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歪记 作者:十四的马甲(下)【完结】(16)

2019-04-01  作者|标签:十四的马甲 清穿 江湖恩怨 平步青云 甜文

  康熙哈哈一笑,说道:“你倒对朕挺忠心,那么这些珍珠宝贝,算是我重赏给你的好了。”又从衣袋里摸出一只西洋弹簧金表来,说道,“另外赏你一件西洋宝贝。”齐乐忙跪下磕头,走上几步,双手将金表接了过来。他君臣二人这么一番做作,众大臣均是善观气色之人,哪里还不明白康熙的心意?众大臣都收受过吴三桂的贿赂,最近这一批还是齐乐转交的,心想自己倘若再不识相,齐乐把“滇敬”多少,当朝抖了出来,皇上一震怒,以“交通外藩,图谋不轨”的罪名论处,不杀头也得充军。齐乐诬陷吴三桂的言语,甚是幼稚可笑,吴三桂就算真有造反之心,也决计不会在皇上派去的钦差面前透露;又说什么送了朝中大臣的金银,将来要连本带利收回,暗示日后造反成功,做了皇帝,要向各大臣讨还金银。这明明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想法,吴三桂这等老谋深算之人,岂会斤斤计较于送了多少金银?但明知齐乐的言语不堪一驳,她有皇上撑腰,又有谁敢自讨苦吃,出口辩驳?

  明珠脑筋最快,立即说道:“齐都统少年英才,见事明白,对皇上赤胆忠心,深入吴三桂的虎穴,探到了事实真相,当真令人好生佩服。若不是皇上洞烛机先,派遣齐都统亲去探察,我们在京里办事的,又哪知道吴三桂这老家伙深蒙国恩,竟会心存反意?”他这几句话既捧了康熙和齐乐,又为自己和满朝同僚轻轻开脱,跟着再坐实了吴三桂的罪名。太和殿上,人人均觉这几句话甚为中听,诸大臣本都惴惴不安,这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康亲王和索额图原跟齐乐交好,这时自然会意,当即落井下石,大说吴三桂的不是。众大臣你一句、我一句,都说该当撤藩,有的还痛责自己糊涂,幸蒙皇上开导指点,这才如拨开云雾见青天。有的更贡献方略,说得如何撤藩,如何将吴三桂锁拿来京,如何去抄他的家。吴三桂富可敌国,一说到抄他的家,人人均觉是个大大的优差,但转念一想,又觉这件事可不好办,吴三桂一翻脸,你还没抄到他的家,他先砍了你的脑袋。

  康熙待众人都说过了,说道:“吴三桂虽有不轨之心,但反状未露,今日此间的说话,谁也不许漏了一句出去。须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众大臣齐颂扬皇恩浩荡,宽仁慈厚。康熙从怀中取出一张黄纸,说道:“这一道上谕,你们瞧瞧有什么不妥的。”巴泰躬身接过,双手捧定,大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赖师武臣力;及海宇宁谧,振旅班师,休息士卒,俾封疆重臣,优游颐养,赏延奕世,宠固河山,甚盛典也!”

  他念到这里,顿了一顿。众大臣一齐发出嗡嗡、啧啧之声,赞扬皇上的御制宏文。

  巴泰轻轻咳嗽一声,把脑袋转了两个圈子,便如是欣赏韩柳欧苏的绝妙文章一般,然后拉长调子,又念了起来:“王夙笃忠贞,克摅猷略……厥功懋焉!”他念到这里,顿了一顿,轻轻叹道:“真是好文章!”索额图道:“皇上天恩,吴三桂只要稍有人性,拜读了这道上谕,只怕登时就惭愧死了。”巴泰又念道:

  “但念王年齿已高,师徒暴露……王到日,即有宁宇,无以为念。钦此。”巴泰音调铿锵,将这道上谕念得抑扬顿挫。念毕,众臣无不大赞。明珠道:“‘旦夕觏止,君臣偕乐’这八个字,真叫人感激不能自胜。奴才们听了,心窝儿里也是一阵子暖烘烘的。”图海道:“皇上心虑周到,预先跟他说一到北京,就有地方住,免得他推三阻四,说要派人来京起楼建屋,推搪耽搁,又拖他三年五年。”

  康熙道:“最好吴三桂能奉命归朝,百姓免了一场刀兵之灾,须得派两个能说会道之人云南宣谕朕意。”众大臣听皇帝这么说,眼光都向齐乐瞧去。齐乐给众人瞧得心慌,心想:“乖乖隆叮咚,这件事可不是玩的。上次去就险些送了性命,这次去撤藩,吴三桂岂有不杀钦差大臣之理?”

