思脖颈,娇软地半坐上她腿,势与那泛黄的书册比个高下。
可离少掌教一呼一吸尽合武道,气定神凝,竟而真真在这般貌美女子的娇颜软语下,悠然地看了半晌书。
倒是乌墨玄逗弄一阵,无趣气馁,索性窝进离清思怀中,随她同读一本书。
这时日,气候已渐转热,可离清思的气息清冷寒凉,便尤为宜人了。离清思素来畏热,眼下却揽着乌墨玄腰肢,半分不见勉强。两人这般熨贴,流转着融融温情。
那书乃是一本拳脚之法,乌墨玄半分也看不懂,可两人这样静静相贴的感觉实在太过安宁柔和,那字句间便多了几分雀跃温暖,其中的晦涩枯燥,也不值一提了。
沉浸在这样的相处中,时间过得飞快。闻得门口有人轻声咳嗽,乌墨玄才发觉,眼下天色已暗,将近傍晚。
傍晚时候,穆禾应当还要服药的。乌墨玄既受人所托,自然不能怠慢这等要紧事。
然而一见门口纤瘦高挑的身影,乌墨玄便也晓得这件事不用急了。
卓花未的脸色有些苍白,不知是因着身子疲乏未解,还是因着旁的事情。
但接下来,卓花未反手合上房门,身子倚在门上的举动,分明就是另有他事。
“你们向裴兰馨说过什么?”卓花未看上去有些紧张,兴师问罪的神情落在她脸上,却又削减了几分力度。
“一些琐事。”乌墨玄试探着回答。
“琐事?”卓花未提高声音,并从袖笼中取出几页字迹密麻的纸张:“什么琐事需得写下这个?”
虽瞧不清上头的内容,可远远的看着那纸张与字迹排版,分明是乌墨玄方才写下的药方,恐怕墨迹还不曾干透罢。
裴兰馨拿着药方,转头便了卓花未?卓花未瞧模样分明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子枭,却如何又与裴兰馨扯上关系的?
“这是我替裴将军写下的药方,有什么不妥?”
“主药罂粟,这便是醉生梦死罢。”
“这是调理之药。”乌墨玄淡然从容。
“里头的药物尽都是烈药,寻常人怎会受得住?”卓花未扬了扬那几页纸张,沉着声说道:“乌姑娘,我只望你据实答一句,这一副药方,可是切实有效?”
“是。”乌墨玄神情坦然。
“当真要改换人思想?”卓花未追问。
“只是调理。”乌墨玄再度说道。
“有什么调养,需得用上罂粟。”卓花未柳眉直如将要燃烧起来。这素来与人亲善的女子,发起怒亦凶煞骇人:“裴兰馨带着这几页药方,以自愿服用醉生梦死为条件,要换你们回归卫国。子枭收了……”
乌墨玄一惊,登时有些坐不住,自离清思膝上站起。她的确暗中算计着激裴兰馨出手,亦早已预料裴兰馨定然有手段,可以解救她们二人,可没曾想裴兰馨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将醉生梦死的药方交与子枭,自愿接受她们控制?那裴兰馨先前连乌墨玄熬制的调补之药也拒绝服食,却又是为何而坚持来的。
乌墨玄心念一转,忽的又想到,难道裴兰馨先前拒不服药,便要留待眼下坐地起价?
可若是如此,裴兰馨原本要用这条件,来向穆禾等人兑换什么?亦或是说,她原本便存心要以自己为抵,换得乌墨玄自由?
