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裕大灾,近年未有。余世存一把年纪,并无官党之争,只是想为民请愿已正圣听。言语有激荡不敬之处,还望陛下海涵。”
看着玉蓉跪地求情的卑微样子,皇帝内心稍有平复。面色也缓和了一些,今日本来体虚病弱,怒气一平,竟有些晕厥,他慢慢扶着桌子坐下,手抚着额头眯着眼问道,“这地垄用着可还暖和?最近就不许抄经了,好生将养双手。你这双手以后还要伺候朕的。”
玉蓉乖巧的答道,“罪臣领旨。”
“天色晚了,朕身体不适,就睡在这吧。刘全~你跟香儿说朕今晚就不去了,让她安心养胎。”
皇帝晚上身子虚热的很,玉蓉夜里多次起来为他擦身喂水喂药,一宿没怎么休息。临近清晨,审犯人审了一夜的常琴在去青林宫的路上遇到了司徒静敏。看着对方俩大眼袋,也就心照不宣了。
刘全守在外间,看到两个行走都有要事禀报,一拖再拖,说皇帝还病着呢。
早晨的罪己轩依旧被参天大树掩盖的不透光亮,即便出了太阳,还是一点温暖都没有,由于皇帝下踏,哑奴烧了一晚上地垄,再加上夜间玉蓉的照料,他这病到好了一半。看着身侧熟睡的人,他玩心大起,凑近了亲了亲那人干裂的嘴唇,转眼看了看他拿着汗巾的手,一时间,心里竟起了怜悯,莫名的一疼。
听到外间有人低语,想是常琴来禀报夜审结果。
他悄悄穿好衣服,又温柔的将被子给玉蓉裹好,才起身离开。
冬过春来,青林宫的地垄果真一直烧到了初春雨后,跟锦绣宫的待遇一样。从病至初愈,皇后一次也没有来过甚至问询过,可真是形同陌路了。
历时三年的陇裕大旱在新帝治下,斩了贪官污吏二十有四个,j-ian商无数,郡府大员革职两个,搜出脏银数十万两,在监斩贪官后。随即将告御状的难民徐楚二人当街问斩,并传告天下,为民者不可状告父母官员,违令者斩。一时间举国上下前来告御状者都止步不前。前太子太傅现四石员外郎余世存和外派大监孙世虎斩监后,被判秋后处斩。六王爷办事不利,罚俸两年,暂管陇裕后续赈灾免税事项。
隆盛帝终于不用看到老六的那张义愤填膺的脸,心里格外高兴。对挺着大肚子撒娇的珠香,也分外纵容宠爱起来。初春时节,珠香就闹着要看玉兰花。皇帝没有办法,命人快马加鞭从南地运送一批玉兰来,到了京都还是死了不少。皇帝有些怒气,却又不能骂这些兢兢业业的奴才。
珠香一时得宠,便肆无忌惮“陛下,玉兰倒是有了,可是能侍弄玉兰的人呢?您可得给找个合适的,不能把这玉兰养死了啊。”
皇帝开心大笑,“这有何难,皇宫里能工巧匠诸多,朕让最好的花匠来侍弄可好?只要你开心,朕让这玉兰花从此再无四季之分”
“臣妾记得青林宫那位可人儿可是一把侍弄玉兰的好手呢。不如遣他前来香儿的园中侍候吧。”
皇帝笑容一滞,马上又恢复了,“香儿记错了,当时那人正在拔毁朕的玉兰啊,多年培育的好品种就这么都毁了。”
“对啦对啦,香儿记得啦,陛下还说过,他不种好那些花儿就砍了他做花肥,你看香儿这里的玉兰,刚刚经过颠簸,正需要新鲜的花肥做滋养呢。”
皇帝眼神一暗,正色道,“朕不记得香儿是个残忍的女子呢。”
珠香掩唇一笑,“玩笑话,陛下莫放在心上。香儿只是觉得玉蓉很适合照拂玉兰。”
皇帝忽然开怀大笑,“英雄所见略同,香儿也爱开玩笑。好,准了,让他马上就过来侍弄。”
今早开始y-in雨绵绵,玉蓉手上的纱布刚刚被拆下来,好好的一双玉手,自此便是毁去了,御医边拆纱布边是叹息。当初要是好好用药好好将养,早该完好无损的。现在竟成了这幅样子。
玉蓉有些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终于恢复双手自由了,书写作画也能得心应手了。
笑意还未消,刘全就来传旨,着玉蓉昭仪前去锦绣宫侍候凝香昭仪的玉兰花圃。
太医有些惊讶,皇帝的随x_ing之为,每每都不知道是为了救这个人还是害这个人。这是生生的在受活罪啊。
玉蓉面无表情,他是戴罪之身,早已习惯,并不讶然,转身即要一同前去。
太医将平日涂抹双手的药膏放到桌子上,嘱咐道,雨雪天气旧病容易复发,有可能痛痒难抑,实在忍不住就涂抹上可以稍缓。
玉蓉道了谢,就直接去了锦绣宫。
皇帝和凝香昭仪两人在亭中赏景用膳,玉蓉见了远远的跪拜。皇帝挥挥手,他便起身去侍弄这些快马加鞭从南夷弄来的稀有玉兰。好多已经都有了花苞,还有的只是一株青苗。园中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他一身褪了色的青衣素袍,在一片玉兰花圃里分外显眼。隆盛帝看着他用残破如鬼的手将一颗颗玉兰苗栽种进花圃中,也没有趁手的工具,不久手上又都是血口子。
凝香昭仪看的于心不忍,让人给他撑伞洗手涂药。“你看他的手,先回去将养吧,别弄脏了我白玉兰。”
皇帝点点头,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只是不停的在喝桌上的新茶。
未过几日,常琴来报,前太子太傅状若疯癫,扬言要觐见前太子殿下,还天天嚷嚷什么不二天子不二天下的迂腐之论。
“什么?迂腐之论?这是谋逆之言,朕早就觉得这个逆臣贼子不会安分的。终于现行,他为何要见那个罪人?”
