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记挂着天地会的兄弟,心想康熙的手段越来越厉害,自己在公爵府享福,青木堂的众兄弟可别让皇帝给一网打尽了,须得商量个计较才是。于是扮作个富家公子模样,要双儿扮作了亲随,两人来到天桥,在人丛中混了半个时辰,便见徐天川背着药箱,坐在一家小菜馆中喝茶。齐乐当即走进茶馆,在徐天川的座头上坐了下来,低声叫道:“徐大哥!”徐天川霍地站起,怒容满脸,大踏步走了出去。齐乐一愕,跟了出去,见徐天川尽往僻静处走去,当下和双儿远远跟随在后。
徐天川穿过三条胡同,经过两条小街,来到一条小巷子前,巷口两株大银杏树。他走进巷子,到第五家屋子的大门上打了几下。板门开处,樊纲迎了出来。他一见到齐乐,一怔之际,也是怒容满脸。齐乐走上前去,道:“樊大哥,你好!”樊纲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徐天川板起了脸,问道:“齐大人,你是带了兵马来捉我们吗?”齐乐忙道:“徐三哥怎……怎么开这个玩笑?”樊纲快步走到小巷外一张,回进屋来,关上了门。齐乐和双儿跟着二人穿过院子,来到大厅,只见李力世、祁彪清、玄贞道人、高彦超、钱老本等一干人都聚在厅上。众人一见齐乐,都“啊”的一声,站起身来。
齐乐拱手道:“众位哥哥,大家都好。”玄贞道人怒道:“我们还没给你害死,总算还不错!”刷的一声,拔出了腰间佩剑。齐乐退了一步,颤声道:“你……你们为什么对我……对我这样?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玄贞道人大声怒道:“总舵主给你害死了,风二哥也给你害死了,前几天你又杀了茅十八!我……我们恨不得抽你的筋,剥你的皮。”齐乐大急,忙道:“没有的事,那都是假的。”玄贞抢上一步,左手抓住了她衣襟,厉声道:“我们正想不出法子来杀你,你这小汗奸今日上门送死,真是总舵主在天有灵。”齐乐大叫:“冤枉,冤枉哪!”双儿眼见危急,从怀里取出罗刹短铳,向着屋顶砰的一声,放了一枪,屋中登时烟雾弥漫,随即抓住齐乐后心,用力一扯。玄贞当年吃过西洋火器的大苦头,父兄都死于火器之下,一听到枪声,心头大震,齐乐便给双儿夺了过去。双儿跃向屋角,挡在齐乐身前,以短铳铳口对着众人,喝道:“你们讲不讲理?”
玄贞红了双眼,叫道:“大伙儿上,跟她们拼了!”提剑便欲抢上。钱老本伸手拉住,说道:“道长,且慢!”向双儿道:“你有什么道理,说来听听。”双儿道:“好!”于是将齐乐如何为了相救陈近南及众家好汉而弃官、如何给神龙教掳向通吃岛、陈近南如何为郑克塽和冯锡范二人所杀、风际中如何阴谋败露而给自己轰毙、康熙如何一再命令齐乐剿灭天地会而她决不奉命、最近又如何法场换人搭救茅十八等情一一说了。她并非伶牙俐齿之人,说得殊不动听,但群豪和她相处日久,素知她诚信不欺,又见她随口说出来,没丝毫踌躇,种种情由决非顷刻之间捏造得出,齐乐为了救护众人而弃官,伯爵府为大炮轰平,众人原是亲历,再细想风际中的行事,果然一切若合符节,不由得都信了。玄贞道:“既是这样,鞑子皇帝的圣……圣……**的圣旨之中,怎么又说是齐香主害死了总舵主?”他改口称为“齐香主”,足见心中已自信了九分。双儿摇头道:“这个我就不懂了。”祁彪清道:“这是鞑子皇帝的阴谋,要齐香主跟本会一刀两断,从今而后,死心塌地做鞑子的大官。”徐天川道:“祁兄弟的话不错。”还刀入鞘,双膝一曲,便向齐乐跪下,说道:“我们一批糊涂虫鲁莽得紧,得罪了齐香主,罪该万死,甘领责罚。”其余群豪跟着一起跪下。玄贞连打自己耳光,骂道:“该死,该死!”
