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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 ...
十二岁的那年,我上初中,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自从六岁上学开始,我就从来没有坐过第二排以后的座位,奶奶对此的说法是:我在妈妈的肚子里太淘气了,还没足月,就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个世界,以至于妈妈连奶水都没养足,我就出生了,其结果是没有足够的奶喝,所以到现在营养都没补回来,底子没打好。就像春天刚刚载的树苗正赶上早霜,自然要长的慢些。上课吃粉笔灰和老师的口水都是家常便饭,对于我的座位,我不知道别的同学是羡慕还是庆幸,我是没感觉的。相反,我对最后一排却是极其向往,总是睡觉的时候盼望第二天醒来自己长高个三四十厘米,脱离一米二几的身高,却从没实现过,不过这并不能打击我一直对高个子的向往。
最喜欢的课是语文、地理和数学,语文老师个子也小小的,讲课像在讲故事一样,总是让人意犹未尽,忍不住就被他带到一个又一个情节中,他的西裤裤线永远是笔直的,喜欢在上衣的左侧口袋插一只英雄钢笔,听同学们说他是从山东某个很出名的学校调过来的,自然有一种神秘感;地理老师却是极之魁梧,是典型的北方女人,浓眉、高颧骨、高鼻梁、大嘴巴,有一头微卷的黑发,她会很形象的描述一个地方,包括那里的气候、人文和传说,我会听着听着就觉得自己到了那个地方,和那的人一起生活啊什么的。数学课一般都是不听的,数学老师是一位微胖的年轻妇女,声音非常柔和,在我们这一批学生里有很好的口碑,因为她的课,即使你睡觉她也不会说你,所以她的课我一直会忍不住睡觉。其他的课就那样吧,谈不上喜欢和不喜欢,成绩也都马马虎虎过得去,总的来说,我在老师的眼中属于“好学生”一类的。
初二的秋天来的很晚,天气还不是很冷,我只穿了单的长衣裤,新衣服是只有过年才有的,那时家里很穷,小孩子都是捡大人穿过改小的衣服,只有家境好的才会有自己合身的衣服。穿的什么的,在我的世界里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干净就可以了,我有个有洁癖的妈妈,即使她在我八岁以后就很少出现在我身边,但养成的习惯依然根深蒂固,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的生活。所以我有自己单独的柜子,自己洗衣服,喜欢什么东西都井井有条的摆放好,平时我会把它锁起来,因为不喜欢别人翻我的东西,尤其是我婶婶家的两个妹妹。
那天下课,我并没有去玩,趴在课桌山看天上飘的云。
“小和尚,你看,五班那两个女生。”
同桌的张用指头戳了戳我。
“有什么好……”
按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两个穿着浅紫色衣服的女孩正朝这边走过来,一式的齐耳短发,左边的略瘦一些,尖尖的下巴,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惹得她笑了一下,牙齿很白。
“张,你认识她们么?”
“怎么不认识,五班的宁和雨啊,这你都不知道,学习学傻了吧!”
“你才傻,她们家一定很有钱吧,衣服真好看。”
“不知道,和尚,你羡慕人家?”
“才不,下节体育课,我们比单杠,谁输了请吃冰棍怎么样?”
“比就比。”
我是班上公认的“假小子”,因为姓何,所以大家给我起了“小和尚”这个绰号,女孩子总是哭哭啼啼还喜欢到老师那打小报告,男孩子就不会,所以我身边的都是些好哥们,单杠是我的最爱,听说引体向上可以长个子,因此几乎有时间我就会挂在单杠上,竟然还练出了肱二头肌和腹肌,这个都是秘密,一个女孩子家有这么多肌肉,像话么,虽然我本人挺喜欢有肌肉的,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懂得欣赏。别说,这一年我竟然真长了十几厘米,不过在班级里还是算矮的。
“和尚,你到底是不是女的啊?”
