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煮菜耶!如果要调个简单的小酒还可以,不过加热这件事情呀!呵呵,有难度哦!」柏森翻着冰箱,找出一袋土司跟起士片,又探头找着培根跟生菜,「土司夹点料就叫三明治,这我还会,呵。」
吴彤心情没来由的复杂起来,虽然她跟柏森在一起的日子总是开心的,但吴彤老是搞不清楚抱在怀里的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不是她的过去使得她老是口是心非?即使她并不打算如此,可是永远在滔滔不绝时不把真心话说出口?
柏森对她有一定程度的坦白,吴彤相信自己或许已经是世界上最了解柏森的人了。但就好像吴彤还懵懂时的作画一样,妳老是以为自己画完了,但永远都还有点什么东西能够加到画上,永远都没有碰到完整的那一天。
「森…」
吴彤才开口,柏森又笑着转头问她,「妳喜欢吃火腿还是培根?」
愣了愣,计划被搅乱的错愕,「都好。」吴彤勉强开口。
这一停顿,让吴彤又重新思索过了。她自己又给了柏森怎么样的理解了呢?她自己是这么样一个看起来没有情绪的人,即使她在心里有过千万字的文章,出口时可能只浓缩成寥寥几个字,她没资格讲公平,她也没有让柏森知道她的全部(即使她不刻意隐瞒),那吴彤凭什么反过来要求柏森?
这让吴彤茫然了,突然间又什么都不确定了…这样讲起来,她到底跟睡过柏森枕边那无数女人有何差异呢?
吴彤想起第一次在柏森家过夜的晚上,那夜里的画面不至于让吴彤震撼到产生阴影,但她不会忘记:柏森是个有欲望的女人。
那些一夜情的对象至少可以满足她…可是自己就…
吴彤颓丧的退出厨房,坐回画布前,拾起画笔。
「想太多。」
她对自己说,即使知道如此,吴彤还是心神不宁。
因为唐湘颖、因为柏森,吴彤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懦弱,好像断臂的人一辈子无法摘下树上的果实,她可以站在谷底看到天空,但她永远没办法凭着一己之力离开伫立的幽暗的、沉默的世界。
她一直觉得先天疾病并没有对自己造成多大影响,她可以是个正常人,但现在吴彤懂了,终于悲戚的对自己承认:我有病,我不正常。
☆、番外_失序(上)
唐湘颖这辈子第一次逃学,翘的课是基础素描。
她并不想同时看到吴彤跟那女模特儿…无论她叫什么名字,反正她不想看到。
唐湘颖放下咖啡杯,拒绝了第二个跟她搭讪的男生。
「呵呵呵…」
她的轻笑声几乎歇斯底里,为什么这些男孩对她感兴趣,可是她唯一在乎的人,吴彤,眼里只有那个女人。
为什么!而且凭什么!
