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要多罗出得帐来,只见昨天竖立军营的地方都已空荡荡地,大队清军已拔营离去。他暗暗心惊:“中国蛮子说干便干,委实厉害。”一行人来到昨日会谈的帐前,只见那三名哥萨克队长呆呆站在当地,所摆的姿势仍和昨天一模一样,丝毫动弹不得。清军中跃出一名瘦小的军官,来到三名队长身前,口中大声念咒,大叫:“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过去在三人身上拍拿几下。三名队长便慢慢能动了,只是站立了半天一晚,实是疲累已极,双足麻木,一齐坐倒在地。六名藤牌兵上前扶起,走出数十丈后,三名队长方能自己行走。
费要多罗更是骇异:“成吉思汗传下的魔术,果然厉害无比,难怪当年他纵横天下,无人能敌。幸好现下已发明了火器,可以不让敌人近身。否则的话,中国异教徒又要统治全世界,我们信上帝的正教徒,都要变成奴隶了。”清军藤牌手直护送费要多罗到尼布楚城东门之前,这才回去。费要多罗询问三名哥萨克队长中了魔术的情形。三名队长都道:当时只觉后心和腰间一麻,便即全身不能动弹。费要多罗道:“你们身上带着十字架没有?”三名队长解开衣襟,露出挂在颈中的十字架来,其中一人还多挂了一个耶稣圣像。费要多罗皱起眉头,心道:“成吉思汗的魔法当真厉害,连耶稣基督的十字架也辟不了邪。”当即写下了三道奏章,派遣十五名骑兵分作三路,向莫斯科告急:中国军队已出发前来偷袭,将化装为鞑靼牧人,混入京城,务须严加防备。中午时分,三路信差先后回城,说道西去的道路均已被中国兵截断,一见罗刹骑兵,远远便射箭过来,实是难以通过。费要多罗心中愁急,寻思:“只有尽快和中国蛮子议定划界条约,那么他们便会撤回兵马。”
未牌时分,费要多罗带了十余名随员,前去两国会议的帐篷。这次他全然不带哥萨克骑兵,以表决无他意,何况就算带了卫队,招架不了中国兵的“成吉思汗魔术”,也是无用。费要多罗学识渊博,办事干练,本来绝非易于受欺之人,但罗刹人心中对成吉思汗的畏惧根深蒂固,双儿的点穴之术又十分精妙,他亲见之下,不由得不信。
他先到篷帐。不久齐乐、索额图、佟国纲等清方大官也即到达。齐乐见对方不带卫队,于是命护卫的藤牌手也退了回去。双方说了几句客套,全然不提昨日之事,便即谈判划界。费要多罗但求谈判速成,事事让步,与昨日态度迥不相同。齐乐心中暗笑,知道昨晚的计策已然成功,她于划界之事一窍不通,当下便由索额图经由教士传译,和对方商议条款。只见索额图和费要多罗两人将一张大地图铺在桌下,索额图的手指不断向北指去,费要多罗皱起眉头,手指一寸一寸的向北退让。这手指每在地图上向北让一寸,那便是百余里的土地归属了中国。
费要多罗决心退让,索额图怕事中有变,也不为已甚。但条约文字谨严,双方教士一一译成拉丁文,反复商议,也费时甚久。到第四日傍晚,《尼布楚条约》条文六条全部商妥。齐乐得索额图和佟国纲解说,知道条约内容于中国甚为有利,割归中国的土地极为广大,远比康熙谕示者为多。条约共为四份,中国文一份,罗刹文一份,拉丁文二份,订明双方文字中如有意义不符者,以拉丁文为准。
当下齐乐在四份条约上都画了字,在罗刹文那份条约上,画得加倍巨大,然后费要多罗、索额图、俄方副使等都签署了,中俄之间的第一份条约就此签署完成。由于康熙筹划周详,全力以赴,而所遣人员又十分得力,是以尼布楚条约划界,中国大占便宜。
当下两国使臣互赠礼物。当晚大张筵席,庆贺约成。费要多罗兀自担忧,不知前去偷袭莫斯科的清兵是否即行召回。不断以言语试探,齐乐只是装作不懂。过得两日,费要多罗得报,有大队清兵自西方开来。他登上城头,以千里镜眺望,果见一队队清兵向西而来,渡过尼布楚河以东扎营。费要多罗大喜,知道西侵的清兵已然召回。他哪知大队清兵只在尼布楚之西二百里外驻扎候命,一听得炮声,便即拔队缓缓而归。
又过数日,石匠已将界碑雕凿完竣。碑上共有满、汉、蒙、拉丁及罗刹五体文字。界碑分立于格尔必齐河东岸,额尔古纳河南岸、以及极东北之威伊克阿林大山各处。树立界碑已毕,两国钦差行礼作别,分别回京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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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官气色车裘壮 独客心情故旧疑