“少啰嗦,买冰棍去。”
那天以后,每次她们经过我们班,我都会或偷偷的、或光明正大的看上好久。
后来,我就只会看左边那个叫宁的女孩子,我特别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两个小小的虎牙露在外面,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初三因为辍学的人很多,学校决定并班,六个班变成三个,我们二班刚好是和五班并在一起。就要和宁一个班了,知道消息的晚上,我很晚才睡着,不知为什么,就是兴奋的不得了,满脑袋都是她,如果和她坐同桌就好了。
2
最初 ...
可惜天不遂人愿,我还是第一排,她是第五排。我的同桌据说是五班的第一名,她有些胖,长了一双很大,双眼皮很深的眼睛,两颊有轻微的雀斑,想题目的时候喜欢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捏门牙。说实话,她什么习惯的,自然和我没关系,只是她的笑声实在是太恐怖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我差点从长条凳子上掉下来,那声音像是从平地拔起,后劲十足,洪亮而绵长,我真怀疑教室的薄玻璃会不会被它震碎。后来习惯了,也没什么,甚至有些喜欢,她一笑,班上所有的人都会跟着笑,不得不笑,太有感染力了,在快要中考的日子里,无疑是紧张学习状态下的最好调剂,就像自行车紧绷链条上加了润滑油,骑起来更加轻松。
我们的新数学老师是全校教的最好的,可惜我前两年都睡过去了,再怎么努力,成绩起色都不大,爷爷只好把我送到一个远方的舅爷家补习,舅爷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读师范大学,小儿子也在读一所专科学校,学习氛围自是没话说的,可惜我基础差的无福消受这些,只能在其他科上下功夫。
后来,宁因为近视和我同桌换了座位,我那天竟然一节也没睡,下课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和她聊天或者读书。她家是做服装生意的,有一个姐姐,宁是内双,眉毛弯弯的不浓不淡,鼻子小而挺,嘴唇红润小巧,牙齿像光洁的大米,细密整齐。
我们的关系日渐亲密,每天早上我去她家的大门口等她,一起上学,走路的时候我喜欢走在她左边,挎着她(因为她比我高),有零用钱的时候,一起买巧克力威化吃,我毛躁的个性慢慢收敛,坐在她身边看书,听课,成绩竟然越来越好。她的成绩倒是中等,唯有俄语学的比我好,听她读俄语课文真是一种享受,圆润的卷舌音被她用舒缓清脆的语调读出,堪比天下最好的音乐。有时我去的早,她妈妈就会叫我到她房间里等她,她家有一只很大的狼狗,黝黑锃亮的皮毛,两只尖竖的耳朵,叫起来很凶,那时有自己的房间是很让人羡慕的事。有一天中午,我去的很早,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她妈妈就叫我们睡会。我看着身上旧的衣服,里面是妈妈织的红毛线背心,有些难为情,她却并不在意,把我拉在床上,搂着我睡了,我却一动也不敢动,很紧张。
冬天宁的手总是很冷很冷,教室里的炉子并不是很旺,我会给她暖手,她的手肉肉的,指甲很长。有一次上课被老师看到,他用教鞭碰了碰我们牵在一起的手,被其他同学看到,我当时脸一下子就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害羞。
“宁,你要考哪个高中?”
“不知道,我这样的成绩,不一定能考上。”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考上的,到时候我们还坐同桌好么?”