  明珠见齐乐面如土色,知她不敢去,便道:“皇上明鉴:以能说会道而言,本来都统齐乐极是能干。不过齐都统为人嫉恶如仇,得知吴三桂对皇上不敬,恨他入骨,多一半见面就要申斥吴三桂,只怕要坏事。奴才愚见,不如派礼部侍郎折尔肯、翰林院学士达尔礼二人前去云南,宣示上谕。这两人文质彬彬,颇具雅望,或能感化顽恶,亦未可知。”康熙一听,甚合心意,当即口谕折尔肯、达尔礼二人前往宣旨。众大臣见皇帝撤藩之意早决,连上谕也都写定了带在身边,都深悔先前给吴三桂说了好话。这时人人口风大改,说了许多吴三桂无中生有的罪状,当真是大奸大恶,罪不可赦。康熙点点头,说道:“吴三桂虽坏,也不至于如此。大家实事求是,小心办事罢。”站起身来,向齐乐招招手,带着她走到后殿。

  齐乐跟在皇帝身后,来到御花园中。康熙笑道:“小桂子,真有你的。若不是你拿了那袋珍珠宝贝出来,抖在地下,**的那些老家伙,还在给吴三桂说好话呢。”齐乐道:“其实皇上只须说一声‘还是撤藩的好’,大家还不是个个都说‘果然是撤藩的好’。只不过要他们自己说出口来,比较有趣些。”康熙点点头,说道:“老家伙们做事力求稳当,所想的也不能说全都错了。不过这样一来,吴三桂想几时动手,就几时干,一切全由他来拿主意,于咱们可大大不利。咱们先撤他的藩,就可打乱了他的脚步。”齐乐道:“是啊,哪有老是让吴三桂做庄之理?皇上也得掷几把骰子啊。”康熙道:“这个比喻对了,不能老是让他做庄。小桂子,咱们这把骰子是掷下去了,可是吴三桂这家伙当真挺不好斗呀。他部下的大将士卒,都是身经百战的厉害脚色。他一起兵造反,倘若普天下的汉人都响应他,那可糟了!”

  齐乐说道:“皇上望安,普天下的汉人,没一个喜欢吴三桂这家伙。他要造反,除了自己的亲信之外,不会有什么人捧他的场。”康熙点点头,道:“我也想到了此节。前明桂王逃到缅甸,是吴三桂去捉了来杀的。吴三桂要造反,只能说兴汉反满,却不能说反清复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问道:“前明崇祯皇帝,是哪一天死的?”齐乐搔了搔头,嗫嚅道:“这个……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倒不……不大清楚。”康熙哈哈大笑,说道:“我这可问道于盲了。那时候我也没出世。是了,到他忌辰那天,我派几名亲王贝勒,去崇祯陵上拜祭一番,好教天下百姓都感激我,心中痛恨吴三桂。”康熙踱了几步,又微笑道,“这些时候来,你奉旨办事,苦头着实吃了不少。五台山、云南、神龙岛、辽东,最后连罗刹国也去了。我这次派你去个好地方,调剂,调剂。”齐乐道:“天下最好的地方,就是在这京城,皇上身边。皇上,这话千真万确,可不是拍马屁。”康熙点头道:“这是实情。我和你君臣投机,那也是缘份。我跟你是从小打架打出来的交情,与众不同。我见到你,心里也总很高兴。小桂子,那半年中得不到你的消息,只道你在大海中淹死了,我一直好生后悔,不该派你去冒险,着实伤心难过。”齐乐心下激动,道:“但……但愿你做六十年皇帝,我就做六十年的官,咱君臣两个有恩有义,有始有终。”康熙也道:“是,咱君臣两个有恩有义,有始有终。”对臣子说到这样的话,那是难得之极了,一来康熙年少,说话爽直,二来在他心里,他和齐乐是总角之交,互相真诚。

  康熙说道:“小桂子,这次我派你去扬州。”齐乐听得“去扬州”三字,心中突的一跳,问道:“扬州?”康熙道:“你去扬州,这趟差使可易办得紧了。我派你去造一座忠烈祠。”齐乐看向康熙,听他续道,“清兵进关之后,在扬州、嘉定杀戮很惨,以致有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话。想到这些事,我心中总是不安。”齐乐想起历史书上看得的那些图片,点点头道:“当时的确杀得很惨啊。不过那时候你也没出世,怪不到你头上。”康熙道:“话是这么说,不过是我祖宗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当时有个史可法,你听说过吗?”齐乐道:“史大人死守扬州,那是一位大大的忠臣。听说扬州的老人家说起他来,都是要流眼泪的;又据说扬州家家院子里供了一个牌位,写的是‘九纹龙史进之灵位’,初一月半,大伙儿都要向那牌位磕头。听人说,其实就是史可法,不过瞒着官府就是了。”康熙点了点头道:“忠臣烈士,遗爱自在人心。原来百姓们供奉了九纹龙史进的灵位,焚香跪拜,其实是纪念史可法。……小桂子,你奉了我的上谕,到扬州去宣读。我褒扬史可法尽忠报国,忠君爱民,是个大大的忠臣,大大的好汉。我们大清敬重忠臣义士,瞧不起反叛逆贼。我给史可法好好的起一座祠堂,把扬州当时守城殉难的忠臣将勇,都在祠堂里供奉。再拿三十万两银子去,抚恤救济扬州、嘉定两城的百姓。我再下旨,免这两个地方三年钱粮。”

