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抱歉。”汪鹤连忙移坐到床沿,伸手招呼了一下声音让它回到自己的身边,真诚地给它道了歉。
“那么,”汪鹤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像进行仪式般庄重,却又饱含笑意,“早上好,林声。”
“林声?”
“嗯,声音的声。”汪鹤解释完有些害羞,静静地等着声音的评价。
“林声……”声音呢喃着自己刚刚得到的名字,“是风吹过树林呢,很好听。”
汪鹤塌下紧绷的肩膀,缓缓舒了口气,“那就好。”
“林声啊,说出口来有种熟悉的感觉,没准我原来也是叫这个名字呢。”林声围在汪鹤身边看他叠被子,心情听上去非常好。
“怎么可能那么巧啊。”
“谁说得准呢?就像我们俩能碰上面,也是一种很小概率的缘分了。”
汪鹤抖被褥的手轻微地颤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继续把被子四角掖好。他想起那天漆黑夜色里林声开口说的话,那究竟是在喝止犯罪者的恶行,还是在劝说自己不应失去对生的渴望?
如果林声当时迟疑那么几秒,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变得完全不一样。林声会去寻找另一个“汪鹤”来帮助他寻找过去,而自己就可以永永远远地摆脱这个总是孤单一人的世界,摆脱那场令他撕心裂肺的初恋。
但是,现在汪鹤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林声。
“不是缘分。”推开的窗户飘散进来几缕带着雨水和泥土气息的清风,“假如你从未出声,你我就不会相遇。”
六声
自那晚汪鹤道出心事以后,一人一声的关系明显亲近了许多。汪鹤发现自己跟林声在一起时,没有像以前那样频繁地记起师兄来。这或许是一个温暖而柔软的开始,又或许是另一出以不了了之告终的闹剧。
汪鹤这几天开始赶论文,动不动就通宵,整天以咖啡为生。他原本就不是跟“体格健硕”沾边的人,哪里经受得住这么折腾,论文没写完倒是早早地生起了病。
林声看在眼里急在嘴上,围在把自己包成一团被子球的汪鹤身边嘘寒问暖,提醒他按时三餐按时吃药。汪鹤睡得糊涂,觉得耳边有个人一直在吵他睡觉很烦,一怒之下给关心他的林声下了个噤声令:“走开!别吵!”
林声被他这么一吼,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暗自生起闷气来,气汪鹤烧糊涂变成了傻逼。
林声抱着让汪鹤自生自灭的念头跑到室外,借着城市里一日之晨的生机与纷杂聊以自.慰。
他停留在人行道的中央,掩去了自己的“视觉”,靠着脚步声的趋近与远行,感受着来去匆匆的体温与风。
即便是同一个公司,走同一段通勤路,回同一个小区的人,都有可能只是擦肩而过,没有相识相知的机缘。林声莫名感觉到一丝空洞,庆幸自己身边还有汪鹤。
林声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妈妈教给他的曲子,他离开繁忙的商业区,飘荡着来到找到一个人烟稀少的步行街,悠哉悠哉地待到一棵光秃秃的树下,看着枝杈里一个归空的鸟巢,慢慢地哼唱起来,就像一个远行的吟游诗人。
有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小孩来到树下,小宝宝不知怎么哭得厉害,那母亲哄得疲惫焦急,小宝宝却丝毫不领情,舞着小手哭得愈发惨烈。
林声俯视着他们,悄无声息地钻进孩子的襁褓,他伏在孩子的耳边,正打算哼起很熟悉的旋律时,那小孩突然破涕为笑,小小的手在空气里抓了抓。
林声几乎是一瞬间就远离了这对母子。
铺天盖地关于母亲的记忆汹涌而入,他耳边回响着那首刚刚才唱过的曲子,温柔、绵长,缱绻得让他近乎心碎,眼前闪过的一帧帧的画面,是母亲展臂高唱时的雀跃,是一众繁**叠的脚步与白袍,亦是在眼前的黑暗到来前,那个飘进风里的白裙身影——
林声很想逃,这些突如其来的陌生回忆压得他发不出声音,他处于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里,反复地被洗涮震荡,狠狠冲撞到记忆边缘坚硬的厚壁。
他下意识地想回到汪鹤身边,想同他说说话。
冬日里难得暖阳高照,清风徐徐,林声却再无暇顾及。他拼尽全力,只为回到他暂时停泊却生出无限情愫的家,回到那个自存在伊始便朝夕相处的人身边。
他此生恐怕再无法体味这股由心而发的迫切。
一进卧房,撞进眼帘与耳畔的,是汪鹤的焦躁懊悔和沙哑的呼唤。林声骤然哑了声,呆呆地望向床头靠坐的人。
窗帘掩得室内昏暗,床上的人背着光,只透出些许模糊的轮廓线来,他微微斜过头,似乎在看向窗外,抽不出时间去打理的额发散落在眉眼间,盖住了笑起来很好看的一双眼。这个背影承载着无限的落寞,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在眼前。
“你还是走了吗?连一句‘再见’也不肯留下?”汪鹤极轻极柔地呢喃,听在林声耳里便是一叶惊起波澜。
“我知道的,我应该知道的,到最后谁都不会留下来,为什么我总是……”
汪鹤自言自语着,手指死死抓紧了棉被,布料勒出几道凹凸的沟线,就像他坑洼不平的心,再无法遭受第二次挫伤。
“汪鹤。”林声不忍再沉默,出声卷去了卧房里压抑的自言自语。汪鹤猛然抬头,直直看向林声的方向,怔愣了片刻后,他抓起被子扬手一卷,将自己藏进了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