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由,」不知何时,这个厅堂瀰漫着一股罂粟花的迷幻气味,袭灭天来勾起冷笑,淡道:「如果有,那便是我的信念使然。我认为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嗯哼,狂妄的小子,」低啐了声,古迪列道:「既然已和你签下正式契约,你就必须清楚计画的进展,我们的工作其实已经进行到尾声,早在我要寻找黄金城的风声传出时,我已暗中施行策划一段时间了。现在,几支小队都已抵达啼泣岛,并已开始探勘挖掘工作,只是,所费时间比预估的多了好几倍,多出来的人事、器材耗费,我需要你的援助。」
「没问题,只要先生开口,我会如数奉上。」
「也许,到头来会是一场空。」他冷漠地提醒道。
「对先生而言可能有点困难,但对我不成问题,若真是一场空,也只是从头来过。」
「啧,还真是……狂傲啊小子。」
听懂袭灭天来言语外的揶揄,古迪列不禁笑骂道,回想年轻时的自己,大抵也是像袭灭天来这样勇于冲撞不怕死,看来,年纪大了真的有差,活愈老愈懂得畏惧之道,如果从来不曾拥有,也许他直到老死都还会保有这样蛮横的勇气,然而一旦握在手里的东西变多了,心态上反而趋向保守。
即便如此,在死亡来临前,他还是想再轰烈地闯上一次,啼泣岛是他孤注一掷的心血,不论输赢都势在必行。
「我只是不害怕失去。」
「那是因为你不在乎你拥有什么,可是,也许将来某一天早晨清醒时,你会不期然地发现,明白自己拥有什么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你说是吧,一步?」接续袭灭天来的回答,古迪列说着说着竟转向一步莲华徵询同意。
忽然被点名,一步莲华愣了一下,随即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接道:「每个人都有不同价值观,我能了解您的想法。」
「那么,你自己又是怎么想?」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有什么关系,就说出来,给你的老闆一个建议。」
「您说笑了,先生,」轻轻地扯动嘴角,一步莲华考虑良久,才缓道:「我想,应该是,了解自己能够失去什么。」
语毕,三人莫名地中止交谈,各自喝着茶,各自想着心事。
※
达成目的后,他们早早回到香抹拉,向晚的天空呈现介于昏黄与明亮的金橘色,夹杂着一点点红与一点点紫,几颗特别明亮的星子已然若隐若现。
「离晚饭还有点时间,你先休息一下吧。」
「那个……」一步莲华起了话头,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直说。」
「没有、没事。」回程路上,他听到某个街头艺人在拉奏小提琴,想起冷醉告诉过他,袭灭天来也会拉奏小提琴,他想听听他的琴声,却又觉得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请求有些不妥。
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袭灭天来回道:「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认识黄泉他们的?」横竖这也是他想了解的事情之一,既然不提小提琴,藉机与他聊聊其他事情也好。无关乎好奇心驱使下的探索,当他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进一步了解对方,他尊重袭灭天来的隐私,但除却袭灭天来不欲诉诸于口的隐密之外,他想要尽可能地多认识他一点,心灵上奇妙的契合度于他远不足够。
「你的好奇心范围不小。」他道,话里听不出情绪。
「你不想说也无妨。」他已有心理准备会吃闭门羹。
「想听的话,晚饭后到我房里吧。」
说完,袭灭天来迳自回到房里,脱下外衣坐在椅子上,沉思。
他明白一步莲华内心的焦惶与忐忑,如果他的立场与他对调,他约许没办法做到一步莲华的沉着淡定。他只要稍稍想到一步莲华试图隐藏不能为他所知的梗介,他就感到胸腹一股闷焰油然灼烧、勃勃躁动,一刻也不得熄歇。假以时日,这股躁动就会转化成失控的驱动力,鞭策着他不择手段地达到目的。扪心自问,一步莲华的平心静气对自己来说着实是一份幸运的宽容。
他有把握,只要他不做出令一步莲华产生危机感的事情,对方即使等到天荒地老也绝对不会埋怨他。纵使一步莲华必须面对焦虑、不安与惶然,他本质里的恬适分子却会磨圆所有尖锐的情绪,好让他本身融入他决心适应的环境里,他是如此面对他的失声,也是如此面对自己对他的隐瞒。
或许正因为一步莲华近似无求地待在他身边成为他心灵上的慰藉,袭灭天来那颗从不对谁感到亏欠的心才会因此隐隐犯着疼惜──带着稀薄的歉意,歉意在于,即使走到这等局面,他依旧没有丝毫放弃復仇的意念。每日他一睁开眼,第一个想到的是一步莲华,这时一阵暖流会悄然佔据他心头;但紧接着,他却会立即回忆起那段痛不欲生的过往。
这些日子,他快乐的时刻有多久,愤怒的时刻就有多久;拥有的喜乐愈多,他便愈常想到幼时惨淡的遭遇,从而他害怕失去喜乐,也担忧一辈子被笼罩在仇恨的y-in影里。如果他拥有一步莲华的部分特质,或许他可以学习忘却仇恨自此拥抱喜乐,但是他做不到,他的本质里缺乏宽恕,所以他宽恕不了仇人,也宽恕不了遗忘前仇耽溺愉悦的自己。
那是一种罪恶。容纳不下的他,只能尽全力去復仇,期盼復仇过后,能再尽全力去爱。
他常感觉到自己是不完整的,因为他明白,极端就是一种匮乏。极端的遭遇、极端的思维、极端的做法、极端的x_ing格,他是如此匮乏,以致于对任何一个目标都不能放手,对任何一个目标都要豁尽己能。基此,爲达目的他可以妥协,但不能半途而废,答应盲商的请求是一例,选择隐瞒一步莲华以遂復仇之愿是另外一例。
忽地,门外旅店服务生提醒住客用餐时间将至的敲门声响起,打断袭灭天来飘忽的思绪,他揉揉酸涩双眼,将自己抛进柔软的床垫里,打算在晚饭前的半小时里,彻底净空自己的脑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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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晚餐是烤全羊和烤全猪。
这样高级的料理在香抹拉所费不赀,但这一餐却花不到袭灭天来半毛钱。原来香抹拉有个特别的优惠活动,只要住客自行提供食材,将可获得香抹拉一级大厨的免费料理,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在将近一千张的纸条中,抽到幸运的黄色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