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道:“咱们可不能明着来,给言官知道了,奏上一本,御前侍卫的名声也不大好。”多隆忙道:“是,是,兄弟顾虑得很对。”齐乐道:“多大哥也不用亲自出马,便请张大哥和赵大哥两位带了人去。”向张康年和赵齐贤道:“你们冒充是前锋营泰都统的手下,有紧急公事,请冯锡范那龟*子商议。他就算心中起疑,却也不敢不来。走到半路,便给他上了脚镣手铐,眼上蒙了黑布,嘴里塞了烂布,在东城西城乱兜圈子,最后才兜到这里来。大伙儿狠狠揍他一顿,剥光他衣衫,送去放在泰都统姨太太的床上。”众侍卫哄堂大笑,连声称好。御前侍卫和前锋营的官兵向来不和,碰上了常常打架。前锋营的统领本是阿赤济,那日给齐乐用计关入了大牢,后来虽放了出来,康熙怪他无用,办事不力,已经革职,现下的都统姓泰。多隆和泰都统明争暗斗,已闹了好久,只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多隆更是心花怒放,说道:“老泰这家伙怕老婆,娶了妾侍不敢接回家去。他新娶的第八房姨太太住在甜水井胡同,老泰晚上不去住宿。咱们把冯锡范剥得赤*条的,放在他新姨太太的床上,老泰非气个半死不可。他就算疑心是咱们搞的鬼,大伙儿只要不泄漏风声,他也无可奈何。”当下众侍卫除去了身上的侍卫标记,嘻嘻哈哈的出门而去。
齐乐和多隆在厅上饮酒等候。齐乐手下的亲兵不断打探了消息来报,过得一炷香时分,众侍卫押着冯锡范进来。张康年大声道:“启禀泰都统:犯官冯锡范带到。”齐乐右手捏紧拳头,作个狠打的姿势。众侍卫叫道:“犯官冯锡范勾结叛逆,图谋不轨。泰都统有令,重重拷打。”当即拳打脚踢,往他身上招呼。
冯锡范武功极高,为人又十分机警,当众侍卫冒充前锋营官兵前来相请之时,他便瞧出路道不对,若要逃走,众侍卫人数虽多,却也决计擒拿不住。但他投降后得封伯爵,心想对方纵使有意陷害,皇帝英明,总可分辩,要是自己脱身而走,不免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从此尊荣爵禄,尽付流水,是以一直不加抗拒。只因贪图富贵,以致身为当世武功高手,竟给众侍卫打得死去活来。
眼见他鼻孔流血,内伤甚重,齐乐甚感痛快,杀师傅之仇总算报了一小半,再打下去只怕便打死了,当即摇手制止,命亲兵剥光他衣衫,用一条毛毡裹住。这时冯锡范已自奄奄一息,人事不知。多隆笑道:“这就到老泰的八姨太家去罢。”一行人抬了冯锡范正要出发,忽然两名亲兵快步进来,向齐乐禀报:“启禀大人:甜水井泰都统的外宅,这会儿闹得天翻地覆,正在打大架。”
众人都吃了一惊,齐乐问道:“什么人打大架?”一名亲兵道:“小人等一共八人,奉了大人将令,在甜水井胡同前后打探,忽然见到一队娘子军,总有三四十人……”齐乐皱眉道:“什么娘子军?”那亲兵道:“回大人:这一大队人都是大脚女人,有的拿了赶面棍儿,有的拿了洗衣棒,还有拿着门闩扁担,冲进泰都统的外宅,乒乒乓乓的乱打,把一个花不溜秋的小娘子拉了出来,用鞭狠狠的抽。”齐乐皱眉道:“再探。”两名亲兵答应了出门。第二路探子跟着来报:“回大人:泰都统骑了快马,已赶到甜水井胡同。他衣服也没穿好,左脚有靴子,右脚却是赤脚。原来率领娘子军攻打甜水井胡同的,便是泰都统夫人。”众人一听之下,哄堂大笑,才知是泰都统夫人吃醋,去抄打他的外宅。那亲兵说到这里,也忍不住笑,又道:“那位太太抓住了泰都统,劈脸就是两个耳括子,跟着又是一脚,好不厉害。泰都统打躬作揖,连说:‘太太息怒!’”多隆手舞足蹈,说道:“这一下可有得老泰受的了。”齐乐笑道:“大哥,你快带领人马,赶去劝架。这一下老泰给你揪住了小辫子,保管他前锋营从今而后,再也不敢跟咱们御前侍卫作对。”
多隆给她一言提醒,大喜之下,伸手在自己额头用力一凿,笑道:“我这糊涂蛋!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抓住。兄弟们,大伙儿去瞧热闹啊。”率领众侍卫,向甜水井胡同急奔而去。齐乐瞧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突然之间,想起了一出戏来——“法场换子”!向着躺在地下的冯锡范重重踢了一脚,说道:“你运气不坏。”当即叫了亲兵队长进来,密密嘱咐一番,赏了他一千两银子,另外又有一千两银子,命他去分给办事的其余亲兵。那队长躬身道谢,说道:“大人放心,一切自会办得妥妥帖帖,决不有误。”齐乐安排已毕,回进内堂,六个夫人都给太后召进皇宫去了,屋里冷冷清清。