从小,唐湘颖就是个规矩的孩子。也许生在古板的家庭是其中的原因,可唐湘颖自己喜欢规规矩矩、一切都有秩序的生活。
她从国中开始就是美术班的学生,她认真学画,除了学校画的,她一周至少会多练习两张素描,苹果、鸡蛋什么的…反正那是规律,就是要。高中也考上了师大附中美术班,一切都在她跟她妈妈的规划中,没有什么出乎意料的。
唐湘颖习惯起床后叠棉被,房间的物件一定要整齐,灰尘一定不被允许。颜料一定要照着颜色渐层排,暖色到寒色,衣服也是,必须依循颜色的规律。
指甲两周要修一次,一天要吃三餐,但早餐只能是六点到八点之间、午餐只只能是十一点半到一点半之间、晚餐是六点到七点半之间,不可以吃消夜、点心或下午茶。好吧,很特别的时候稍微允许。
她只有一次弄乱自己的房间,那时她尖声嘶吼着老话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那年国中二年级,她发现自己爱上一个女孩。
她知道,知道自己会在大学的时候遇到心仪的男孩,他跟她会相恋,在二十八岁那年结婚,也许生小孩。
一切都很规矩,很有秩序。
「为、什、么!」
唐湘颖抓起还溼润的调色盘,往那张几乎完成的全开水彩画上砸,于是老师最看好的学生美展作品,就这样毁了。她把笔洗向着墙上丢,连同插在上头那五支大小不同的水彩笔,还有里头肮脏的洗笔水。那水花喷溅开来,象是颗会反噬的炸弹,唐湘颖自己一身湿,站在脏水里,低头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淌流着水、颜料、画笔…还有房间里的其他物件。
唐湘颖泪流满面。
她爱上了个女孩,在计划外头。她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远远超出了预料。
不能被接受。
她古板的家人,一脸同情,他们一起去看医生,看心理医生。一家三口一起自我欺骗,也许一切都会好转吧!不管那医生说了什么…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
但唐湘颖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走出来,是因为不爱那女孩了。其他女孩呢?还有可能爱上吗?唐湘颖没办法笃定,她的人生已经超出控制外了。
直到她遇见吴彤,她才知道自己当年并不是自制力超凡的。她意识到之所以连恋爱都在控制之内,并不是因为她能够控制,是因为她不够爱国中那个女孩。
因为她不够笃信爱情,所以没办法超越自己跟秩序的矛盾。
可是,吴彤让她超越了。
「为什么…」唐湘颖笑累了,又开始反问自己。
原来她处处挑吴彤毛病,并不是抱持着像对李时晴那样的情绪。
吴彤总散发着一种气息,让人感觉全世界的笃定都在她一个神情里。吴彤并没有最出色的样貌,跟唐湘颖或李时晴比起来差多了,可是却有种气质,让人会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
唐湘颖最没有办法抗拒吴彤那带了点清冷的目光,吴彤从不与人对上眼,可当她静静凝视着某个东西时,唐湘颖会渴望,自己可以存在她的视线内…
「说出口很难吗?为什么在朋友面前不愿意承认?我到底算什么?」
隔壁桌的两个女生在吵架。
唐湘颖支着头,瞥了她们一眼,啜了口咖啡又陷入自己的思绪。
「为什么一定要说?这对妳而言很重要,可是我也很为难好吗?为什么一定非要有个『女朋友』的称号?是虚荣也太过了吧?」
为什么…
真是够了,唐湘颖决定今天不要再听到这个问句了。是情侣吧?既然能在一起,怎么不好好珍惜?
她转过头去看那两人,一个长发飘逸,板着脸什么方向都看,就是不看正对面的人,另一个蓄短发,一样跟她错开视线,但不会错,两人眼眶都红红的,好像有泪水在里头转。
如果不相爱的两个人,绝对不会在这里僵持。
唐湘颖愤而起身,留下喝一半的咖啡,便离去。当她再回到咖啡店时,手上执着一朵玫瑰,站到了两人桌边。
两个女孩惊愕的转头,眼里有无数问号。
「不好意思,打扰了。」
唐湘颖极有礼貌的开头,嗯,这是规矩之一。
「爱情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东西。」她说着,边说心里边刺痛,「如果只看得见自己,岂不是枉费在茫茫人海里,千辛万苦的寻觅彼此?」
她将象征爱情的红玫瑰(在西洋画里一向如此),放在两人之间的桌上,点个头便离去,留下呆滞的两人。
☆、番外_失序(下)
今天做了太多平常不会做的事情,有点太超过了,唐湘颖觉得有种异常的快感。
「还会笑,那显然是不需要人担心了。」唐湘颖转头,看到李时晴在身后对着自己说,「干!我还翘素描课来找妳,结果妳根本就出来寻开心…」
本来想纠正李时晴那爆粗口的坏习惯,可是她今天真的累了,就算了。
唐湘颖转头就走。
「嗯,我想我真的没弄错,」李时晴跟上,一扫轻浮的言语,皱眉看着像支断线风筝的女孩,「妳喜欢吴彤,对吗?」
如果要跟谁坦白,她绝不会选李时晴,毫无规矩的一个人,但那家伙洞察力不是一般地厉害。唐湘颖正要否认,却发现李时晴的眼里有平静,沉稳的眸子正对着自己,那眼神不似平常的她,看起来…看起来竟然有点认真。
「『喜欢』是不是还有点轻描淡写?」唐湘颖讶异于李时晴的话语,若是平常,一定听起来充满讽刺,可是此刻听起来,竟然有许多理解。
「李时晴?」
唐湘颖迟疑地叫着,确定眼前正经八百的人是她朋友?
