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跳起身来,破口大骂,骂得一阵,怒道:“我师傅是你郑家部属,我齐乐可没吃过你郑家一口饭,使过郑家一文钱。你**的,你还欠了我一万两银子没还呢。师傅要我饶你性命,好,性命就饶了,那一万两银子,赶快还来,你还不出来吗?我割你一刀,就抵一两银子。”口中痛骂不绝,执着匕首走到郑克塽身边,伸脚向他乱踹。
郑克塽身上中的毒针远较冯锡范为少,这时伤口痛痒稍止,听得陈近南饶了自己性命,当真大喜过望,可是债主要讨债,身边却没带银子,哀求道:“我……我回到台湾,一定加十倍,不,加一百倍奉还。”齐乐在他头上踢了一脚,骂道:“你这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畜生,说话有如放屁。这一万刀非割不可。”伸出匕首,在他胳膊上割了两刀,叫道:“还剩九千九百九十八两!”郑克塽吓得魂飞天外,向阿珂望了一眼,只盼她出口相求,突然想到:“不对,不对!这小贼本就不喜我跟阿珂一起,此刻她如出言为我说话,这小贼只有更加恨我,这一万刀就一刀也少不了。”一急之下说道:“一百万两银子,我一定还的。齐香主,齐香主如果不信……”齐乐又踢了他一脚,叫道:“我自然不信!我师傅信了你,你却害死了他!”心中悲愤难禁,伸匕首便要割他耳朵。
郑克塽叫道:“你既不信,那么我请阿珂担保。”齐乐道:“担保也没用。她担保过你的,后来还不是赖帐。”郑克塽道:“我有抵押。”齐乐道:“好,把你的狗头割下来抵押,你还了我一百万两银子,我把你的狗头还你。”郑克塽道:“我把阿珂抵押给你!”
齐乐一顿,怒道:“草泥马!你说什么?!你拓麻说的什么话!”怒极之下,将匕首用力往下一插,嗤的一声,插入泥中,和郑克塽的脑袋相距不过数寸。郑克塽“啊哟”一声,急忙缩头,说道:“我把阿珂押给你,你总信了,我送了一百万两银子来,你再把阿珂还我。”阿珂叫道:“不行,不行。我又不是你的,你怎押我?”说着哭了出来。
郑克塽急道:“我此刻大祸临头,阿珂对我毫不关心,这女子无情无义,我不要了。齐香主如肯要她,我就一万两银子卖断了给你。咱们两不亏欠,你不用割我一万刀了。”齐乐气极反笑,冷笑一声,道:“狗东西,你当阿珂是什么?!你当女子又是什么?!你拓麻又把人命当了什么?!一万两买断?我一万两买断你的命,一万两买断那碗烂稀饭的命,再一万两买断你老爹的命!你卖是不卖?!”
郑克塽闻言叫道:“你就算不要阿珂,难道她肚里的孩子你也不要了吗?她肚里早有了你的孩子!那日在扬州丽春院里,你跟她同床,她有了孩子……”齐乐一愣,已想明白,心下有些欣慰,阿珂始终还不是那么白痴,自己说的她终是听进去了。
阿珂大声惊叫,一跃而起,掩面向大海飞奔。双儿几步追上,挽住了她手臂拉了回来。阿珂哭道:“你……你……你说话就如是放……放……”虽在羞怒之下,仍觉这“屁”字不雅,没说出口来。
郑克塽见齐乐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忙道:“齐香主,这孩子的的确确是你的。我跟阿珂清清白白,她说要跟我拜堂成亲之后,才好做夫妻。你……你千万不可多疑。对了!她跟我去后,常常记挂着你,跟我说话,一天到晚总是提到你。我听着好生没趣,我还要她来做什么?”阿珂不住顿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么说,自是承认他的说话不假。齐乐大囧,这可是她先前没想到的。
齐乐这时被这事一搅,也算是冷静下来,郑克塽趁机道:“多谢,多谢!多谢齐香主高抬贵手!齐香主大人大量,英雄一言,驷马难追!祝你两位百年好合,这份贺礼,兄弟……兄弟日后补送,兄弟这就先不打扰了!”说着忙爬起身来。