齐乐和双儿急忙跪下还礼。齐乐惊魂方定,说道:“众位哥哥请起,常言道不知者不罪。一时误会有什么打紧?”群豪站起身来,又一再道歉。
群豪交头接耳的低声商议了一会,李力世道:“齐香主,总舵主不幸为奸人所害。天地会群龙无首,十堂兄弟一直在商议推举总舵主的事。咱们青木堂兄弟想推你为总舵主。只是怕其余九堂的兄弟们不服,又或是心有疑忌,大伙儿想请你去立一件大功。”齐乐连连摇手,说道:“总舵主我是决计做不来的。”李力世道:“三藩之乱已定,台湾又给鞑子占了,北方罗刹人也已给齐香主打退,咱们反清复明的大业,可越来越难了。”齐乐叹了口气,道:“是啊。”心中却道:“既然很难,大家就偷偷懒,不干反清复明了罢。”李力世道:“鞑子皇帝年纪虽轻,却是十分精明能干,又会收罗人心。天下百姓对前朝已渐渐淡忘。再这般拖得几年,只怕鞑子的江山就坐稳了。”顿了顿,道,“齐香主很得皇帝宠信,大伙儿想请你定个计策,带着众兄弟混进宫去,刺死鞑子皇帝。”
齐乐大惊,颤声道:“这……这件事可办不到。”樊纲道:“请问齐香主,不知道中间有什么困难?”齐乐道:“皇宫里的侍卫多得很,又有骁骑营、前锋营等等保驾,单是侍卫,就有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三旗侍卫。当日神拳无敌归辛树老爷子这等英雄了得,尚且失手毙命,何况是我?要行刺皇上,那可是难上加难。”群豪听她一口拒绝,已是不悦,又听她口称“皇上”,更是人人脸有怒色。
樊纲向众兄弟瞧了一眼,对齐乐道:“齐香主,行刺鞑子皇帝当然极难,然而由你主持大局,却也不是绝无成功的指望。我们兄弟进得宫去,那是没一人想活着出来的了,却无论如何要保得齐香主平安。你曾为本会立了不少大功,本会十数万兄弟之中,实在没一人及得上你。天地会和鞑子不共戴天,今后反清复明的重担子,全仗齐香主挑起。”齐乐摇头道:“这件事我是决计不干的。皇上要我灭了天地会,我不肯干,那是讲义气。你们要我去刺杀皇帝,我也不干,那也是讲义气。”
玄贞怒道:“你是汉人,却去跟鞑子皇帝讲义气,那不是……不是汉……”他本想骂出“汗奸”两字来,终于强行忍住。樊纲道:“这件事十分重大。齐香主难以即刻答应,那也是情理之常。请你仔细想想,再吩咐大伙儿罢。”齐乐忙道:“好,好。我去仔细想想,我去仔细想想。”徐天川见她毫无诚意,说道:“只盼齐香主不可忘了故总舵主的遗志,不可忘了亡国的惨祸,凡我汉人,决不能做鞑子的奴才。”齐乐瞧瞧这个,望望那个,甚感没趣,犹似芒刺在背,说道:“那么今天咱们暂且分手,待我回去仔细想想,再跟众位大哥商量。”说着站起身来。群豪送到巷口,恭恭敬敬的行礼而别。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结文啦
全文被迫各种同音字、“错别字”等较多,多担待了,身为强迫症我也很难受_(:з」∠)_
☆、鹗立云端原矫矫 鸿飞天外又冥冥(完)
齐乐回到府中,坐在厢房里发闷。她只隐约记得,因为康熙逼韦小宝太过,以致韦小宝弃官而逃,可根本没印象天地会中竟然也会如此相迫……
到得午后,宫里宣出旨来,皇上传见。齐乐来到上书房叩见。康熙问道:“冯锡范忽然失了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齐乐说道:“回皇上:冯锡范失踪的那天晚上,奴才一直跟多总管和御前侍卫们在一起玩儿,后来听说前锋营泰都统把冯锡范找了去,不知怎的,这冯锡范就没了影子。这些台弯降人鬼鬼祟祟的,行事古怪的很,别要暗中在图谋不轨,奴才去仔细查查。”康熙微微一笑,说道:“好,这冯锡范的下落,就责成你去查问清楚,克日回报。我答应过台弯人,维护他们周全。这人忽然不明不白的失了踪,倘若没个交代,可教我失信于天下了。”齐乐只得应道:“是。”
康熙又问:“今儿早上你去银杏胡同,可好玩吗?”齐乐一怔,道:“银杏胡同?”随即想起,天地会群豪落脚的巷子口头,有两棵大银杏树,看来这条巷子就叫银杏胡同,皇帝连胡同的名字都也知道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这一下更是全身冷汗,当即跪倒,磕头道:“皇上明见万里。总而言之,奴才对你是一片忠心。”康熙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反贼逼你来害我,你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你跟我很讲义气,可是……可是小桂子,你一生一世,就始终这样脚踏两只船吗?”齐乐连连磕头,说道:“皇上明鉴:那天地会的总舵主,奴才是决计不干的。皇上放一百二十个心。”