「那双眼,对吗?」
唐湘颖于是知道,就算她不讲,李时晴也看透一切了。
「一年前,我也同样迷恋过一双这样的眼。」
李时晴幽幽的开口,她淡色的眸子里,似乎有太多东西,唐湘颖一直都没察觉到。
「唐湘颖,妳原来也喜欢自我折磨,喜欢上那种同时温柔又冷漠的眼神。」
唐湘颖无法开口、无法接话,但她想起国中那年的水彩画,她画一个斑驳的栅栏,描绘得很细致,铁锈都像凸起于画纸似的,中间有一道溅开的颜料,紫色的、红色的、褐色的,也有点点蓝跟绿,还有水渍溶解开纸上颜料的白色,像雪花般。
她一直都留着那画,但不懂,一张这么巨大的、失败的画,留着干什么?
「唐唐,妳知道吗?重点不是妳有多喜欢,有多爱。」李时晴说着,她抖了抖手,长时间握着画箱把手,掌心都麻了,「重点是妳愿意承认多少、愿意承受多少?」
很犀利,唐湘颖承认,不过这话也说得很实际。如果四年前就有个李时晴对她说这话,她还会这么样执迷不悟吗?
「妳承认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唐湘颖反问李时晴,她没有要挑衅的意思,只是当她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时,总会问问别人当作参考。
「我承认我爱过,也愿意承受爱不到的失落。」
好像说出她的心里话似的,唐湘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赤裸过,在感情上。
原来那幅画,她一直都舍不得丢。那是要纪念她失序的一天,那一道桎梏住自己的栅栏终于被突破了。
唐湘颖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她不要…不要在自己终于肯坦白时,必须看着吴彤爱上另一个人…
天空下起了雨,彷彿为她流泪似的。李时晴一向不爱带伞,她拉过麻木的唐湘颖,从她的肩背包里挖出一把折叠伞,为自己跟她撑着。
「唐唐,妳知道吗?」李时晴若有所思的看向正落雨的天空,「我曾迷恋的那双眼,喜欢看着天空落下雨丝,但我…我喜欢烈日当空的晴天。」
唐湘颖还听不懂李时晴的话语。
「妳呢?妳会等待一个人陪妳一起看天空放晴?还是会努力睁着眼,纵使雨点刺得妳好痛,妳无法直视乌云密布的天空?」
方才咖啡厅里那两个女孩,从唐湘颖的面前经过,两人正开心的把玩着那朵玫瑰。
李时晴话毕,只留下沈默,让她自己消化。
唐湘颖擦干了泪水,抬起头的瞬间一切都该有原有的规矩。
「李时晴,妳怎么可以逃学?」
李时晴笑了,不知怎的演变成了猖狂地大笑,让唐湘颖以为,前一秒帮助她厘清思绪的那人可能是幻影。
「妈咧!妳自己也逃学。」
「不是啊!我本来想说翘了这堂课,我还可以照着妳的素描补画这堂课的进度,现在妳也逃学的话…」
「就画吴彤的啊!」
「这样就有三张一模一样的角度,很危险吧…」
「靠杯!会担心就不要逃学啊!就是没种面对嘛!」
唐湘颖一边斥责李时晴没口德,一边修正她的计划。
嗯,她会在大学遇上她心仪的女孩,她跟她会相恋。在二十八岁那年,或许到美国结婚、或许那时候台湾就开放了,或许……
也许让吴彤的微笑从眼前消失暂时还有点困难,但她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