齐乐心想:“我答应师傅今日饶他性命,日后却不妨去杀了他,给师傅报仇!最多,最多我自己不动手,找个人去也不算是我违背承诺!”呸了一声,骂道:“滚滚滚,快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看见你们这帮垃圾就恶心。”
三名郑府卫士一直缩在一旁,直到见齐乐饶了主人性命,才过来扶住郑克塽,又将躺在地下的冯锡范扶起。齐乐本想只先放了郑克塽,将冯锡范留下,好歹先报了一半仇,可一看冯锡范似乎也不是现在轻易可杀死的,只怕狗急跳墙,伤到众人,便作了罢。
郑克塽眼望大海,心感踌躇。施琅所乘的战船已然远去,岸边还泊着两艘船,自己乘过的那艘给清兵大炮轰得桅断帆毁,已难行驶,另一艘则甚完好,那显是齐乐等要乘坐的,决无让给自己之理。他低声问道:“冯师傅,咱们没船,怎么办?”冯锡范道:“上了小艇再说。”一行人慢慢向海边行去。突然身后一人厉声喝道:“且慢!齐香主饶了你们性命,我可没饶。”郑克塽吃了一惊,只见一人手执钢刀奔来,正是天地会好手风际中。郑克塽颤声道:“你……你是天地会的兄弟,天地会一向受台湾延平王府节制,你……你……”风际中厉声道:“我怎样?给我站住!”郑克塽心中害怕,只得应了声:“是。”
风际中回到齐乐身前,说道:“齐香主,这人害死总舵主,是我天地会数万兄弟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决计饶他不得。总舵主曾受国姓爷大恩,不肯杀他子孙。齐香主又奉了总舵主的遗命,不能下手。属下可从来没见过国姓爷,总舵主的遗命也不是对我而说。属下今日要手刃这恶贼,为总舵主报仇。”
齐乐冷笑一声,道:“你真要动手还怕我拦你么?风际中,今日看在你救过双儿一命份上我饶你一次,你要带他们走就赶快走,其它你就想都别想,我不为众兄弟报仇砍死你也是给你面子了。”
风际中“啊”的一声,登时脸色大变,退后两步,手按刀柄,道:“你……你……原来你都知道?”齐乐冷道:“你也不想想为何我在会中从来只待你与众不同。”
风际中沉默寡言,模样老实之极,武功虽高,举止却和一个呆头木脑的乡下佬一般。若是会中众人有心猜测奸细是谁,只想到口齿灵便、市侩的钱老本;举止轻捷、精明乖巧的徐天川;办事周到、能干练达的高彦超;脾气暴躁、好酒贪杯的玄贞道人,连对近年来衰老体弱的李力世、说话尖酸刻薄的祁彪清,也都是会有猜疑,就是对这个半点不象奸细的风际中,从来不曾有过疑心。若非齐乐早知内情,哪里能猜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尚余截竹为竿手 可有临渊结网心
风际中不过是皇上所派的一个奸细,暗中通报些消息而已,天地会一灭,皇上便用他不着。齐乐如在皇上面前跟他为难,他就抵挡不住,因此不敢当真得罪了齐乐。他暗自冷静了一下,道:“齐都统……皇上心中,对三个人最是忌惮,这三人不除,皇上的龙庭总是坐不稳。第一个是吴三桂,那不用说了。第二个便是总舵主,天地会兄弟遍布天下,反清复明的志向从不松懈,皇上十分头痛。现今总舵主死了,除去了皇上的一件大事……”齐乐笑笑道:“皇上待我,那是没得说的了,果真是皇恩浩荡,可是师傅待我也不错啊。这叫做忠义不能两全。”
风际中道:“现下陈近南已经死了,你还有什么顾虑。眼下便有个将功赎罪的良机,刚才我说皇上决意要除去三个眼中钉,除了吴三桂、陈近南之外,第三个便是盘踞台湾的郑经。咱们把郑经的儿子拿了,解去北京,说不定便可逼得郑经归降。皇上这一欢喜,齐都统,你便有天大的死罪,皇上也都赦免了。”他对齐乐既不再隐瞒,口中也便改了称呼,叫她为“齐都统”,对总舵主也直斥其名。
齐乐心下恼怒:“你这没义气的奸贼,居然敢叫我师傅的名字。”但想到能和康熙言归于好,不由得也有些犹豫。
风际中又道:“齐都统,咱们回到北京,仍然不可揭穿了。天地会的那些人得知陈近南死了,多半会推举你做总舵主。你义气深重,甘心抛却荣华富贵,伯爵不做,都统不做,只为了这件事,哪一个不佩服齐都统的英雄豪气?”
