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子枭了。”
“二位入得卫国,切莫再提及这名姓。”引路人虽不曾答,但确然是子枭的手下。
乌墨玄点头道:“此去一别,再无从相见,自然相忘于江湖。”
引路人却道:“主人道,短不过半年,多不过一年,再上岳离宫拜会二位。”
乌墨玄笑道:“大可不必了,那二位姑娘龙气太重,只怕岳离宫的山门,撑不住这气运。”
引路人认真道:“姑娘的话,小人必如实转告主人。”继而向两人躬身一礼,转身往回去了。
离清思扶了扶乌墨玄的腿弯,令她趴得更加稳当,继而走上了小道。
那小道也不知由谁开凿,狭窄处半个脚掌都能悬空,不仔细瞧便像是自然生出的岩石罅隙。
这山崖并不高,只堪将半个江城收入眼中,可崖壁陡峭,纵世上武艺最高之人,也终不能脱离肉体凡胎,自这高度落下,绝难活命。
离清思肩上负着人,便愈发有些艰难。原本托着乌墨玄右手不得不扶上山石,维持二人的平稳。
到得狭窄之处,原应当侧身而过,眼下有着乌墨玄累赘,便唯有抠着石壁,缓慢地移动。
喀。
一声轻响自离清思脚下传来,轻微,却足以使人头皮发麻。
离清思身子一沉,眼见便要失却平衡。然而她沉重淡然,悬在半空的脚往前一踏,稳稳地落在另一段崖路上。
石子滑落的声音渐渐远去,却似乎始终都在人耳畔徘徊。
那一段路,又少了一截儿了。
乌墨玄紧紧地揽着离清思,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清思,这时候我们若是一起死了,落在地上,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离清思的耳朵红了一半,冷声道:“聒噪。”
乌墨玄却混不知畏惧,落在离清思脸侧轻轻一吻,说道:“仔细瞧路,休要岔了气。”她收了声音,目光却向着山下渺小的房屋与空旷的街道,有的竟然是她所眼熟的。
隔得那样远,好似藏在另一个世界里。
街上冷清得紧,极难见得三两个黑点,皆是无处可避的难民乞丐。无所目的地行走在街头巷尾,即便临着这样大的危机,也无处去逃避。
这些人倒显得比百姓更为豁达,许是这样捡来的性命,实在见过太多死亡。
有几个人影缓缓地挪到山崖脚下,一丁点一丁点的往上攀爬,试图逃离这一处牢笼。不断的有人跌落下去,爬矮些的,就地一滚,尚能安然无恙,若爬得太高不慎失足,说不准立时便要失却性命。
可仍旧有人不断的往上面爬着。
总归都要一死,却怎的不留下来,等待过后再想法子?
这一条山路并不长,一路向着西,转眼便要穿行过去。
忽的自路旁的岩石后钻出一道人影,她出现得太过突然,若非离少掌教心性意志十分出色,脚步半分不乱,换过旁人,只怕要立时给吓得一哆嗦,落下山谷去。
“两位女侠,当真是你们,那位大人果然没有骗我!”
“沈雁安?”
“是我是我,乌神医安好。”沈雁安目光发亮,像是喜悦,又像是闪着水光。
这姑娘先前随着穆禾一同回江城,过后乌墨玄也因着事先走了,再不曾听闻她的消息。乌墨玄与沈雁安相交只是泛泛,便也不曾在意。不想却在此地又遇见了,且听她的话,似乎专程来等待乌墨玄。
“谁令你来等的。”乌墨玄问。
“那位穆大人……她说只要在此地等着,便能见得你们。”望见离清思,沈雁安总有些局促,她的神情却透着紧张:“乌神医,劳乌神医快去瞧瞧,小不点她,慢些怕是要不行了。”
“小不点?初晴?”那个孩子啊,分明不见几月,说起这名姓,却如隔世般陌生。
乌墨玄的性子大抵已经薄凉透了,即便闻得沈雁安如此说起,却仍旧轻缓地摇摇头,说道:“她眼下的情形,最见不得我的。你记一副药方,过后备上药材熬上,每日服食,或可拖延一阵。”
沈雁安红了眼眶道:“城门再也没开过,我们都进不去了。现在靠着几个兄弟打猎采摘,才能活下来,能去哪里寻药。”她将城中之事略略提过,其中不要紧处且暂不提,却有几件事极为要紧:落梅庄与天工阁同归于尽,江城太守与莫元良遭受牵连现已押解回皇城,大牢遭劫。
那日乌墨玄与离清思二人脱逃过后,满城通缉乌太医之女的缉拿令仍新崭崭不曾褪色,落梅庄也不知搭错哪根筋,忽地向天工阁动了手。赵家势力远胜任家,可在这江城之中,毕竟仍是任家强势。
任家突然发难,赵家措手不及,江城之中的天工阁一夜攻破,其中的宝物亦收入落梅庄囊中。
任家与赵家原就是多年死敌,江湖中恩恩怨怨,实难分明,故而这一场战斗虽然突兀,却也并未引起人猜疑。
然而落梅庄并不打算就此收手,而是愈发猖獗,把江城中的赵家势力逐一拔起。意态之嚣张,分明是要撕破脸皮。
