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川等人大怒,拔拳要打。齐乐使眼色制住,命亲兵将巴朗星推入营中盘问。岂知这人十分倔强,对吴三桂又极忠心,只是劝齐乐投降,此外不肯吐露半句。一搜他身边,搜出一封盖了朱红大印的文书来。齐乐一看,原来是吴三桂所写的伪诏,封司徒伯雷为“开国将军”,问他这文书的来历,巴朗星瞪目不答。齐乐眼见问不出什么,吩咐押了下去,将擒来的余人拷打喝问,终于有人吃打不过,说了出来。原来吴三桂部署日内起兵造反,派了亲信巴朗星带了一小队手下,去见旧部司徒伯雷,要他响应,嘱咐巴朗星,司徒伯雷倘若奉令,再好不过,否则就将他杀了,以防走漏密谋。司徒伯雷听说要起兵反清,十分欢喜,立即答应共襄义举,可是一问详情,才知吴三桂不是要兴复明室,而是自己要做皇帝,这“开国将军”的封号,更说得再也明白不过。司徒伯雷不肯接奉伪诏,要巴朗星回去告知吴三桂,倘若拥戴明帝后代,他决为前驱,万死不辞。但吴三桂当年杀害桂王,现下自己再想做皇帝,天下忠于明朝的志士决计不肯归附。巴朗星劝了几句,司徒伯雷拍案大骂,说吴三桂断送汉家江山,万恶不赦,倘若改过自新,尚可将功赎罪,否则定当食其肉而寝其皮。巴朗星便不再说,当晚乘着司徒伯雷不备,突然将他刺死,割了他首级,率领同党逃下山来。王屋派众弟子出乎不意,追赶不及。不料官兵正在这时围山,吴三桂的部属一网遭擒。巴朗星突向齐乐袭击,用意是要擒住主帅,作为要挟,以便脱逃。
齐乐问明详情,召集天地会群雄密议。李力世道:“齐香主,司徒老英雄忠肝义胆,不幸丧命奸人之手,咱们可得好好给他收殓才是。”齐乐道:“我倒有个主意。”于是将心中的计议说了。众人一齐鼓掌称善,当下分头预备。这日官兵并不攻山。王屋派人众亦因首领被戕,乱成一团,只严守山口。
次日一早,齐乐率领了天地会群雄及一队骁骑营官兵,带备各物,来到半山,命官兵驻扎待命,自行与徐天川等上山。行出里许,只见十余名王屋派弟子手执兵刃,拦在路中。徐天川单身上前,双手呈上一张素帖,帖上写的是:“晚生齐乐,率同李力世、祁清彪、玄贞道人、风际中、樊纲、钱老本、马彦超等,谨来司徒老英雄灵前致祭。”王屋派弟子见来人似无敌意,后面有人抬了一具棺材,又有香烛、纸钱等物,不禁大为奇怪,说道:“各位稍待,在下上去禀报。”当下一人飞奔上山,余人仍严密守住山路。齐乐等退开数十步,坐在山石上休息。过不多时,山上走下数十人来,当先一人正是昔日会过的司徒鹤。他是司徒伯雷之子,山上首领逝世,王屋派就由他当家作主了。
司徒鹤朗声道:“各位来到敝处,有什么用意?”说着手按腰间剑柄。钱老本上前抱拳说道:“敝上齐君,得悉司徒老英雄不幸为奸人所害,甚是痛悼,率领在下等人,前来到老英雄灵前致祭。”司徒鹤远远向齐乐瞧了一眼,说道:“他是鞑子朝廷的官员,率领官兵围山,定然不怀好意。你们想使奸计,我们可不上你这个当。”
钱老本道:“请问杀害司徒老英雄的凶手是谁?”司徒鹤咬牙切齿的道:“是吴三桂的卫士巴朗星,还有他手下的一批恶贼。”钱老本点头道:“司徒少侠不信敝上的好意,这也难怪。我们先把祭品呈上。”回头叫道:“带上来!”两人推着一人缓缓上来。这人手上脚上都锁了铁链,头上用一块黑布罩住。王屋派众弟子都大为奇怪,不知对方捣什么鬼。那人走到钱老本身后,钱老本道:“司徒少侠请看!”一伸手,拉开那人头上罩着的黑布,只见那人横眉怒目,正是巴朗星。王屋派众弟子一见,纷纷怒喝:“是这奸贼!快把他杀了!”呛啷啷声响,各人挺起兵刃,便要将巴朗星乱剑分尸。司徒鹤双手一拦,阻住各人,说道:“且慢!”抱拳向钱老本问道:“阁下拿得奸人,不知要如何处置?”钱老本道:“敝上对司徒老英雄素来敬仰,那日和司徒少侠又有一面之缘,今日拿到这行凶奸人,连同他所带的一众恶贼,尽数要在司徒老英雄灵前千刀万剐,以慰老英雄在天之灵。”司徒鹤一怔,暗想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侧头瞧着巴朗星,心中将信将疑,寻思:“鞑子狡狯,定有奸计。”
