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紫遥平时吩咐别人做事,没有一个人敢忤逆她,更别说不回答她的问题,还接二连三的岔开话题。
此时,她很明显地感觉到眼前的女子不会那么顺着她,可她断不会再次发问,遂扭过头,不再说话。
突然,女子噗嗤一笑,扶楚紫遥倚在床头,把玩着垂在胸前的头发,缓缓道:“这里是我暂时落脚的地方,至于我是谁嘛,论入门先后,你得叫我声师姐。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叫师姐,也可以直接叫我苏玉青。梅兰竹菊受了些皮外伤,正在隔壁休息,你要见她们吗?我可以帮你去叫她们进来!还有,刚才你吃的是药丸!”
天机道长一直云游四海,居无定所,不问世间俗事。
在益阳传授楚紫遥武艺时,他时常提起一个叫苏玉青的人。所以,楚紫遥一直都知道有个比她大五岁的师姐,却是从未见过。
若是单凭她一句‘我是你师姐’,楚紫遥也许不会相信,但是她说出了苏玉青三个字,她便信了七分,认真打量着苏玉青的模样,便信了十分。
楚紫遥看着苏玉青,道:“你跟玉菡一点也不像。”
其实有三分像的,她是故意说不像,想看苏玉青的反应。谁叫她身为师姐不照顾人,还喜欢作弄人来着。
果然,苏玉青眉头一蹙,眼睛微眯地看着楚紫遥。
若是熟悉苏玉青的人见了,定然会避而远之,因为苏玉青眯眼是危险的预兆。江湖上也不知有多少人见过苏玉青这种表情,不过,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苏玉青沉默了一会儿,忽又咯咯直笑,叹息道:“玉菡那孩子,还真被你给拐了去。像与不像有什么所谓,一副臭皮囊罢了。”
楚紫遥下意识拿两姊妹做着比较:苏玉菡如一汪湖水,清澈安静,不喜不悲。苏玉青如火如荼,浓烈魅惑。一个如水,一个似火,若不是亲眼见到,她还真的不怎么相信世上竟有如此性格鲜明的两姊妹。
苏玉青微眯眼睛是危险的讯号,楚紫遥暂时还读不懂,想起苏玉菡的批命,黯然道:“玉菡身为大祭司,躲不掉的。我不去找她,她自己也会来寻我。师父给她批的命,注定一生孤苦,天命不可违,我也是身不由己。”
苏玉青两姊妹是天机道长早年收的徒弟,那个时候苏玉青十岁,苏玉菡才四岁,可以说是天机道长扶养长大的。
苏玉菡天赋异禀,资质过人,通占卜之术,能感知常人不能感知的事情,她十六岁时入南楚皇宫,任大祭司。
苏玉青见楚紫遥黯然的模样,竟也有些伤感,想起妹妹的命运,心里顿感一阵凄凉,无可奈何道:“菡儿生性淡薄,命中注定孤苦,我无法为她做任何事情,如今我只愿她平安。”
黄昏东篱下,微风拂过,竹叶飘落,满径竹叶青黄交错。
楚紫遥身上的毒解了,伤口却颇深,需要静养。
梅兰竹菊受了伤,不便照顾楚紫遥的饮食起居,这副担子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苏玉青身上。
苏玉青向来都是一个对自己极好的人,自己不喜欢做的事绝不做,自己喜欢的事死也要做,她不喜欢委屈自己,所以她总是喝最上等的花雕酒,穿最舒服的衣裳。她并不喜欢照顾病人,可是这几日任劳任怨,不叫苦不叫累,连她自己都觉得稀奇。
熬好药,端着药碗走进里屋,见楚紫遥倚在床头发呆,道:“喝药了,发什么呆?”
这几日相处下来,苏玉青发现这个师妹的确不怎么爱主动说话,你问她,她就回答,你不问,她便什么也不说。
苏玉青不知道,她不知道楚紫遥在南楚时话更少,有些话她根本就不会回答。譬如苏玉青问她的年龄,若换作平时,这么无聊的问题她是绝对不会回答的,但苏玉青问她之时,她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如实回答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有事情瞒着这个总是一身红衣的大师姐。
“有劳师姐了。”回过神来时,苏玉青已经坐在了床边,想到这几日都是苏玉青照顾她,心里既是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
“大家份属同门,何必如此客气。”苏玉青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吹凉,打算如平时一般喂她喝药。
不知道为何,楚紫遥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拿勺子,说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张嘴!”苏玉青视若不见,一双大眼睛瞪着楚紫遥,威胁道:“你抬手试试?”
