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聚焦之处,是一双玉色修长的手,甚至指甲都圆润如珠,一杯清香四溢的热茶停在嘴边。喉咙忽然觉得干渴异常,他刚要用手去接,那双玉手已经将他圈在怀中,杯子递到嘴边。他有些呆滞,慢慢的顺着晶亮的杯沿儿,透着氤氲的热气儿,很自然的看到了那双温柔如春水的眸子,黑亮如朗月星空,如此纯澈静匿。
隆盛帝满面笑意,柔声的说,“又调皮,想让朕喂你么。”他笑着喝了一口热茶,轻柔的吻上他的唇,灵活的舌挑开他微松的牙关,将口中的温水一点点的度给他。
慢慢的,玉蓉的心总算沉静下来,勉强喝了一口水。坚毅的推开那个浅笑柔和的帝王。匍匐着如狗一般跪在脚下精致的地毯上,香炉里的暧昧熏香并没有让他的脑子混沌。而是更加恭敬,“罪臣不知何时晕厥,尚未典数所抄经文数量,还请圣上降罪。”
皇帝轻轻的将茶杯放到矮塌上。拿起身边的卷宗继续翻看,随口说道,“今日兴起,携爱妾一同去圣庙祈福观瞻祖陵。”
“罪臣不敢辱没圣庙。更不敢与皇上同架,罪臣请求下马车步行。”他依旧以脸贴地,不敢起身。
皇帝刚要说话,马车猛的停下,外面似有喧闹之声。他第一反应就是将玉蓉拉到怀中,厉声问,
“谁在外面吵闹。”
玉蓉也不敢稍有动作,面上几无喜怒之色,如坚冰一块就这么麻木僵硬的被皇帝护着。
“回禀圣上,有两个衣衫褴褛的灾民前来喊冤告状。微臣已将人拿下,待圣驾过后,就地斩首。”
“且慢,朕之臣民不问清缘由怎可随意屠戮。”随后低声问怀里的冰块,“玉蓉怎么看。”
他面无表情,义正言辞,“罪臣不敢非议朝政,还请陛下定夺。”
皇帝笑着小声说,“那就凌迟如何,胆敢阻拦圣驾,必须处死。不然愚民不足以臣服。”
他刚要命令车外的程奉泉处决灾民,不料嘴被玉蓉的纱布手捂住了,一股子苦涩的药味儿,难闻的紧,他却不着恼,看清了玉蓉脸上的焦急之色,反倒来了兴致,笑的更开怀了。
玉蓉急道,“陛下且慢,愚民无智,胆敢犯上拦档御驾,肯定是有莫大冤情,还请陛下暂听民言,若有虚假在定罪不迟。”
皇帝笑着,用手指碰了碰玉蓉挺翘秀美的鼻尖,兴味的说道,“就依爱妾所言。”随后朗声吩咐,“祭拜圣庙不可耽误时辰,犯上刁民暂行关押,事后着常琴盘问,如若所言有虚,即刻问斩。”
程奉泉领命离开,随后刘全隔着帘子说有密信一封。玉蓉赶忙从皇帝怀里撤出,跪到一旁的角落。随即帘外递进来一封火漆密信,上书陛下亲启,无耐相隔甚远,玉蓉将信接过递给皇帝,瞥了一眼字迹甚是飘洒俊逸。
皇帝打开信件,看了看将信撕碎焚毁。y-in测测的骂道,“狗奴才孙世虎张凤鸣这些个佞臣贼子,居然狗胆包天,真是死一万次不足以平朕怒。”
玉蓉蜷缩一侧,只能屏息静侍。下车时候竟是恢弘的祭祀祈福的大典,他小时候随着父皇来过一次,几乎没什么印象。这一次也不敢四处张望。下了马车随即躬身跪地,让皇帝踩着后背下车,哪知隆盛帝轻功了得,只是清点了一下他羸弱的背脊就飘然落地。英姿飒爽,不似凡人。
看着那人将自己卑微到泥土中,他心中燃起了一撮愤怒的火苗儿。再加上刚才的密信,怒火一发不可收拾。原本祥和喜乐的祈福大典就这么索然无味的结束。
回程的时候,皇帝忽然变了脸,让玉蓉一路随车走了回去,天气寒冷,走到半路他体力不支再次倒地不起。隆盛帝撩开帘子看着外面渐黑的天,心中不悦道,“皆是因为这罪人耽误了车马行程,将他丢到马上,快马加鞭赶回皇宫。”
下了朝会,常琴常郁真携户部的方鹤年、吏部的罗启英到了鉴天阁中议事。皇帝懒坐在暖塌上,一脸潮红,神情不济。手中的奏章反复翻看。
常郁真看了罗启英一眼,并没言语。
罗启英担心皇帝身体,“隆冬已至,圣上今日c.ao劳过重已感风寒,还请圣上以国祚为重,好生修养身体,才是万民福泽。”
皇帝病弱的嘴角浮起一丝不善的笑意,虚弱的说,“难为爱卿们担忧。朕自登基以来,内忧外患,怎敢一日休息,以付苍生。日前去圣庙祈福,遇灾民拦驾告状,此事已惊动先皇神思,夜晚托梦,指责朕之不是,未尽爱民如子之重责。朕之病非身病乃心病已。何以解忧,唯有良臣能士啊!”说到此处竟咳嗽起来。
常琴心知皇帝收到司徒密信,定有大的举动。遂小心禀报,“臣等日夜审讯,查得当日拦驾灾民一名老徐二一名楚添丁,皆是滋阳地区泗川薄府的佃农,前来状告泗川郡守张凤鸣和当地士绅邱鹏仲官商勾结,不上报滋阳旱灾实情,趁灾难兼并佃农土地,高价卖粮,导致民间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一个奏疏飞打到常琴面门,紧接着十数封奏疏飞过来,打的堂下大臣慌乱一团。常郁真从地上捡起奏疏查看,正是户部和吏部近两月呈上的来自滋阳和陇裕旱情的所有奏疏,内容大体相近。
皇帝气的满面潮红,声音却带笑意,“陇裕旱情起于天化二十一年,现在是天罡元年,这每封奏疏的年份都是天化二十三年,报喜不报忧,说士绅开仓放粮,赈济数十万灾民,灾民感恩戴德为朕送赞歌。”接着又扔过来一本厚厚的万民书,“还替朕的皇子祈福请命,哼,这些个朝廷大员养来就是蒙蔽圣听残害百姓的吗?若非朕派去多名密查使臣,到现在朕还被蒙在鼓里吗。”
“方鹤年,你们户部的赈灾粮到底去了谁的仓库,你们难道没有失察之罪吗?还有你们吏部在推荐官员任职之时可随后考察过他们的政绩???”