很快,赵家几位掌事的公子闻得消息,纷纷携着势力,到得江城中来。赵明旭将死,赵家家主之位空悬,赵家几个后人暗潮汹涌。而赵家最大的倚仗便是莫元良,若能在莫元良跟前表现一番,说不定便能脱颖而出,他们自然要竭力表现。
落梅庄方才举办过武林大会,耗资甚巨,照理应当家底亏虚,不堪一击。可没曾想,任家势头强劲,竟半分不见颓势。
任洪义虽是江湖老粗,可毕竟在外迹混多年,怎会不藏上几手底牌。而赵家一方没有暗卫,单凭几位公子各自的势力,只能与任洪义相持不下。
江城的混乱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两大家族相斗之下,两败俱伤,官府乐得捡了便宜。赶紧收了收两家的财富势力,顺带写一封奏折报与朝廷,江城太守不负皇命,接连拔除两大江湖草莽势力,扬我浩荡皇恩。这折子方一报上,江城太守却又发现一个要紧事。
这两大势力,身后竟然都有莫元良插手。
这可不得了,倘若这两家当真是莫元良的势力,过后见得他的奏折,不会以为这两家的火并乃是他支使的罢。
奏章已经发出,再无法追回,江城太守咬咬牙,追加一折:莫司马之子,命官莫元良勾结江湖势力,恐意图不轨。
其时莫元良正离开江城去寻赵明旭,对于城中消息,获知便迟滞了些。纵然后来知晓两方战事,也不过暗骂一声蠢货,关于江城太守的两封奏章,一无所知。他更不知晓,这奏折一递入皇城,朝廷立时便遣了人前来捉拿。
莫元良在赵宅中寻过好些时日一无头绪,直待得乌墨玄被劫走,他仍在赵家停留过几日,方才赶回江城。
可没想到,一入江城,便遇见了前来捉拿他的人。
莫元良连失几大臂助,又不曾获得赵家的暗卫,势力也颇受打击。当下不敢违抗,束手就擒。
正待押解回朝,皇城而来的一行人却在临将上路前死了。有一伙人杀掉前来押解莫元良的大人,看样子又要去解救莫元良,然而终未能成功,在杀灭了大半看守的士兵后褪去。
过后又有人凭着蛛丝马迹,猜测这些人,身份应当是赵家的暗卫。
朝廷来的官员死在辖内,当真将江城太守吓得不清。那伙人行如鬼魅,着实难以抵挡,当下苦苦求着边军,买通一位将领,将监牢守卫拨过几百,一半守卫太守,一半押送莫元良上皇城。
事已到此,原应当告一段落。可江城太守一口气不曾松下,忽而又闻得更加惊骇的消息:有人劫监,监牢里所有的犯人皆被放走,就连最要紧的裴信将军,也被带走了。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当真闹得大了。裴将军虽然身为女子,可她先前的身份,着实要紧,这一走脱,朝中可如何交代。
太守兀自着急,可那守将却抄着手沉声道:你先前借兵,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居心叵测,看来与罪臣裴信是一伙的了,来啊给我拿下。
江城太守也遭擒拿,这形势切切实实已经乱得不成模样。机灵些的人察觉到异样,早些时候便悄悄逃了。沈雁安也是那些时候,带着几个弟兄,趁乱偷溜出城。
她前脚一走,后脚就看见华国大军开赴城下,卫军失去裴将军,新将无能整顿军营,恰逢着这乱象之下,人心涣散,如此多番影响,甫一交战便节节败退,很快便躲回城中,不敢应战了。而城中百姓,终也如囚徒一般,失却自由。
谁也不知江城什么时候就会破了,大军入境,少不得一番烧杀。唯有如沈雁安一般的,逃得早,倘若运气好些,说不准能躲过这一场劫难。然而她却冒着危险,在这山路上久久徘徊,不愿离去,只为了等待乌墨玄与离清思二人到来。
乌墨玄虽感怀她情义,却仍轻声叹道:“心病需心药,除非沈姑娘能替代她心中的那根刺,这病便不医而愈了。若我去瞧她,只会令那尖刺扎得更深。”
沈雁安不大懂:“什么刺?我要怎么去做?”
乌墨玄道:“沈姑娘只需护着她,守着她,渐渐地令她离不去你,大抵能略有效用罢……此事各有各的缘法,却也不知能否生效。”
沈雁安惊道:“乌神医,您老神通广大,应当能有个确实有效的法子啊。”
乌墨玄摇头轻笑:“我是大夫,可不是仙神。”她的笑容清婉娇美,落在阳光中,好似镀染着一层金光。
沈雁安望得痴怔,直待二人走出好远方才猛地醒觉,撒开步子往前追赶:“神医,女侠,你们要去哪里。”
以沈雁安的功夫,又如何追得上离清思的步子呢?
也唯有瞧着那两位风华绝世的女子,渐渐的消失在视野尽头,再瞧不见了。
“天下这样乱,我们逃难去吧。”
“好。”
“往哪里去呢?”
“随你。”
世上这样多的人,又有几个真真知道该往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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