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样躲我没有意义。”林声下一秒便轻易地钻进汪鹤怀里,昏黑的被子里暖烘烘的,他看不见汪鹤此时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强忍的呼吸和心跳声。
“我还以为你被我气走了,叫了很久你的名字都没有回答我。”汪鹤话里带了些委屈,更多的却还是自责,“我不该……病昏头了凶你。我真的很怕你就这么走了,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说——”
“我也不好。”林声匆匆打断了汪鹤,汪鹤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把后话说完。
见林声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汪鹤掀起被子,让一些光和氧气透进来,沉声道:“你没有哪里不好。”
“对不起,让你着急了,我不会再随意离开,外出散心也好,就算有一天我终究要回到原主人身边也好,我一定跟你提前说好。无论是离开的日期还是重新相遇的节点,我们都约定好。”
汪鹤勾了下嘴角,突然问起林声问题来:“你知道声音在空气里传播的速度是多少吗?”
林声:“大约是三百四十米每秒。”
“对。我刚才在想,以声音三百四十米每秒的速度,你想离开,谁也拦不住你;你想跟着谁,谁也逃不开。林声,其实离开与否,决定权从来都是在你的手上,我无法干涉,所以会害怕。但现在有你的承诺在,我不会再有多余的担心。”
说话时,汪鹤闭上了眼睛,仿佛这些话都是由心而发的,虔诚而真挚,令林声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取舍。适才为他的离开而落寞伤感的人,转眼却又把选择的权利推了出来,对汪鹤这样对于亲近和关爱有着趋光x_ing的人来说,等于是让飞蛾强忍着不去扑火,虽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自保,但代价是要把心摘出来。
林声目前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让汪鹤做出这样大的转变与牺牲,他只急促地唤了一声汪鹤的名字,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顿了几秒才堪堪续了话头,“你……不用这样。”
“我心甘情愿。”汪鹤浅浅地笑了笑,睫毛蹭在枕头上,微微弯了个弧度。
“虽然我只是个声音,但记忆也在一点点地找回,要是以后回到原主人身上,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回来找你。”
林声最后一句说得坚决而笃定,汪鹤听得心颤。
他本闭着眼睛,这样只用听觉可以更好地去感知林声的存在,而林声窝在他怀里讲话,如同耳鬓厮磨,温馨又暧昧,这番话语一入耳早已变成了犹如情人间甜蜜的相约。
汪鹤放松下来又开始觉得困倦,他还想多听林声说几句,眼皮死撑着打起架,迟迟不肯安心睡下。林声发觉了,便哄着汪鹤闭眼休息:“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汪鹤终于撑不住,重新把自己缩进被子里。林声把母亲的歌自编成一首安眠曲,轻轻地在汪鹤耳边哼唱。
就在他即将停下来时,也不知是梦呓还是清醒的问话,他听见汪鹤呢喃着问他:
“林声,你能不能试着跟我在一起?”
七声
记忆又一次在半夜涌进来。
这一次是母亲葬礼时的画面。雨后腐朽的泥土气息,混杂着夏日躁郁的阳光,浑浑噩噩地悬在墓碑的上空,压得年幼的他眼泪都出不来。父亲着正装站在旁边,替他挡了大部分的烈阳,微不足道的一隅y-in影盖在墓碑上,筑起了往后很多年二者最沉重的思念。
母亲曾经的笑靥还记得清晰;那反复吟咏的、甚至因为她吹毛求疵至死都未来得及填充歌词的曲调,林声在没有过往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凭借本能哼唱。母亲的意义对他而言无疑是深刻的,深刻到最美好的回忆属于她,最痛苦的回忆也是她。
通过记忆的恢复,林声又一次从懵懂未知到了解整个事件的始末,刻骨的顿痛持续了很久很久,愁绪难平,愤恨不解。他猜想,这些裹挟痛苦悲怆的亲身经历,就是影响和改变原主x_ing格的罪魁祸首。
此外,伴随着记忆的恢复,他发现自己有些找不回作为“林声”的感觉,一个陌生的气息在一寸寸地逼近,仿佛要将“林声”蚕食吞没般地在他心里扩散。他觉得自己的某些地方正在改变着,而且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这种可怕又汹涌的变化。
汪鹤顺利地在离死线还有一个下午前交了论文,随后便像一台完成工作之后原地报废了的机器,死气沉沉地倒在床铺上起不来了。身体不适和精神疲惫的双重阻挠下,汪鹤暂时无法去追讨林声一个对他告白的答复,更加无暇顾及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林声明显的忧心忡忡和焦虑。
汪鹤自顾不暇,林声这边也不轻松。失去母亲之后,原主留下了一些心理上的障碍,变的寡言内向,和周围的孩子们格格不入。他被排斥,被嘲弄,被孤立,多次寻医未果,与父亲相依为命的他孤独得只有父亲可以交谈。
林声酸涩得很,过往的讪笑和辱骂灌得他难受极了,可他又没办法自己上手把汹涌如潮的记忆之阀关上。
汪鹤的病情在此时逐渐加重,半夜会被噩梦惊醒。林声在黑暗里听他痛苦的粗喘,实在是不忍心,哼着母亲教的曲子哄汪鹤入睡了几次,代价是在曲子的催引下,那些回忆来得更多更快了。
一开始还有些愉快的童年经历,越往后越只有痛苦和难过的心伤。突然在极短的时间内接收原主经历了十几年的苦痛,饶是林声再努力消化,这也是一块过于巨大且无法释怀的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