“请陛下息怒,为今之计要想如何赈济灾民才是首要问题。老臣不才,斗胆献策。”
皇帝面色y-in晴不定,许久缓过来,“说”
“急策是调动附近三省库粮的各三分之一赈济陇裕灾民,罚没贪官及与其勾结的士绅商贾全部财产存粮,就地发放给灾民。缓策是将陇裕地区三年的赋税免除,允许佃农开荒种田,前两年赋税免除,赈灾的三省地区今年和明年的赋税减半,鼓励乡民开垦肥沃荒地。令工部修整河道灌溉农田。官家征粮以高于平时粮价在陇裕征收,为佃农多创收入,以防灾民趁机滋生事端。”
皇帝沉思良久“好,着御前行走常琴依上拟旨,附加滋阳、泗川、陇裕地区的涉案官员一律就地处死,暴尸三日以儆效尤,所有家属奴婢去石门关羊脂嵌等地充军为贱奴。都下去吧,常琴留下。”
待众人退去,皇帝满脸疲惫,“他赶回来了吗?”
“星夜兼程,快马加鞭,人已经在殿外恭候多时了。”
“快宣。”
不久,昭赐就带着一个衣衫破烂脚穿Cao鞋的清瘦男子进来。他叩拜道,“Cao民司徒静敏叩见吾皇,万岁安康。”
“勉礼,起来,让朕看看。”
那年轻人站起身来,挺拔修长的身材与处变不惊的气质并没有连日的饥寒所胁迫,一双狭长的凤眼显得愈加的精明干练,倒是与其他的世家子弟不太一样。
皇帝眼中并未看出任何嘉许赞赏之意,常琴还看不透他的想法,不知此番是福是祸。
“朕听常行走说过你的事,近日在陇裕办事,多有辛苦,很合朕意。擢司徒静敏为御前行走,即日领命吧。”
司徒再次叩拜。
“朕屡次思索,为何陇裕的难民会知晓帝都祈福一事,会是这么凑巧来拦御驾。他们递来的状纸,从文笔到内容绝不可能是两个灾民的手笔。”
常琴也颇为疑惑,“连日审讯中,臣也质疑过这件事,这两个庶民说是当地有一个员外郎帮他们拟的状纸。”
“朕今日看这封手书状纸,字迹到风格,分外眼熟,一时间想不起出自谁手了。无论谁手,一定是个一等一的国手,又怎么会是个乡野村绅呢。”
司徒见状,马上禀报,“启禀皇上,微臣出巡期间,曾到过泗川张凤鸣管辖地区,听说了,张和当地大士绅邱鹏仲官商勾结趁机低价兼并穷人土地,私下里贵卖贱买妇女幼童。还曾跟退隐乡里的前太子太傅现四石员外郎余世存产生纷争。”
皇帝剑眉一挑,不怒自威,“太子太傅?余世存?原来是他的墨宝。怪不得如此熟悉,朕幼时常临摹国手字迹,这余世存的确是各中好手。”他转头看向常琴,“伯陵,你现在连夜去审问徐楚两名难民,看他们是不是和余世存有牵连。”
两人退下各办其事,自然不表。
第11章 临死嘱托
皇帝拿着手稿斟酌半晌,还是起身去了青林宫。
看着那人还在手抄经文,不由得怒火中烧。将手稿甩到他面前,“你仔细看看,可还熟悉?”
看到开头“承天请命”四个大字,玉蓉就认出了恩师的笔迹。再看下去越看越心惊,当日新帝刚登基就让太傅手书大赦天下的文卷以传后世,谁知太傅仓促就笔,文意简单,写后竟请辞告老还乡。时值新帝刚刚继位,多方困难,因欣赏太傅文笔,不想得此结果,一怒之下免去太庙荣宠,将三品高官罢免为普通员外,不仅如此,还规定仅食四石俸禄。可怜太傅一把年纪,遭此变故,无荣归乡,参差落拓。
皇帝也不等他求情,不由分说一顿咒骂,“岁至耄耋,准其归乡,不善其身,以四石之力妄图反抗一方父母,私自捐资刁民透露圣宗,助涨刁民气势灭我天威,岂是万死可辞?”
玉蓉看着皇帝的怒容,知他这次是动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