齐乐凯旋回京,大军来到北京城外,朝廷大臣齐在城门口迎接。齐乐率同佟国纲、索额图、萨布素、林兴珠等朝见康熙。皇帝温言奖勉,下诏齐乐进爵为一等鹿鼎公,佟国纲、索额图等大臣以及军官士卒各有升赏。此后数日,康熙接连召见齐乐,询问攻克雅克萨、划界订约的经过详情。齐乐据实奏告,并不如何夸张吹牛,康熙甚是欢喜,对她六名夫人都加颁赏。
这日康熙赐宴抚远大将军、鹿鼎公齐乐暨此役有功诸臣。宴罢,齐乐捧了御赐珍物出得宫来,忽听得大街旁有人大呼:“齐乐,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齐乐吃了一惊,更听得声音颇为熟悉,侧头瞧去,只见一条大汉从屋檐下窜到街心,指着她破口大骂:“齐乐,你这千刀万剐的小贼,好好的汉人不做,却去投降满清,做鞑子的走犬奴才。你害死了自己师傅,杀害好兄弟,今日鞑子皇帝封了你做公做侯,你荣华富贵,神气活现。你**的,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你小贼身上戳**的十七八刀,瞧你还做不做得成乌龟G、甲鱼公?我小宝兄弟也是眼瞎了,才会与你交好!”这大汉上身赤膊,浓眉大眼,神情凶狠,正是当年携带韦小宝来京的茅十八。齐乐一呆之际,早有数十名亲兵围了上去。茅十八从绑腿中拔出短刀,待要抵抗,众亲兵一齐出手,有的伸刀架在他颈中,有的夺下他手中短刀,横拖倒曳的拉过,绑了起来。茅十八兀自骂不绝口:“老子今日就是不想活了,要让天下众人都知道,你齐乐是卖友求荣、忘恩负义的狗贼,你只想升官发财,做鞑子皇帝的走犬……”众亲兵打他嘴巴,他始终骂不绝口。齐乐急忙喝止亲兵,不得动粗。一名亲兵取出手帕,塞入茅十八嘴里。茅十八犹自呜呜之声不绝,想必仍在痛骂。齐乐吩咐亲兵:“将这人带到府里,好生看守,别难为了他,酒食款待,等一会我亲自审问。”
齐乐回府后,在书房中设了酒席,请茅十八相见,生怕他动粗,要苏荃和双儿二人假扮亲随,在旁侍候。亲兵押着茅十八进来,齐乐命除去茅十八身上镣铐,令亲兵退出。
齐乐道:“茅大哥,多日不见,你好啊。”茅十八怒道:“我有什么好不好的?自从识得你这小贼之后,本来好端端地,也变得不好了。”齐乐笑道:“茅大哥且请宽坐,让兄弟敬你三杯酒,先消消气。兄弟什么地方得罪了茅大哥,你喝了酒之后,再骂不迟。”茅十八踏步上前,喝道:“我先打死你这小贼再喝酒。”伸出碗大拳头,呼的一声,迎面向齐乐击去。苏荃抢将上去,伸左手抓住了茅十八的手腕,轻轻一扭,右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茅十八登时半身酸麻,不由自主的坐入椅中。他又惊又怒,使劲跳起,骂道:“小贼……”苏荃站在他背后,双手拿住他两肩的“肩贞穴”,又轻轻向下一按,茅十八抗拒不得,只得重又坐下。他身形魁梧,少说也有苏荃两个那么大,但为她高深武功所制,缚手缚脚,只有乖乖的坐着,更是恼怒,大声道:“老子今日当街骂你这小汗奸,原是拼着没想再活了,只是要普天下世人知道你卖师卖友的卑鄙无耻……”齐乐道:“茅大哥,我跟皇上办事。是去打罗刹鬼子,又不是去杀汉人。”茅十八道:“那……那你为什么杀死你师傅陈近南?”齐乐急道:“我怎会害我师傅?我师傅明明是给郑克塽那小子杀死的。”茅十八怒斥:“你这时候还在抵赖?鞑子皇帝**的圣旨之中,说得再也清楚不过了。”齐乐惊道:“皇上的圣旨之中,怎……怎会说我害死师傅?”心中一片迷惘,转头向苏荃瞧去。苏荃道:“皇上前几天升你为一等鹿鼎公,颁下的诰命中叙述你的功劳,也不知道诰命是谁写的,其中说你‘举荐良将,荡平吴逆,收台湾于版图;提师出征,攻克雄城,扬国威于域外’,那都是对的。可是又有两句话说:‘擒斩天地会逆首陈近南、风际中等,遂令海内跳梁,一蹶不振;匪党乱众,革面洗心’,那便不对了。”
齐乐跳起身来,大叫:“哪……哪有这事?”苏荃缓缓摇头,道:“风际中做奸细,确是咱们杀的,圣旨里的话没错,就只多了‘陈近南’三字。”齐乐急道:“皇上……皇上这道圣旨……唉……你见了圣旨,怎不跟我说?”苏荃道:“咱们商量过的,圣旨里多了‘陈近南’三字,你如知道了,一定大大的不高兴。”齐乐知道所谓“咱们商量过的”,便是六个夫人一齐商量过了,转头向双儿瞧去,双儿点了点头。
齐乐道:“茅大哥,我师傅的的确确不是我害的。那风际中是天地会的叛徒,他暗中向皇帝通风报信……”茅十八冷笑道:“那么你倒是好人了?”齐乐颓然坐倒,满脑子不知想些什么,她心中焦急,突然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茅大哥,荃姊姊,好……好双儿,我没害死我师傅!”
