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夫少妻
太阳慢慢地落下山去,暗色的阴影一点点地覆盖大地,风吹动着十方茶馆老旧的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台上的说书人早就走了,台下的茶客们也一一散去,我站在弄堂里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从柜子里顺手偷了一把瓜子往兜里塞。
时间正是傍晚,茶馆门前的过客们来来往往,我坐在门口,一边往地上吐瓜子皮,一边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几个人一边从我面前走过,一边在絮叨着最近这陵沙城里的东家长西家短。
我一边听,一边将剩下的瓜子重新塞回去,站起身来,默默地跟上了其中一个人。
这是个老头。
说是老头,似乎并不太全面,因为他头发只是发根隐隐发白,发丝却是黑的,脸上却是沟壑纵横,充满皱纹的松弛皮肤垂在脸颊上,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身形略微佝偻,看上去有种莫名的苍老感,右手拄着一根拐杖,而他身畔的另外一只手,却牵着一个美人。
说是美人,似乎也并不全面,这女子在这十方茶馆门前倒是来回过几次,只是常以轻纱覆面,全身都被华美的衣服包裹,只余留在外面一双空灵的美眸,露出的纤纤素手也是肤若凝脂,让看到的人不禁想揭开她的面纱,一窥她的美貌。
然而,如此不登对的两个人,他们,竟是夫妻。
陵沙城不大,这对老夫少妻似是忽然搬来,可是细看两人相处,两人却没有丝毫不情不愿,平日里伉俪情深,过了几日,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我一边跟在他们的身后慢慢地走,一边数着路口。
数到第三个的时候,我一转身,默默地拐了进去。
这是一条无人的死胡同,胡同口并无居住的人家,只有一只刨食的野猫对我的到来感到十分不满,竖起了满身的毛在向着我呲牙咧嘴。
看到野猫那尖利的爪子,我摸摸鼻子,后退一步,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个物件来,丢了出去。
“小猫不怕,这个给你吃呀。”
那物件被我顺手一丢,在空中竟然硬生生地转了个弯,伸出了两只翅膀,翠色的翅膀微微一扇动,便一个飞冲,落在了胡同的墙上,刨食的野猫看到会动的活物,顿时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准备扑上去。
我在一旁掏出兜里的瓜子,边看边吃,津津有味。
墙根上的翠色小鸟刚一落下,收起翅膀,灵动的眸子转了两圈,顿时就幻成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美貌青袍女子,墙角的野猫一看又有陌生人出现,急忙一个转身,就消失不见了。
“……喂”墙上高高站立的青袍女子不知从哪掏出一把羽扇来,一边从墙上落下,一边合起扇子,准备敲我的头。
“喂什么,我又不是没名字。”我一边吃瓜子一边悠悠地看她,“终于可以幻化了?”
“可以,但这不是重点。”
“哦?”我惋惜地摸着兜叹气,分量估计不足,瓜子被我吃光了。
“你打算把我喂给那只野猫?”青袍女子似乎有点生气,平日并无表情的脸庞起了点变化,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修长的眉心轻轻拧起,嫣红的唇抿成一个一字,对我露出一个十分诱惑的表情,若给外人来看,定然以为这家伙的表情是勾引,而不是生气。
“反正你也不会被吃掉嘛,”我挠挠头,“要是青凰都随便被街边的野猫吃掉,那帝尊那里不是早乱套了。”
“那倒是。”青凰将扇柄打在手心,面色淡然道,“想要吃我,也要看消化不消化得了。”
这家伙真是……
“话说回来。”我上下打量青凰两眼,“这人形幻化,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青凰坦然地看我。
“刚才。”
“……能维持多久?”
“不到两个时辰。”
“那我能问你一个我很早就想问的问题吗?”
“什么?”
“你每次幻化人形,为什么穿着衣服?”
“……你很希望我光着?”
“不,我就是单纯的好奇……”
“……”
月亮渐渐爬上柳梢,黑暗渐渐铺满大地,我站的脚痛,百无聊赖地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用衣袖擦了擦,一屁股坐了下去。
一转头,看到青凰依旧握着扇子立在墙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让出一块来,殷勤地用衣袖又擦了一遍,“来来来,不要站着了,青凰,来坐这里。”
“你伙计当多了?”青凰微微皱起眉,看着我用衣袖擦过的石头,“你以前可是毛病很多的,现在怎么这么随便。”
我撇撇嘴,“习惯了就觉得还好嘛。”
青凰依旧保持着她神鸟的高贵姿态,对我的说辞不屑一顾,我吐吐舌头,不再理她。
天空的繁星隐隐被乌云遮盖,正是月色正浓时,胡同里却像是微微起了风,卷起了一地的石子和沙尘,我捏了捏自己的手心,目光渐渐地移向了这条死寂的胡同口。
一道白色的人影踏着月光缓缓而来。
我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来了。
来人是一个女子,着一身白裳,裙尾极长,蜿蜒地拖在地上,随着她的步子缓缓前行,她的脸庞皎洁美好,最亮眼的便是她那犹如繁星的黑瞳,就像是上等的黑玉一般,透露着夺目的光芒,她算不得大美人,行为举止却极有气度,看起来便是大户人家养出的女子,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她良好的教养。
我站起身来。
她轻轻地走至我面前,福下身来,一开口,声音便如清珠落玉盘。“颜卿多谢小姐。”
我伸出手向上一托,手中毫无触感,面前的颜卿就像是一团空气,只能看到形体,却无法触摸。
她是一个灵。
我默默收回手去。
“你也会付出报酬,不必言谢。”
颜卿在我面前踌躇一下,这才抬起头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向来舍不得看除了青凰以外的美人难过,急忙开口,“你有何事都可对我说。”
颜卿思虑一会,眼中忽然充满难过,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骤然暗淡下去,半晌才有细微的声音传来,“颜卿知道此事为难小姐,但是还请小姐了了颜卿最后一个心愿……”
看到她为难的样子,我心里顿时有些眉目,只得轻叹一声,“你可是要我抹去他的记忆?”