楚紫遥最不喜欢被别人威胁,当真抬起手臂去拿勺子。
苏玉青毫不示弱,一手端着药碗,一只手掌伸到楚紫遥的伤口处,猛地一捏。
“嘶!”伤口刺痛,楚紫遥倒抽一口凉气,皱眉望着苏玉青。
“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苏玉青脸色不善,看着被鲜血迅速染红的衣衫,不悦道:“叫你抬手你还真的抬手?你的伤是我治好的,我有权利让它好慢些。”
楚紫遥无言以对。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和相处,她知道再反抗已是无用,唯有张开嘴喝下苏玉青喂她的药,藏在面具内的脸庞竟有些微微发烫。
梅兰竹菊从小就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可如今离了她们,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排斥这个大师姐对她的照顾与关心,反而有些喜欢,有些不知所措。这不像她。
作者有话要说:
☆、除恶
竹屋依山傍水,景色很是醉人。
楚紫遥留在小竹屋里静心养伤,梅兰竹菊也在旁边屋内养伤。
唯一没有受伤的人是苏玉青,但是她最近很忙,因为什么事情都得她去做,譬如帮她们换药,熬药,打水洗漱之类。
如此,又过了几日。
傍晚时分,天上一片片乌云慢慢压了下来,苏玉青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望着不断聚拢的乌云,说道:“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楚紫遥坐在屋里的竹椅上,桌上摆着一个碧绿的竹筒,里面盛着茶,正冒着一缕细烟,她端起竹筒,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道:“我不喜欢暴风雨。”
苏玉青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都挡不住。你不喜欢也是没有用的,雨它还是会来。”
楚紫遥并没有接话,朝门外望去,大雨已经下了起来。
安静的氛围,将临的大雨。时间划过,不着痕迹。
“来了!”苏玉青抿嘴一笑,足尖轻点,朝雨里奔去。
楚紫遥紧随着她走出门外,看着不远处打斗在一起的几个人,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远处,大雨中,那抹红影显得格外的耀眼。苏玉青似乎每时每刻都在笑,即使在遇到敌人之时,她也在笑。
楚紫遥一早就感觉了到一片肃杀的气息正慢慢靠近她们,她以为是那些人追了过来,开口提醒苏玉青。可是苏玉青笑了,笑得很是得意,她说道:“他们是来找我的,你好好呆在屋里,哪里都不准去!若伤口沾了水,我是不会再帮你换药的!”
楚紫遥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苏玉青说了不准她出去,她便不会出去,因为那些人不是来找她的。她也不是那种对自己的恩人都袖手旁观的人,她只是认为苏玉青不会有危险,所以没有去帮忙。
楚紫遥站在苏玉青刚站过的位置,怔怔地看着她如鬼如魅般地在大风大雨里穿梭。虽知道她会赢,但还是有了一丝担忧。至于为什么会担心苏玉青,她也说不上来。
她为自己找的理由是,也许是同门的缘故。
风雨中,竹林前。
“苏玉青,你杀我兄弟,这就要你偿命!”说话的是一个手握狼牙棒的中年男人,他穿着蓑衣,满脸杀气,身旁还有五个兄弟。
“哼,你们塞北七鬼作恶多端,死的应该是你们!”苏玉青孤身立在雨中,全身罩着一层水汽。她神色悠然,把玩着沾着水汽的发丝,嫣然道:“我杀了其中一只鬼,其他的鬼当真就想下去陪他么?”
塞北七鬼?不,他们不叫塞北七鬼,他们是塞北七贵,他们都是有钱人,而且很有钱,至少在塞北很有钱。
苏玉青杀了塞北七贵之一的洪盾,原因是他用极其恶劣的手段奸杀了三名少女。塞北七贵要找她报仇,是她早就预料到的,只是他们来得有些晚,比她预计的时间晚了几天。
洪雄是洪盾的亲哥哥,他们兄弟二人同为塞北七贵,却是一个居头位,一个居末位,居末位的洪盾被苏玉青所杀,他们就不再是塞北七贵了。
洪雄大喝一声,怒道:“好大的口气,素闻你苏玉青鞭法了得,轻功更是独一无二,我们塞北七贵这便领教你的高招!”