  齐乐长长吁了口气,说道:“皇上,你这番恩典可真太大了。我得向你真心诚意的磕几个头才行。”说着爬下地来,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康熙笑问:“你以前向我磕头,不是真心诚意的么?”齐乐微笑道:“有时是真心诚意,有时不过敷衍了事。”康熙哈哈一笑,也不以为忤,心想:“向我磕头的那些人,一百个中,倒有九十九个是敷衍了事的,也只有小桂子才说出口来。”齐乐道:“这座忠烈祠一起,大家知道做忠臣义士是好的,做反叛贼子是不好的。吴三桂要造反,那是反贼,老百姓就瞧他不起了。”康熙伸手在她肩头重重一拍,笑道:“对!咱们须得大肆宣扬,忠心报主才是好人。天下的百姓哪一个肯做坏人?吴三桂不起兵便罢,若是起兵,也没人跟从他。”顿了顿,康熙忽然道,“河南省王屋山,好像有吴三桂伏下的一支兵马,是不是?”齐乐一怔,应道:“是啊。心想:“这件事你若不提,我倒忘了。”康熙道:“你这次去扬州,随带五千兵马,去到河南济源,突然出其不意,便将王屋山上的匪窟给剿了。吴三桂这一支伏兵离京师太近,是个心腹之患。怎么剿灭王屋山土匪,你下去想想,过一两天来回奏。”齐乐答应了退下,盘算半晌,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那日她带同施琅等人前赴天津,转去塘沽出海,水师总兵黄甫对自己奉承周到,天津卫有一个大胡子武官,却对自己皱眉扁嘴,一副瞧不起的模样,一句马屁也不肯拍。这大胡子不肯拍马屁,想来一定有本事。当下有了主意,即到兵部尚书衙门去找尚书明珠,请他尽快将天津卫将一名大胡子军官调来北京,这大胡子的军阶不高也不低,不是副将,就是参将。

  明珠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这大胡子无名无姓,如何调法?但齐乐眼前是皇帝最得宠之人,莫说只不过去天津调一个武官,就是再难十倍的题目出下来,也得想法子交差,当即含笑答应,亲笔写了一道六百里加急文书给天津卫总兵,命他将麾下所有的大胡子军官,一齐调来北京,赴部进见。

  次日中午时分,齐乐刚吃完中饭,亲兵来报,兵部尚书大人求见。齐乐迎出大门,只见明珠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大胡子军官,有的黑胡子,有的白胡子,有的花白胡子,个个尘沙被面,大汗淋漓。明珠笑道:“齐爵爷,你吩咐调的人,兄弟给你找来了一批,请你挑选,不知哪一个合适。”齐乐忽然间见到这么一大群大胡子军官,一怔之下,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尚书大人,我只请你找一个大胡子,你办事可真周到,一找就找了二十来个,哈哈,哈哈。”明珠笑道:“就怕传错了人,不中齐爵爷的意啊。”齐乐搔了搔头,说道:“天津卫总兵麾下,原来有这么许多个大胡子……”话未说完,人丛中突然有人暴雷也似的喝道:“大胡子便怎样?你没的拿人来开玩笑!”齐乐和明珠都吃了一惊,齐向那人瞧去,只见他身材魁梧,站在众军官之中,比旁人都高了半个头,满脸怒色,一丛大胡子似乎一根根都翘了起来。

  齐乐一怔,随即喜道:“对了,对了,正是老兄,我便是要找你。”那大胡子怒道:“上次你来到天津,我言语中冲撞了你,早知你定要报复出气。哼,我没犯罪,要硬加我什么罪名,只怕也不容易。”明珠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地在上官面前如此无礼?”那大胡子适才到兵部衙门,已参见过明珠,他是该管的大上司,可也不敢胡乱顶撞,便躬身道:“回大人:卑职天津副将赵良栋。”明珠道:“这位齐都统官高爵尊,为人宽仁,是本部的好朋友,你怎地得罪他了?快快上前陪罪。”赵良栋心头一口气难下,悻悻然斜睨齐乐,心想:“你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子,我为什么向你陪罪?”齐乐笑道:“赵大哥莫怪,是兄弟得罪了你,该当兄弟向你陪罪。”转过头来,向着众军官说:“兄弟有一件要事,要跟赵副将商议,一时记不起他的尊姓大名,以致兵部大人邀了各位一齐到北京来,累得各位连夜赶路,实在对不起得很。”说着连连拱手,众军官忙即还礼。赵良栋见她言语谦和,倒是大出意料之外,心头火气,也登时消了,便即向齐乐说道:“小将得罪。”躬身行礼。齐乐拱拱手,笑道:“不用客气。”转身向明珠道:“大人光临,请到里面坐,兄弟敬酒道谢。天津卫的朋友们,也都请进去。”明珠有心要和她结纳,欣然入内。齐乐大张筵席,请明珠坐了首席,请赵良栋坐次席,自己在主位相陪,其余的天津武将另行坐了三桌。伯爵府的酒席自是十分丰盛。这次进京的天津众武将,有的只不过是个小小把总,只因天生了一把大胡子,居然在伯爵府中与兵部尚书、伯爵大人一起喝酒听戏,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意外奇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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