辰牌时分,宫里传出旨来:“江洋大盗茅十8大逆不道,辱骂大臣,着即斩首,命抚远大将军、一等鹿鼎公齐乐监斩。”齐乐接了上谕,在府门外点齐了亲兵,只见多隆率领了数十名御前侍卫,押着茅十八而来。
茅十八目青鼻肿,满脸是血,显是受了苦刑。他一见齐乐便破口大骂:“齐乐,你这不要脸的小汗奸……”众亲兵大声吆喝,茅十八却越骂越凶。齐乐不去理他,问多隆道:“老泰怎样了?”多隆笑道:“昨晚我赶到时,老泰已给他夫人抓得满脸都是血痕。他一见到我,这份狼狈样儿可有得瞧的了。我做好做歹,劝住了他夫人,又把他八姨太接到我家里,让两个小妾陪她。老泰千恩万谢,感激得了不得。”
齐乐笑问:“这位八姨太相貌怎样?”多隆大拇指一翘,说道:“嘿嘿,了不起!”齐乐笑道:“你可不能见色起意,趁火打劫!”多隆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你大哥哪能这么不长进?老泰虽是我对头,这种事情你大哥是决计不干的。”当下两人押着茅十八,往菜市口法场而去。
茅十八坐在开顶的牛车之中,双手反绑,颈中插了一块木牌,写道:“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牛车自骡马市大街向西,来到骡马市大街和宣武门大街交叉十字路口的菜市口法场,众百姓纷纷聚观。齐乐的亲兵早已连夜搭了席棚,棚前棚后,守卫得极是严密。多隆奉了康熙的嘱咐,生怕天地会要劫法场,已知会九门提督,派了两千名官兵在法场四周把守。茅十八凛然站在法场中心,大叫:“咱们都是大汉百姓,花花江山却给鞑子占了,总有一日,要把鞑子杀得干干净净!”齐乐下车进棚,马车停在棚边。
齐乐升座,请多隆坐在一旁,多隆皱眉道:“这犯人尽说大逆不道的言语,在这里煽动人心,咱们尽快把他斩了罢。”齐乐道:“是。”喝道:“带犯人!”四名亲兵将茅十八推进棚来,要按他跪倒,茅十八说什么也不背跪。齐乐道:“不用跪了。”转头向多隆道:“大哥,验明正身,没错罢?”多隆道:“没错!”齐乐道:“验明正身,立斩钦犯茅十八一名。”提起朱笔,在木牌上画了个大圈,摔了出去。一名亲兵拾起木牌,将茅十八拉了出去。齐乐道:“多大哥,我给你瞧一样好玩的物事。”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叠手帕来,递到多隆面前,手帕上绣的是一幅C宫图,图中男女面目俊美,姿态生动。多隆一见之下,目光登时给吸住了,一连翻下去,每块帕子上所绣的人物姿态愈出愈奇,多隆只看得血脉贲张,笑道:“兄弟,这宝贝儿是哪里来的?你给哥哥也买上一套。”齐乐笑道:“这是兄弟孝敬大哥的。”多隆如获至宝,眉开眼笑的连声多谢,将一叠手帕珍而重之的收入怀中。
便在这时,外面砰砰砰连放三炮,亲兵队长进来禀告:“时辰已到,请大人监斩。”齐乐道:“好!”站起身来,拉着多隆走到棚外。只见茅十八垂头丧气的跪在法场之中,便如昏迷了一般。鼓手擂起鼓来,鼓声一停,披红挂彩的刽子手举起手臂,靠在下臂的鬼头刀向前一推,登时将犯人的脑袋切下,左足飞出,踢开脑袋。犯人身子向前一倒,脖子中鲜血狂喷。多隆道:“差事办成了,咱们别过了罢。我要去见皇上复旨。”齐乐哽咽道:“多大哥,这人跟我挺有交情,实在是皇上的严旨,救他不得,唉!”说着以袖拭泪,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多隆叹道:“兄弟很够义气。你好好收殓了他,给他安葬,那也是很对得起死者了。”齐乐应了一声,哭泣不止。齐乐以衣袖拭泪,其实是将袖中备下的生姜揉擦双眼,辣得眼睛通红,流泪不止,心中暗暗好笑,庆幸计策成功。多隆又安慰了几句,送她上了车,这才上马而去。众亲兵簇拥着马车,径回公爵府。另有几名亲兵以草席卷起犯人尸首,放入早就备在一旁的棺材,盖上棺盖钉实。
观斩的众百姓纷纷议论,都说茅十八临死之前还敢破口大骂,当真是英雄好汉,也有怕事的便出言诃责,说这钦犯大逆不道,决不可赞他,以免惹祸上身。