“你错了,你们该叫六鬼才是。”苏玉青侧身避过洪雄挥来的狼牙棒,身法果然诡异万分,她用一副肉掌对六个手握兵器的男人,居然还能谈笑风生,一面回击,一面说道:“你们想见识我的鞭法?我看得下辈子啦!”
塞北七贵闻言大怒,变幻各种招数逐一朝苏玉青打去。
苏玉青只是一味的躲避,有时候绕到一个人的身后,横踢一脚,那人立时跪倒在地。但是,他不知道苏玉青是什么时候绕到他身后的。如此,他们不得不承认苏玉青的轻功确实很了得,以至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踢他们一脚,不禁想道:‘若是她想割掉我的脑袋,只需轻轻动一下手指即可。’
洪雄的狼牙棒七十二式尽数使将出来,却连苏玉青的衣角都不曾碰到过。他比苏玉青要年长得多,功夫至少也练多了几年,奈何无论轻功还是掌法,他都不及苏玉青。思及此处,是又羞又恼,终是恼羞成怒,手中暗器并发。
苏玉青纵身一跃,站在了被他们砍断的绿竹之上,微笑道:“以多欺少也就罢了,暗箭伤人却无耻了些。”
“哼,你杀人的时候难道就不用暗器?”洪雄往前跨了几步,一脸怒气,道:“你杀了多少人自己心里清楚,姑且不论你杀人的原因,单是这些命案,你便死十次八次也是不够的!少废话,使暗器也好,以多欺少也罢,今日塞北七贵便与你决一死战!”
苏玉青居高临下,偏着脑袋看着眼前的六个人,下意识的揉了揉太阳穴。他们身上的蓑衣早就被丢在了一边,大雨肆无忌惮的打在他们身上,受伤的一瘸一拐,没受伤的同样十分狼狈。同情过后,她微微一笑,道:“我不想杀你们,请你们马上离开这里!”
闻言,塞北七贵里面有两个人拔腿欲走,洪雄喝道:“站住!你们忘了七弟是怎么死的了?这个女人如此狠毒,就连死也要让他肢体分离,你们当真如此薄情?”
拔腿欲走其中的一人道:“洪盾生性好色,丧心病狂奸杀少女,死了也就死了,还报什么仇?他咎由自取,又如何谈得上报仇?”
另一人道:“你与洪盾是亲兄弟,你要报仇,我们自然不会拦你,但是苏玉青武功如此之高,再打下去亦无胜算的把握,纵使再过个三五年,我们也打她不过。不是我们不想报仇,只是无能为力,报不了仇!”
洪雄脸色铁青,深呼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们要走便走吧!我们洪家的事,与你们再无相干!”说完狼牙棒一挥,又朝苏玉青攻去。
死的人是他的亲弟弟,纵使该杀也得要他自己出手去杀,可是他却死在苏玉青的手中,而且死的很惨。此仇不报,他又有何颜面立足于天地之间?
“不走?那便怪不得我了。”苏玉青空手迎上,伸手去点他胸前大穴,洪雄后退右闪,狼牙棒跟着呼出,击向苏玉青后脑,苏玉青飞身避过。
突然,破空之声响起,四面八方同时飞来数枚暗器,地面上洪雄狼牙棒正兀自挥舞,苏玉青顿时陷入了绝境。
她太大意了,掉以轻心地以为那些人当真离开了,岂知他们杀了个回马枪,来个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此时苏玉青四面受敌,唯一的出路在头顶,只要往天上飞起便能脱困,奈何她只是轻功好,并不是天上那些能够自由飞翔的大鸟,在无处立足的地方,怎么可能飞起身来?
突然,面前白光一闪,飞向她的暗器尽数跌落在地,接二连三的发出哐哐当当的响声,不过很快就被更加猛烈的大雨淹没了。
洪雄见到眼前戴面具的白衣女子,只觉在这污泥遍地的竹林中,她便是天上下凡的仙子,干净得可以忽略掉她靴子上的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