“医者仁心,子枭虽不喜你们那位将军,可平白害人性命,我如何能安心?”卓花未眸光暗淡:“此方若是当真如乌姑娘所说那般可怖,我此生的罪孽,委实再洗不净了。”
罪孽?这二字提起,乌墨玄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她年幼的时候,或许也会想过这两个字罢。只是愈发经历得多,愈发失却了这份敬畏。若当真有神明要清算她的罪孽,也不晓她死后究竟要落得地狱第几层才能抵换一生的恶事了。
妙手仁心,卓花未此人,确也当得名副其实的神医二字。
乌墨玄道:“卓姑娘原可不掺进来的。”
卓花未苦笑道:“她应下的事情,我岂可不接?也罢,了不得便是身入阿鼻。”可她的神情,始终凄哀着,并不能因这样的话而宽怀。
乌墨玄肃了脸色道:“那一副,是调理之药。”
卓花未失魂落魄,未必能听得入耳。因着火气涌出的精神渐渐消散,通身又显出虚弱来。她手扶上门闩时,轻声道:“二位姑娘且将行装收拾过罢,子枭道,若要令二位安然逃离,需得趁着眼下傅将军未醒,将二位连夜送出。”
乌墨玄问道:“子枭姑娘私下放走我们,过后可会有麻烦?”
“麻烦自然会有,可子枭眼下并不属傅将军所辖,行事也不必太多顾忌。傅将军再气不过她,若不动用虎符,也奈何不得她。反倒是二位……如今贵国并不安平,二位若要从关口走回,已难如登天。且国之衰败,必定伴着种种乱事,二位姑娘一路小心谨慎些。”
“多谢。”乌墨玄道过谢,可“衰败”二字,却引她心中颇不是滋味。山中才数日,世上已经年。她二人过得浑不知天日,外头竟已如此严峻。
难不成当真如穆禾所说,卫国将亡?
乌墨玄虽并不介怀国别,可临到这时候,心中不免有些空落落的,憋闷难受。
这一方小院,二人住过许久,厢房中亦留下许多耳鬓厮磨的记忆,算来已是极为熟悉。
然而此乡究竟非故乡。她二人,究竟只是这院落束缚着的囚徒,不论如何熟稔,也无以长久逗留。
如今,该走了。
第 69 章 结局
高耸的城墙隔绝了城市与荒郊,朱红沉重的城门紧紧闭着,纵然已经到了开启城门的时辰,也不见半分动静。精壮的厚甲兵士绷直脊梁守在城头,警惕的目光向每一个角落扫视。时而瞥过视野尽处的军营,又极快的转过眼去。
两方大军,一方窝在城中,草木皆兵,一方却兵临城外,气势如虹。
败军的颓丧逐渐弥漫开,原本繁华的街头,店铺只余下寥寥数家,其余人也都收捡行李,惶惶而待。
若非城门严防死守,不令进出,只怕这偌大一座城池,便得散去大半百姓。
整个城市,已如一座巨大牢笼,静静地等待着,被冲破的那一天。
两道人影快速的在林中穿行,悄无声息。
但若能随上她们的速度,便可瞧见,那人影,其实并非两个。跟随在后的白衣女子背上,还负着一个。
两个人奔行的速度并不快,并非那引路之人有意放缓速度,而是军伍之人,对于轻身功夫并无什么偏好,反倒更为注重下盘功夫稳健,方才更有益于阵形维持。
离清思不紧不慢地随着,也不曾显出丁点情绪。
离清思的步伐极为稳健,分明是在穿山越岭的崎岖而行,乌墨玄却半分也不觉得颠簸。
手臂环上的是离清思的肩头,鼻端呼吸的是她发间的芬芳,这样的旅程,直如乘着这世上最华贵的马车,舒适惬意。
那引路人将离清思带往一处山道,说道:“此处向西,可去得卫国。”
那路途狭窄,山崖陡峭,再往远些,便已云遮雾绕,令人生寒。
纵然以离清思那样的武艺,要越过此地并无什么难处,可乌墨玄面上仍不由得浮现出忧色。
到得此处,那引路人的职责已然尽了,向着二人微微躬身,说道:“主人嘱咐小的在此处转告二位:今日一别,不日即可见面。”
乌墨玄的手臂紧了紧,问道:“你的主子是谁?子枭?穆禾?”
引路人道:“送二位出来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