常琴看了一眼一同议政的司徒静敏和程奉泉,欲言又止,脸色仓皇。“兹事体大,臣不知当不当讲。”
皇帝睥睨众人,神色郑重,“你们以为勤政殿是谁都可以进来议事的吗,如若你们忠心无二,日后从这里出去的人都是当朝宰辅。”
众人跪拜,“臣等对皇上忠心无二日月可鉴。”
皇帝死死盯着常琴,“说”
“余世存在天牢里大喊,先光武皇帝对前太子有口谕,这口谕只有他知道,除非见到前太子,否则抵死不说。”
皇帝狠拍了一下桌子,“自朕承继大统,多有佞臣妄言先皇和朕之正统,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知道此事的还有谁。”
“天牢里的人,臣已经都处理好了。”
“好,出了勤政殿,朕不想听到任何有关先皇口谕的传言,否则一经查实,杀无赦连坐九族。君无戏言。”
“臣等领旨。”
“程奉泉听令,着百余禁军将发配边疆充军的余世家族男女老幼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臣领旨。”
“司徒听令,率领朕的御林军星夜兼程前往泗川余氏祖宅,查没所有一切文字书卷等可疑物品,尤其注意搜查有无先皇遗诏之类的文书,如果属实当即焚毁。”
“微臣领命。”
“常琴听令,连夜用刑逼问口谕内容以及有无先皇手书。如若问不出详细内容,立即斩首掩埋,休要让谣言传出去。”
“是,臣领命”
三人分别出去办差,皇帝看着及时奉茶进来的刘全,意味深长的问,“最近皇后身体怎么样了?豫北侯还来过吗?”
“回皇上的话,豫北侯没有再来过了,皇后身体初愈,现已能去御花园走动了。前些日子豫北侯世子妻李氏香君来过,送了一盒家乡特产的青梅蜜饯就回去了。”
“青梅?”皇帝冷笑着,青梅竹马,历历在目。“你去把青林宫罪人给朕招来。立刻马上。”
“是”刘全即刻出了门,只是并未马上去青林宫,而是去了皇宫的侧门,递给门外一封密信。上书,侯爷亲启。
玉蓉被喧到勤政殿的时候,大概猜到了又是授业恩师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借题发挥的这么严重。在风口浪尖,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还记得余世存吧,他昨晚说,先皇考有口谕给你,除非你去见他,否则他打死不说。”皇帝笑着看他。
“罪臣已多年未见授业恩师,也从不曾私相授受。先皇该吩咐的罪臣和圣上也都知道了。并无什么口谕,恩师年岁已大,受不住如此大的打击,如疯似颠,恳请圣上念在他一心报效朝廷,放他一条生路。如有任何罪责,罪臣愿意承受。”
“哈哈哈哈哈”皇帝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竟然在愤怒中狂笑起来,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你倒是个孝顺弟子,还没弄清楚这是什么罪就擅自拦罪上身?这是谋逆大罪!!!”笑声忽然停顿,厉声斥责。
玉蓉心底一惊,多年未谋政事,竟然忘了自己特殊的身份和皇帝的大忌。赶忙求饶,想着在替恩师挽回x_ing命。
“自从上次你死而复生,现在倒是知道惜命了。好,朕答应你,只要你问出口谕内容,朕就放他一条生路由他自生自灭。”
“罪臣一定竭尽全力,也希望陛下遵守承诺。”
皇帝冷哼一声,“刘全,你带他到天牢去见余世存,说的什么都清清楚楚的记下告诉朕。”
刘全神色不自然的一僵,遂领旨带着玉蓉去了天牢。
彼时天牢里一片狼藉骂声,余世存是不世出的大才子,有着傲慢的文人风骨。“先皇已薨,吾乃忠臣,理应尽忠,此番特骂这不肖子孙,罔顾先皇圣谕,不顾尊长有别,擅承大统,鱼肉子民,不查灾情,陷害忠良,臣绝不侍二主而求荣焉子孙。我要见先皇太子忆隆殿下,我有先皇口谕要传给他。我要见忆隆殿下。”
八十老人满脸满身是血,口牙不全,依然唾骂不止。刘全将众人驱除,仅余玉蓉他们三人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