巴朗星突然破口大骂:“C你**,你看老子个*,你那老家伙都给老子杀了…”钱老本右手一掌击在他后心,左足飞起,踢在他臀上。巴朗星手足被缚,难以避让,身子向前直跌,摔在司徒鹤身边,再也爬不起来。钱老本道:“这是敝上的一件小小礼物,这奸人全凭阁下处置。”回头叫道:“都带上来。”一队亲兵押着百余名身系镣铐的犯人过来,每人头上都罩着黑布。黑布揭去,露出面目,尽是巴朗星的部属。钱老本道:“请司徒少侠一并带去罢。”到此地步,司徒鹤更无怀疑,向着齐乐遥遥一躬到地,说道:“尊驾盛情,敝派感激莫名。”寻思:“他放给我们这样一个大交情,不知想要我们干什么,难道要我们投降鞑子吗?这可万万不能。”齐乐快步上前还礼,说道:“那天跟司徒兄、曾姑娘赌了一把骰子,一直记在心里,只想哪一天再来玩一手。”指着身后那具棺木,说道:“司徒老英雄的遗体,便在这棺木之中,便请抬上山去,缝在身躯之上安葬罢。”
司徒伯雷身首异处,首级给巴朗星带了下山,王屋派众弟子无不悲愤已极。司徒鹤仍恐有诈,走近棺木,见棺盖并未上榫,揭开一看,果见父亲的首级赫然在内,不由得大恸,拜伏在地,放声大哭。其余弟子见他如此,一齐跪倒哀哭。司徒鹤站起身来,叫过四名师弟,抬了棺木上山,对齐乐道:“便请尊驾赴先父灵前上一炷香。”齐乐道:“自当去老英雄灵前磕头。”命众亲兵在山口等候,只带了双儿和天地会兄弟,随着司徒鹤上山。
途中齐乐见到曾柔,低声道:“曾姑娘,你好!”曾柔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哭得红红地,更显得楚楚可怜,抬起头来,抽抽噎噎的道:“你……你是花差……花差将军?”齐乐道:“你记得我名字?”曾柔低头嗯了一声,脸上微微一红。齐乐低声问道:“曾姑娘,上次我给你的东西,你还收着吗?”曾柔脸上又是一红,转开了头,问道:“什么东西?我忘啦?”听齐乐叹了口气。曾柔回过头来,轻轻一笑,低声道:“别十!”齐乐低声道:“我是别十,你是至尊!”曾柔不再理她,快步向前,走到司徒鹤身畔。
司徒伯雷的灵位设在王屋山王母洞中。弟子将首级和身子缝上入殓。齐乐率领天地会众兄弟在灵前上香致祭,跪下磕头道:“司徒老英雄,晚辈久闻你是一位忠臣义士,大大的英雄好汉。当年见到令公子的剑法,更知你武功了得,只盼能得以拜见一面,哪知道你老人家为奸人所害……”司徒鹤、曾柔等本已伤心欲绝,听她这么一说,登时王母洞中哭声震天,哀号动地。徐天川、钱老本等本来不想哭的,也不禁为众人悲戚所感,洒了几滴眼泪。齐乐将巴朗星拉了过来,取过一柄钢刀,交在司徒鹤手里,说道:“司徒少侠,你杀了这奸贼,为令尊报仇。”司徒鹤一刀割下巴朗星的首级,放在供桌上。王屋派弟子齐向齐乐拜谢大恩。这么一来,王屋派诸人自然对她感恩戴德,何况当日齐乐将司徒鹤等擒住之后,赠银释放,卖过一番大大的交情。但她是清廷贵官,何以如此,众人始终不解。
钱老本将司徒鹤叫在一旁,说明自己一伙人乃天地会青木堂兄弟。但齐乐在朝廷为官,她的身份却不能吐露,只怕一有泄漏,坏了大事,只含糊其辞,说她为人极有义气,“身在曹营心在汉”,众兄弟都当她是好朋友。司徒鹤一听之下,恍然大悟,更连连称谢,其时语出至诚,比之适才心中疑虑未释,又是不同了。跟着谈起王屋派今后出处,司徒鹤说派中新遭大丧,又逢官兵围山,也没想过这回事。钱老本微露招揽之意。天地会在江湖上威名极盛,隐为当世反清复明的领袖,王屋派向来敬慕,又是志同道合。司徒鹤一听大喜,便与派中耆宿及诸师兄弟商议,人人赞同。他当即向钱老本请求加盟。钱老本这时才对他明言,齐乐实是青木堂的香主。当日下午,天地会青木堂在王母洞中大开香堂,接纳王屋派诸人入会。众人拜过香主,便都是齐乐的部属了。齐乐问起王屋派的善后事宜,李力世道:“王屋山在山西、河南两省交界,不属咱们青木堂管辖。按照本会规矩,越界收兄弟入会,是不妨的,但各堂兄弟不能越界办事,最好司徒兄弟各位移去直隶省居住。”钱老本道:“鞑子皇帝差齐香主来攻打王屋山,司徒兄弟各位今后不在王屋山了,齐香主就易于上报。”司徒鹤道:“正是,小弟谨遵各位大哥吩咐。”齐乐道:“司徒大哥,现下我们要去扬州,给史阁部起一座忠烈祠。