齐乐来到府门前下车,那辆马车径自向南,出了北京城,一直往南,向扬州而去。
齐乐进宫复旨,康熙即行召见。他已得多隆回报,知道齐乐监斩茅十八时曾流泪不止,这时见她双目红肿,心下微感歉仄,又想她忠心为主,很是难得,温言慰抚了几句,说道:“小桂子,你抓来的那些罗刹兵,大多数求我释放回国,我都已放了,却有二百多名愿意留居中国。”齐乐道:“北京比莫斯科热闹好玩,跟随皇上办事,又比跟随那两个不中用的小沙皇风光多了。”康熙微笑道:“我将这批罗刹兵编为两个‘俄罗斯佐领’。这两队兵,就拨归你统带罢。你可得好好管束,不许他们在京里生事。”齐乐谢恩。出得宫来,两队罗刹兵已在太和门外金水桥边侍候。罗刹兵穿了新制的清兵服色,光鲜合身,倒也神气。齐乐吩咐:每人赏银二十两,给假三天。罗刹兵大叫“乌拉”不已。
齐乐回到府中,建宁和六位夫人都已从宫中出来,人人得了太后不少赏赐,建宁却黯然不乐。齐乐一问,原来太后对七人一视同仁,公主虽是她亲生女儿,却无半句亲热的言语。齐乐自然明白其中缘故,虽是不方便说,可看到她就想起康熙,便没心情安慰她。
齐乐叫齐了众女,将这些天的事大略向她们说了,让众人都做好随时离开京城的准备。建宁却道康熙是一心为了齐乐好,齐乐大为恼火,忍不住吼道:“他为我好就能无视我自己的思想和意志?他为我好就能把我老婆软禁宫里来威胁我?为了我好就**的能操纵我的人生我的生活?我是一个人!一个有思想的人!不是他的扯线木偶!我去**的为我好,这就是**的自私自利!”她越说越是气愤,不由得一阵骂娘。
建宁被她吼得一阵愕然,忘了自己的不快。众夫人叽叽喳喳,都去劝她。齐乐只觉得这些天活得实在憋屈,这时一阵大喊后却是发泄不少,心情稍微平复。她看看建宁,道:“我摸着良心,自问从与你哥相识以来没什么对不起他的,虽是有事瞒他,可从没害过他。为他办事更是尽心尽力,从没抱怨过半句吧?你跟我也相识算久,我为他着想什么,待他如何你是看在眼里的,我承认他待我好,可我自认也不对他亏欠。走,我是走定了,你是走是留自己决定,但是如果让我知道你不顾大局,去找他说了什么,别怪我不念多年交情,咱们江湖不见。”众女见她说得重了,建宁又红了眼圈,忙上前圆场,有人安慰建宁,有人抱怨齐乐。齐乐最是不敢得罪家中娘子军,最后还是自己先去跟建宁认了错。建宁是直性子人,大家一闹,也就释然了。
十多天后一日,多隆来访,说起冯锡范失踪了十多天,他家人已告上了顺天府。多隆低声问道:“兄弟,那晚咱们痛打了他一顿,后来怎样了?”齐乐道:“后来就送他回家了,这家伙到哪里去啦?”多隆道:“不是你杀了他?”齐乐道:“倘若是我叫人杀了他,你一定也在旁瞧着。多大哥,你有没瞧见?”多隆忙道:“没有,没有。咱们只狠狠打了他一顿,哪里杀他了?”齐乐道:“是啊。兄弟自从奉旨带兵后,虽已交卸了副总管的差使,但只要是御前侍卫们干的事,不论有什么干系,兄弟仍然跟大哥一起担当。”
多隆微笑道:“乱子是不会有的。冯家咬定那晚是前锋营老泰派人来接他去的,后来就没回家。顺天府亲自去拜访老泰,问起那晚的事。老泰好不尴尬,支支吾吾的不愿多说,后来恼羞成怒,大发脾气,顺天府也不敢查了。”说着站起身来,拍拍齐乐的肩头,笑道:“兄弟,你是福将。哪想到事情会有这么凑巧,老泰的夫人迟不迟、早不早,偏偏会在这一晚心血来潮,率领娘子军去攻打甜水井胡同。这一来,什么事情都教老泰给担当了去。”他心中料定,冯锡范定是暗中给齐乐杀了,这件事自己虽然担了些干系,但嫁祸于前锋营泰都统,却是大合己意。他哪里知道,泰都统夫人不迟不早于那时出师,并非凑巧,而是齐乐算准时刻,派人向她通风报信的。他自然更加不会知道,齐乐派了清兵,在监斩的席棚中搭了复壁,将冯锡范藏于其内。待验明茅十八正身,牵出席棚之时,齐乐拿出C宫手帕来,引开了多隆的目光,手下亲兵立即将茅十八和冯锡范二人掉了包。其时冯锡范昏迷不醒,满脸是血,衣着打扮和茅十八一模一样,在法场中低头而跪,立即斩首,冯茅二人面貌身材虽然有异,却谁也没有发觉,刽子手所砍的,其实是冯锡范的头。亲兵将茅十八抱入紧靠席棚的齐大人座车,塞住了他嘴巴,马不停蹄的送往扬州,过了黄河才跟他说明真相,又送了他二千两银子。茅十八死里逃生,锐气大挫,又觉齐乐拼了性命救他,并非不讲义气之人,自也不会再声张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