“何……好的。”
我们考去了一个县,不同的高中,周末仍会见面,我喜欢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去找她,我们聊天,散步,或是一起去买些日常用品。我的个子那时有一米五了,和她差不多高,还是一副假小子的打扮,有很多次被她同学看到,还以为我是她的“男朋友”。寄宿的高中,宿舍很小,上下铺住八个人,只有一栋教学楼,操场上都是土,风吹起来,灰尘到处飞,早六晚九,没有宁的陪伴,我迷上了踢足球和看书。我们是文科班,七十几个学生男生不到二十人,所以我被抓去偶尔做他们的后卫和中锋,我的耐力好,速度却是一般。书都是看一些名著,诸如《羊脂球》、《我的大学》、《童年》等,偶尔看书摊上买来的盗版《二十五史》。强迫自己五点起床,到宿舍旁边的小树林里背俄语、历史、政治。清晨,四周都是静静的,初升的阳光透过翠绿的白杨树叶照在书本上,坐在砖头上,呼吸着新鲜微凉的空气,心情会格外的好。中午到教学楼后面的空地上做数学题,发呆的时候就会想到宁。
高二,月经初潮,自己去小卖铺买了卫生巾,前胸慢慢发育,对男女之事通过看电视也多少懂得一些,其它的女孩子都会看一些小本的言情小说,我也好奇的看过一本,里面的描写让人脸红心跳,当天晚上竟然梦见和宁接吻,摸她的胸……我想我一定是疯了,我又不是男人,如果自己是男人就好了……。
学俄语的班本来就少,我们俄语课都是上大课的。上外语课的时候,学英语的留在教室里,学俄语的去另一个教室,和其他班学俄语的一起上。俄语老师刚大学毕业,瘦瘦高高的,五官很清秀,讲课的时候右腿喜欢一掂一掂的,我们一起上课的有一个理科班的男生很帅,他篮球打的超棒,皮肤很白,头发总是理的整整齐齐,有些像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我对他也有好感,或许也可以说是喜欢,听同学说他漫画画的很好,有一次月考他没考好,我写了一张纸条,大体说些让他加油啊之类的话和糖果一起放在他桌子上,放的时候心跳的不得了,写毕业留言的时候,他写了一首诗给我,委婉的说明他喜欢长发的女孩,真是很善良的男孩。自那以后,我觉得除了外表,我和其他女孩并没什么区别。可惜我错了!
3
坠入 ...
我和宁渐行渐远,考了不同的大学,在两个城市。十七岁的我有了自己第一套称得上像样的衣服:爷爷带我去做的黑色西装。我们那年刚好赶上国家阔招,学校到处都在盖楼,开学已经是十月中旬的事了。第一次下了馆子,邻桌也是一同入学的新生,爷爷满面红光。
“大爷,你这是送孙子上大学吧?”
“嗯哪,是孙女,你们也是吧?”
“是么?我还以为是小男孩呢,我们送闺女开学。”
“你们闺女什么专业啊?”
“中文,考了478分,刚过二本线。”
“嘿嘿,是么,那挺好地,我孙女是工商管理专业,才考了509分。”
“哎呀,大爷,你孙女这么厉害,再一分就上重本线了,她多大?”
“今天实岁十七了。”
“这么小?大爷真是好福气啊!”
从没见过爷爷这么开心,自从我读初二奶奶得了神经分裂症以后,爷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那时我住在叔叔家,爷爷带奶奶去北京三叔那里看病,一走就是一年多。家里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高二的时候爸爸不肯寄学费,爷爷和爸爸吵了一架,带我去学校拿行李,那时真不想读了,总觉得自己是家里的负担,是多余的,每次交学费被老师在讲台上点名,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老师和学校商量着免去我的学费,我才得以继续读书,高考,爸爸难得的回来和爷爷一起送我进考场。或许是上天眷顾,得以让我出人头地,没有辜负爷爷的苦心。
写到这,我必须交代一下我的家庭,我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外公、舅舅、二姨、爷爷、爸爸都是做老师的,六岁那年因为一场事故,爸爸的一个学生溺水淹死,妈妈四处奔走才得以让爸爸免去牢狱之灾,可工作还是保不住了,我们一家连同外公外婆不得不搬到一个亲戚家,外公托了关系在一个山沟沟里给爸爸找到了工作,仍就是教书,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爸妈就离婚了,在我八岁那年。我被送回了爷爷奶奶家,一年后,爸爸再婚,后妈仍是老师,生了一个妹妹,十岁的我被接去读小学四年级和带孩子,十二岁回爷爷家读初中。在我模糊的童年记忆里,爸爸总喜欢发脾气,一有不顺就打妈妈,妈妈从不敢反抗,只记得我被送回爷爷家前一天,妈妈哭着说,以后不能在我身边了,不离婚会被爸爸打死,所以我从小就恨爸爸,更恨自己还要装出温顺的样子向他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