齐乐明知故问道:“你明知我不会反清复明,为何要我来做那反清复明的总舵主?”风际中道:“大人当上了天地会总舵主,将十八省各堂香主、各处重要头目通统调在一起,说是为陈近南开丧,那时候一网打尽,教这些图谋不轨、大逆不道的反贼一个都逃不了。这场大功劳,可比当日炮轰伯爵府更加大上十倍了。大人你想,当日你如遵旨杀了陈近南、李力世这一干人,天地会的反贼各省都有,杀了一个总舵主,又会立一个总舵主,总是杀不干净。只有大人自己当了总舵主,那才能斩草除根,永远绝了皇上的心腹大患。”
齐乐听得背上一阵冷汗,又是佩服,可又难过,暗想:“这条毒计厉害之极,十有8九是康熙的计策。我回去北京,他多半会赦免我的大罪,可是定要我去扑灭天地会。他以为是为我跟他好,可这非但是不尊重我,更是强我所难……”越想越寒心:“他要我投降,要杀我头,那都不打紧,但逼我去做天地会的总舵主,将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一古脑儿杀了,这件事可干不得。死了之后见不得师傅,这里的老婆们,都是要打从心底里瞧不起我。就算旁人不理会,我齐乐现在良心虽然不多,但总还有这么一点儿。”
她向风际中瞧了一眼,口中“哦哦”连声,最后沉吟道:“去见皇上,我倒也是很高兴,只不过……只不过要杀了天地会这许多弟兄,未免太也不讲义气,不够朋友,可得好好的商量商量。”风际中道:“大人说得是。可是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齐乐道:“对!无毒不丈夫……”心想:“康熙仁爱我可承受不来,要不干脆也别以后收拾郑克塽了,就在这把这三只都解决掉算了!大不了跟康熙撕破脸,我想法到海外去!”打定主意,便惊讶道,“咦,啊哟,怎么郑克塽这小子逃走了?”风际中吃了一惊,回头去瞧。
齐乐胸口对准了他,伸手正要去按毒针的机括,却见双儿抢上前来,叫道:“相公,什么事?”原来她见二人说之不休,一直关心,早在慢慢走近,忽听得齐乐惊呼“啊哟”,当即纵身而前。齐乐这‘含沙射影’一射出,风际中固然打中,却也势必波及双儿,这时手指已经碰到了机括,可就不敢按下去。
风际中一转头间,见郑克塽和冯锡范兀自站在岸边,并无动静,立知不妙,身子一矮,反手已抓住了双儿,将她挡在自己身前。以双儿的武功,风际中本来未必一抓便中,只是突然出手,双儿全无提防,当下给他抓中了手腕脉门,上身酸麻,登时动弹不得。风际中沉声道:“齐大人,请你举起手来。”偷袭的良机既失,双儿又被制住,齐乐登落下风,便笑嘻嘻地道:“风大哥,你开什么玩笑?”
风际中道:“齐大人这门无影无踪的暗器太过厉害,请你举起双手,否则的话,卑职只好得罪了。”说着推着双儿向前,自己躲在她身后,教齐乐发不得暗器。
苏荃、方怡、阿珂、曾柔等见这边起了变故,纷纷奔来。风际中左手从腰间拔出钢刀,手臂一长,刀尖指在齐乐的喉头,喝道:“大家不许过来!”
苏荃等见齐乐身处险境,当即停步,人人都是又焦急,又奇怪,这风际中明明是齐乐的朋友,刚才还并肩抗敌,怎么在一转眼间,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料想定是齐乐要放郑克塽,风际中却要杀了他为陈近南报仇。
刀尖抵喉,齐乐微微向后一仰,风际中刀尖跟着前推,喝道:“齐大人,请你别动,钢刀不长眼睛,得罪莫怪,还是举起手来罢。”齐乐无奈,双手慢慢举起,笑道:“风大哥,你想升大官,发大财,还是对我客气一点好。”
风际中道:“升官发财固然重要,第一步还得保全性命。”突然身子微侧,抢到齐乐身后,伸手从她靴桶中拔出匕首,指住她后心,说道:“齐大人,你这把匕首锋利得很,卑职曾见你使过几次。”齐乐只有苦笑,但觉背心上微痛,知道匕首剑尖已刺破了外衣,虽然穿着护身宝衣,却挡不住这柄宝剑。风际中喝道:“你们大家都转过身去,抛下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