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那些大人说话弯弯绕绕,王守业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已有数面之缘的年轻王爷。
在瑶州,这位王爷冲动易怒,自己轻易就可探知他的想法;今日,眼前这位主依旧是强忍怒意,自己却有些听不懂他要问什么了。
“你不必奇怪,本王当日查不出来,不代表如今查不出来。王大人即有如此本事,为何还要任人唆使,欺瞒本王。如今,你不说,本王也只得装作不知,任由他人置你于死地,这样,你真的甘心!九岁丧母,苦读十来寒暑,战战兢兢二十年,才得来你施展拳脚的机会,你真舍得下。”
这一句句,直戳人心,王守业又怎会不明白寰宸宇何意。“王爷不必说了,守业自知有罪,甘愿受罚!”
“你家公子在太院品学兼优,你忍心让他因着你的事连进仕途的机会都没有。本王话已至此,王大人想好了!”
看来不下猛药不可,还真是不出君若雅那女人所料。王守业听到这句霎时没了气势,寰宸宇也不想太过刺激这位大人,毕竟连夜看过王守业在瑶州所为,惜才之心还是有的。起身将王守业扶着坐下,“王大人,本王今日不想过问你家族事务,只想问问瑶州赈灾之事,你可愿赐教?至于你所犯之罪,本王现今确实想不出有何法子替你开脱。”
“王爷果真爽直,罪臣别无所求。只是王爷若能替犬儿开脱,罪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下父母心,本王答应你就是了。”
“王爷有何需要罪臣之处,还请下问?”得寰宸宇一诺,王守业也豁出去了。族中那些人是允诺照顾原儿不假,可如此,岂不是重蹈自己当年覆辙,原儿只能寄人篱下,任人欺凌。如今明王虽处境艰难,但保不齐他日就是这天下第一人。自己若帮了他,原儿他日有难,自是可求得庇护。
“那王大人就给本王细细说说瑶州赈灾之事可好!”
“王爷,区区十万石您觉得真能解了瑶州灾情?”停顿整理了下思绪,王守业继续说道,“除非,瑶州的灾情不是真的那般严重。我朝自开国,先祖皇帝有鉴于前朝赈灾不力,以致官逼民反,故只要报上天灾,必会下旨赈济,从不间断。下面的人揣度了圣意,还不从无到有,小事化大。这也是朝廷里那些大人为何敢侵吞一半赈灾粮,也不怕出事。”
“你是说瑶州灾情是你借故夸大上报?”
“没错,瑶州今年确实遭了天灾,不过,以瑶州府库存粮勉力应付也是可行。只是以朝廷惯例,如我不上报,不知那些大人们会降罪,瑶州府中各官员也会心生不满。”王守业也不推脱,照直说了实情。
“那那些灾民?”
“王爷派去查探之人可曾注意那些人穿着口音可有异样?”
“你是说……”
“王爷,瑶州百姓都知,我王守业从来都是铁石心肠,绝不会开仓赈灾。”
“不开仓,百姓岂不只能等着饿死。你……”
“王爷莫急,且听我说下去。不开仓不表示不派粮,瑶州河堤田地沟渠年久失修,以往要修补就只能派徭役,遇上灾年,恰好以极低的口粮、工钱,征得百姓劳力。百姓也不会长久养成坐等官府救济的恶习,此为以工代赈的法子。那些在城外食土之人不过是其它州县过来不愿出力强要粮食的刁民罢了。”
“好,如此即可解了民困,官府也借机修补了沟渠,来年就可避免因人货而至百姓受困。王大人果然是为国尽贤之臣!这等法子你为何不上奏朝廷。”
“罪臣刚任瑶州牧就已具折上奏此法子,只得了一句“与民争利”的评语,哪里还敢再多言。罪臣心中也明白,如若用了臣的法子,那些大人们哪里还能从中获利,他们又岂会赞同。所以,每逢灾年朝廷拨下的粮食,臣除了赈济灾民所费,皆变卖入了瑶州库房,此举也是犯了律法。”
“既如此,瑶州之事你自可说的清楚,为何还要认罪?”寰宸宇糊涂了。
“王爷,赈灾之事我自是可以说清楚。可是,在瑶州以下犯上,意图让您身陷险境,此事是如何也说不脱的。”
“此事本王能证明你是受人指使,可否救你?”
“王爷恕罪,以下犯上之罪是罪臣一人所为,还请王爷不要再追查下去!”
噗通——
深恐寰宸宇再要深究,王守业赶紧跪下哀求明王不要再查下去。
“王大人——”
“王爷,听罪臣一言,瑶州案如若有人替我辩护,您只要说出朝廷那三十万石灾粮被我贪墨了一半自可堵住悠悠众口,账簿已在睿王爷手中。宫廷之事,守业劝王爷一句,能当做不知就做不知吧。得王爷一诺,罪臣就算走,也走得安心了。”
“今日与王守业谈的如何?”
接过君若雅递过的茶水,也懒得理会这女人又不要脸的坐到了自己膝上,寰宸宇没什么精神,还是开了口,“他一心求死。”
这人什么眼神,要不是看她自回府就没笑过,又何必这般逗她,真当自己是那水性杨花的烟花女子吗?越发觉得自己自作自受起来,何必要管这笨蛋,让她跌个大跟头不是更好。偏偏自己又心软,见不得她那无精打采的模样,还真是没用呀,君若雅。
王妃娘娘满腹抱怨,却没注意到自己越发喜欢赖在寰宸宇怀里了。
“君若雅,是不是真的只能杀了王守业!”