康熙又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出神半晌,缓缓的道:“我做中国皇帝,虽然说不上什么尧舜禹汤,可是爱惜百姓,励精图治,明朝的皇帝中有哪一个比我更加好的?现下三藩已平,台弯已取,罗刹又不敢来犯边界,从此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天地会的反贼定要规复朱明,难道百姓们在姓朱的皇帝治下,日子会过得比今日好些吗?”齐乐过了好半晌,才道:“以前见过民谣道是‘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田地,小户人家卖儿郎。’现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上鸟生鱼汤,朱皇帝跟您差了十万八千里。”康熙微微一笑,道:“你起来罢。”站起身来,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说道:“父皇是满洲人,我亲生母后孝康皇后是汉军旗人,我有一半是汉人。我对天下百姓一视同仁,决没丝毫亏待了汉人,为什么他们这样恨我,非杀了我不可?”齐乐对此不置可否,只道:“这些反贼糊涂得紧,皇上不用把他们放在心上。”康熙摇了摇头,脸上忽有凄凉寂寞之意,过了好一会,说道:“满洲人有好有坏,汉人也有好有坏。世上的坏人多得很,杀是杀不尽的,要感化他们走上正途,我也没这么大本事。唉,做皇帝嘛,那也难得很。”向齐乐凝视半晌,道,“你去罢!”齐乐磕头辞出,只觉全身凉飕飕地,原来刚才吓得全身是汗,内衣裤都浸湿了,出得宫门,才吁出一口长气,寻思:“难怪今日樊纲非得推荐我来作那总舵主,我不表态,他就赶着替我圆场,看来是替康熙试探我了……”想着想着,她不禁摇摇头苦笑,杀了一个风际中,另外又出了一个樊际中,估摸以后还会有陈际中、李际中罢。东想西想,甚感烦恼。忍不住怀念起初时和康熙有说有笑的时候来了。心道:“天地会逼我行刺皇上,皇上逼我去剿灭天地会。皇上说道:‘小桂子,你一生一世,就脚踩两只船么?’他**的,老子不干了!什么船都不踩了!”心中一出现“老子不干了”这五个字,突然之间,感到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当晚府中家宴,七人见她笑眯眯的兴致极高,谈笑风生,一反近日来愁眉不展的情状,都要问:“什么事这样开心?”齐乐微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建宁问:“皇帝哥哥升了你的官吗?”曾柔问:“赌钱大赢了?”双儿问:“天地会的事没麻烦了吗?”阿珂道:“呸,这家伙定是又看中了谁家的姑娘,想娶来做第七房夫人。”齐乐只是摇头。众夫人问得紧了,齐乐说道:“我本来不想说的,你们一定要问,只好说了出来。”六位夫人停箸倾听。齐乐正色道:“打从明儿起,我要读书做文章,考状元做翰林了。”在座七人面面相觑,跟着哄堂大笑。
次日一早,顺天府来拜,说道奉上官谕示,得悉皇上委派齐公爷查究忠诚伯冯锡范失踪一事,特地前来侍候,听取进止。齐乐皱起眉头,问道:“你顺天府衙门捕快公差很多,这些天来查到了什么线索?”那知府道:“回公爷:冯锡范失踪,事情十分蹊跷,卑职连日督率捕快,明查暗访,没得到丝毫线索,实在着急得不得了。今日得知皇上特旨,钦命齐公爷主持,卑职可比连升三级还要高兴。齐公爷是本朝第一位英明能干大臣,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不论多么棘手的大事一到公爷手里,立刻迎刃而解。卑职衙门里人人拍手称庆,都说这下子可好了,齐公爷出马,连罗刹鬼子也给打得落荒而逃,还怕查不到冯伯爷的下落么?”齐乐听这知府谀词潮涌,说得十分好听,其实却是将责任都推到了自己肩头,心想:“那冯锡范的尸首不知藏在那里,今晚可得用化尸粉化了,别让把柄落在人家手里。只要没证据,谁也赖不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