三人见齐乐忽然大哭,都吃了一惊。苏荃忙走过去搂住她肩头,柔声道:“那郑克塽在通吃岛上害死你师傅,咱们都是亲眼见到的。”说着取出手帕,给她抹去了眼泪。茅十八这时才看了出来,这个武功高强的“亲兵”原来竟是女子,不禁大为惊诧。
齐乐想起一事,说道:“茅大哥,郑克塽那小子也在北京,咱们跟他当面对质去,谅他也不敢抵赖。对,对!咱们立刻就去……”正说到这里,忽听得门外亲兵大声说道:“圣旨到。御前侍卫多总管奉敕宣告。”齐乐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只见多隆已笑吟吟的走来。齐乐向北跪下磕头,恭请圣安。多隆待她拜毕,说道:“皇上吩咐,要提那在街上骂人的反贼亲自审问。”齐乐心头一凛,说道:“那……那个人么?兄弟抓了起来,已详细审过,原来是个疯子,这人满口胡说八道。兄弟问不出什么,狠狠打了他一顿,已将他放了。皇上怎地会知道这事?其实全不打紧的……”茅十八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猛力在桌上一拍,只震得碗盏都跳了起来,乒乒乓乓,在地下摔得粉碎,大声骂道:“**的齐乐,谁是疯子了?今日在大街上骂鞑子皇帝的就是老子!老子千刀万剐也不怕,难道还怕见**的鞑子皇帝?”齐乐暗暗叫苦,自己绞尽脑汁,哪知他全然不明自己的一番回护之意,如此公然辱骂皇上,茅十八当真便有十八颗脑袋,也保不住了。多隆叹了口气,对齐乐道:“兄弟,你对江湖上的朋友挺有义气,我也是很钦佩的。这件事你已出了力,算得是仁至义尽,咱们走罢。”茅十八踏步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一口唾沫,疾向齐乐脸上吐去,齐乐正想着心事,不及闪避,啪的一声,正中脸上。几名亲兵拔出腰刀,便向茅十八奔去。齐乐摆摆手,黯然道:“算了,别难为他。”多隆带来的部属取出手铐,将茅十八扣上了。
齐乐向多隆道:“我要去求见皇上,禀明内情,可别让这粗鲁汉子冲撞了皇上。”一行人来到皇宫。齐乐听说皇帝在上书房,便即求见。康熙召了进去。齐乐磕过了头,站起身来。康熙道:“今日在大街上骂了你、又骂我的那人,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齐乐道:“皇上明见万里,什么事情用不着猜第二遍。”康熙道:“他是天地会的?”齐乐道:“他没正式入会,不过会里的人他倒识得不少。他很佩服我的师傅。皇上圣旨中说我杀了师傅,他听到后气不过,因此痛骂我一场。至于对皇上,他是万万不敢有半分不敬的。”康熙微笑道:“你跟天地会已一刀两断,从今而后,不再来往了,是不是?”齐乐道:“是。这次去打罗刹鬼子,我……奴才就没带天地会的人。”康熙问道:“以后你天地会的旧朋友再找上你来,那你怎么办?”齐乐道:“决计不见,免得大家不便。”康熙点了点头,道:“因此我在那道诰命之中,亲笔加上陈近南、风际中两个的名字,好让你日后免了不少麻烦。小桂子,一个人不能老是脚踏两条船。你如对我忠心,一心一意的为朝廷办事,天地会的浑水便不能再趟了。你倘若决心做天地会的香主,那便得一心一意的反我才是。”齐乐这下全都明白了,心寒道:“奴才是决计不会造反的……”康熙点头笑道:“那很好啊。今天骂街的那个疯子,明天你亲自监斩,将他杀了罢。”齐乐磕头道:“奴才这番打罗刹鬼子的功劳,皇上尽数革了,只求收回这道成命。”康熙脸一板,道:“朝廷的封爵,你当是儿戏吗?赏你做一等鹿鼎公,是我的恩典,你拿了封赏来跟我做买卖,讨价还价,好大的胆子!你求我饶了这叛逆,那就得拿你的脑袋,来换他的脑袋。”齐乐愁眉苦脸,说道:“皇上的还价太凶了些,请您升一升。”康熙道:“好,我就让一步。你真的进宫来做太监罢。”齐乐道:“请皇上再升一升。”康熙道:“不升了。你不去杀了此人,就是对我不忠。一个人忠心就忠心,不忠就不忠。那也有价钱好讲的?”齐乐道:“奴才对皇上是忠,对朋友是义,对双亲是孝,对妻子是爱……”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家伙居然忠孝节义,事事俱全。好,佩服,佩服。明天这时候,拿一个脑袋来见罢,不是那叛逆的脑袋,便是你自己的脑袋。”齐乐无奈,只得磕头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