这祠堂起好,大伙儿就去打吴三桂了。”司徒鹤站起身来,大声道:“齐香主去打吴三桂,属下愿为前锋,率同师兄弟姊妹,跟吴三桂这恶贼拼个死活,为先父报仇雪恨。”齐乐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各位这就随我去扬州罢。只不过须得扮作鞑子官兵,委屈了一些。”司徒鹤道:“为了打吴三桂,再大的委屈也是甘心。齐香主做得鞑子官,我们自也做得鞑子兵。何况李大哥、徐大哥各位,不也都扮作了鞑子兵吗?”当晚众人替司徒伯雷安葬后,收拾下山。会武功的男子随着齐乐前赴扬州。老弱妇孺则到保定府择地安居,该处有天地会青木堂的分舵,自有人妥为照应。
齐乐对张勇等言道,王屋山匪徒眼见大军围住,知道难以脱逃,经一番开导,大家一起归降。她已予以招安,收编为官兵。张勇等齐向她庆贺,说道都统兵不血刃,平定了王屋山的悍匪,立下大功。齐乐道:“这是四位将军之功,若不是你们团团围住,众匪插翅难飞,他们也决计不肯投降。待兄弟申报朝廷,各有升赏。”四将大喜,知道兵部尚书明珠对她竭力奉承,只要是齐都统奏报的功劳,兵部一定从优叙议。齐乐待见曾柔换上男装,与司徒鹤等同行,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又见她面皮薄,作弄得好玩,一路之上,总寻机会去逗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有本事锁,有本事就自己审完有问题自己改掉啊!奇葩
☆、先生乐事行如栉 小子浮踪寄若萍
不一日来到扬州。两江总督麻勒吉、江宁巡抚马佑以下各级武官,早已得讯,迎出数里之外。
钦差行辕设在淮扬道道台衙门,齐乐觉得太过拘束,只住得一晚,便对道台说要另搬地方。那道台道:“扬州盐商有个姓何的,他家的何园,称为扬州名园第一。他有心巴结钦差大人,早就预备得妥妥贴贴,盼望大人光临。只是他功名太小,不敢出口。大人若不嫌弃,不妨移驾过去瞧瞧。”盐商?齐乐眼前一亮,当下笑道:“好啊,这就去住上几天,倘若住得不适意,咱们再搬便是。扬州盐商多,咱们挨班儿住过去,吃过去,也吃不穷了他们。”
那何园栋宇连云,泉石幽曲,亭舍雅致,建构精美,一看便知每一尺土地上都花了不少黄金白银。齐乐也不客气,吩咐亲兵随从都住入园中。张勇等四将率领官兵,分驻附近官舍民房。
其时扬州繁华,甲于天下。唐时便已有“十里珠帘,二十四桥风月”之说。到得清初,淮盐集散于斯,更是兴旺。据史籍所载,明末扬州府属共三十七万五千余丁(十六岁以上的男子),明清之际,扬州惨遭清兵屠戮,顺治三年只剩九千三百二十丁,但到康熙六年,又增至三十九万七千九百余丁,不但元气已完全恢复,且更胜于昔日。
次日清晨,扬州城中大小官员排班到钦差行辕来参见。齐乐接见后,宣读圣旨。众官员听得皇帝下旨豁免扬州府所属各县三年钱粮,还要抚恤开国时兵灾灾户的孤寡,兴建忠烈祠祭祀史可法等忠臣,无不大呼万岁,叩谢皇恩浩荡。
齐乐宣旨已毕,官样文章做过,自有当地官员去择地兴建忠烈祠,编录应恤灾户名册,差人前赴四乡,宣谕皇上豁免钱粮的德音。这些事情非一朝一夕所能办妥,这段时候,便是让她在扬州享福了。
过得数日,这一日是扬州府知府吴之荣设宴,为钦差洗尘。吴之荣从道台那里听到,钦差曾有以禅智寺为行辕之意,心想禅智寺的精华,不过是寺前一个芍药圃,钦差大人属意该寺,必是喜欢赏花。他善于逢迎,早于数日之前,便在芍药圃畔搭了一个花棚,是命高手匠人以不去皮的松树搭成,树上枝叶一仍如旧,棚内桌椅皆用天然树石,棚内种满花木青草,再以竹节引水,流转棚周,淙淙有声,端的是极见巧思,饮宴其间,便如是置身山野一般,比之富贵人家雕梁玉砌的华堂,又是别有一般风味。哪知齐乐早就有意整他,来到花棚,第一句便问:“怎么有个凉棚?啊,是了,定是庙里和尚搭来做法事的,放了焰口,便在这里施饭给饿鬼吃。”吴之荣一番心血,全然白用了,不由得脸色十分尴尬,只得陪笑道:“卑职见识浅陋,这里布置不当大人的意,实在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