“他不死,必然会牵扯出后宫,到时你要如何处置?”
“我怎么能为了我根本不想要的权位而……”
“在其位,谋其政。如今你根本无力对付那些老头子,只能弃卒保帅。”
“可,王守业他——”
“王大人罪不至死,可他介入皇嗣之争就该早有觉悟,怨不得别人。宸宇,此事不是你的过错。”看着自己王爷益发苍白的面容,君若雅除了这些无力的劝慰之语,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皇兄到底为何要将我拖入这些糟心事里!”
“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意欲何为,明知你——”
“哼,明知本王是个没用的王爷是吧!”
寰宸宇你要不要这么小气,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君若雅对这笨蛋哪里心胸宽广得起来,生起气来就要起身,却不想被自家那个混蛋王爷一把拉住,不得动弹。
“好了,别气了。”
“你呀,别再妄自菲薄了!”
既然你求我,就勉为其难再陪陪你吧。原来,娘娘也是个傲娇货。
“君若雅,为何要帮我?”
“那你当日为何要替我挡了那顿板子!”
“呃——九哥找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了!”
这人,为何就是不愿说起那日之事!聪慧如君若雅实在是想不明白了。
第 49 章
“皇上,王爷的折子到了。”
“快呈上来!”
“胡锐,快,快去宣明王进宫!”
胡大总管只听见英宗急促的呼唤,没注意自家主子这几日紧皱着眉头已然松快不少。
这不,待寰宸宇进得宫来,好心提点到。
“王爷,您进去悠着点,这几日皇上可不大高兴。”
“本王明白,青山,还不谢谢胡总管。还有,你就在此等我回府吧。”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是!”
躲了自己半月,如今召自己进宫,寰宸宇突然觉得眼前的哥哥很是陌生。
“叫你起来,你不会自己找地方坐!怎么,几日不见,不认识哥哥了?”
寰宸宇眼中的疏离让英宗很是受伤,虽然明知这是不可避免,可也没法子。天不假年,自己不逼着这个妹妹快些接手朝政,他家江山怕是要大乱了。
“你这丫头!”看着寰宸宇不动,英宗只得起身拉起自家妹子与他一同坐下。“怎么,写得出那样的折子,见了我反倒说不出话来!”
“哥哥,我——”
英宗也不理会寰宸宇要说些什么,自顾自的说道,“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
“瑶州的事本来不过是个贪赃枉法的案子,但牵扯到我,牵扯到盛京,就变得复杂莫测。可是,我认为,一件事归一件事,二者不可同日而语。王守业不尊圣令不假,可他治瑶州有功,赈灾也算得力,多出的赈灾粮他也不过是私自贩卖,所得钱银虽说是被他拿了,可也在瑶州府库,所以宇儿以为,就算数罪并罚,判他流放三千里足矣。至于朝中,那些贪墨了朝廷钱粮之人,按律该如何就当如何。”
“如此你得罪的可不止一个人,其中还包括一心要扶你上位的你那泰山大人。再者,他们岂会轻易就范,自会牵扯出皇后,到时你说朕要如何处置?”
“皇嫂?是皇嫂派人指使王守业在瑶州困住我?”
“不是你皇嫂,是她娘家人。德儿出世,本该是太子。如今我将盛京突然赐予你,骤失权位,李国公家中岂能不有所动作。朕本想他们胡闹一阵就过了,谁知他们竟然蠢到勾结周家王家那些人,想要构陷与你,以致如今不可收拾。”
“哥哥,此时他们必然会死咬着皇嫂,德儿也会受牵连。”
“故杀王守业一人,他们无实证来指证李国公,也无人敢再来质疑你将掌天下这个事实。”
“可是,王守业确是无罪。再说,杀了他,灾粮的案子罪责就全在他一人身上,那些人就可逍遥法外。”
“你见过王守业,应当知道答案了。为何还那么固执,如今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太院见见王原石,如他真是可用之材,你就写个折子举荐他去瑶州从个七品县令做起吧。”
“哥哥!”
“宇儿,杀一人而保天下,朕绝不会手软的。如你记得今日之屈辱,就当好好磨砺自己,须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日你帮德儿掌了这天下,也就能依着自己心意来治世。”
“哥哥,我不行的,你明知道我的身份,怎么能——不如你让九哥来帮你,九哥那么聪明,肯定能斗得过那些死老头的。”
“老九出身太过低微,为臣可以,为君他无任何可借之力。再说,你认为他日德儿长成,除了你,还有谁能甘心让位。宇儿,你太过低看未央殿上那把龙椅的魔力了。”
“那哥哥凭什么信我不会贪恋权位?”
“哥哥信你的为人,但,你说的不错,你的身份才是最让人安心之处。真到那时,德儿只需揭穿你的身份自然可以权柄在握。宇儿,别怪哥哥狠心,只怪你我皆生在这最无情的天家。”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最让人烦厌的绵绵秋雨,寰宸宇不知自己何时出的勤政殿,何时回的王府,又何时到了君若雅房里。
三日后,王守业问斩京城西街。
自此就要震动朝野的瑶州案就这般无声无息的落下帷幕。
千里之外,瑶州百姓万人设祭,追忆他们的青天大老爷。
与此同时,明王的瑶州案处置奏折被英宗明发邸报,公告天下。
“王爷,太原士子王原石求见。”
莫青山望着自家无精打采的主子心中焦急也无法可施,自打那日进宫,王爷回府后就是这幅摸样,连王妃故意惹他生气也不理会。
“让他进来。”
“莫总管,那小子来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