颜卿的头低的更甚,半晌才喃喃道:“有劳小姐了。”
“那你……真的想好了?”我纠结半晌,还是多问了一句,倘若她现在后悔,我也愿意放她。
颜卿微微抬眸,对我惨然一笑,“我意已决,还请小姐动手。”
我依旧不放弃,“也许还有什么法子能补救……”
“也许是有的。”面前的女子眼眸如星,只是略显黯淡,“可是……已经不能等下去了,多谢小姐美意。”
事已至此,我也无话可说,唯有取下一直戴在胸口的一枚墨色玉环来。
“我会尽量不让你痛苦。”我拿着手上的那枚形似扳指的玉环,低声向面前的女子承诺,她听了我的承诺,并未多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根本是一心求死。
我将玉环放在手心,轻轻咬破右手食指,将血滴落在玉环上,鲜血落于玉环之上,顿时被吸收的一丝不剩,漆黑的表面倏然变色,有莹白的光芒萦绕其上,中间夹杂着一丝丝鲜红的痕迹,面前的颜卿整个人瞬间化作一缕青烟,被吸入这枚玉环中,黑色的玉环光芒大盛,在我掌心不断颤动,我双手颤抖如残年老者,几乎无法握住它。
在旁边的青凰见势不对,急忙飞快地念起了咒,青色衣袖一挥,先用遮天蔽日咒盖住了玉环大盛的光芒,然后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将这枚黑色的玉环对准我的眉心,轻轻地压了上去。
眉心触及本该温润的玉环,我却觉得如火一般烫,眼前的景色在飞快的倒退,脑中昏聩不安,眼前有不同的景色和人在不断闪现,就像是天色渐暗,我懵懂地闭上眼睛,缓缓失去了知觉。
在失去知觉的前一瞬,我似乎听到了青凰的声音。
她说:“你太虚弱了,笙儿。”
作者有话要说:
☆、幻境
就像是陷入了一场缓慢悠长的梦境里。
漫天的大火将我包围,我想要挣脱,却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舔上地板,屋外隐约传来他人的哭喊声,过了好一会,我才觉得身上虽是很重,但似乎可以动弹了。
环顾四周,我所处的这地方似乎是一座小姐的闺房,左边是一张床,右边是一个梳妆台,窗檐的幔帐已经被火舌吞没,我看到眼前有一少女在努力地向着梳妆台的地方移动,似是想要找到一处可以逃生的通道,右边梳妆台上那面大大的铜镜已经被烟熏的有些发黑,带着烟灰的铜镜里映出了少女的脸庞。
我伸出手来,想要拉这少女逃离这间屋字,可是伸出手指,灼灼的火焰却从我的手指间燃烧而过……
这是幻境。
我沉默半晌,将手缩了回去。
镜中的少女是颜卿,和昨晚的样子差别并不大,只是脸上抹上了几道灰尘,眼瞳还是那般特别。
面前的颜卿似是被火烫到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急忙转过身去寻找离开的路,能离开的窗口和门已经被大火烧毁,空气里弥漫着烟火刺鼻的味道,她抓起一条帕子,紧紧地捂住口鼻,试图从门口冲过去。
可是门口的横梁已经被大火烧的松掉,她刚一跨过去,横梁便带着燃起的大火,骤然砸向了她的身体。
烟雾呛的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徒劳的瞪大被烟雾熏红的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看到颜卿的身体被人重重一推,便从燃烧的火场中跌了出来,又一根横梁砸下,正中救人的女子。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火场里那个一席布衣的身影,她手的动作很利索,腿却磕磕绊绊,看的出腿脚似乎有些问题。
那是颜卿的娘。
她的眉眼和颜卿甚是相似,瞳眸漆黑如星,岁月的流逝并未带给她的脸庞太多的痕迹,只是身上破旧的布衣昭示着她的日子过的并不顺意。她本在外面,为了颜卿,又重新冲回了那座危险重重的小房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从大火中推出来,而那根烧断的横梁,重重地打在了她的头上。
她却笑了。
我看到满地四溢的献血合着那耀眼的火红在她的身边晕开,然后整座房子顿时崩塌,燃烧的大火将她深埋在了地下,颜卿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可是却未能得到任何回应。
我叹了口气,默默垂着头,眼前世界忽然犹如碎裂的琉璃,一片片散开。
天色一转,变为了夏日。
烈日炎炎,我站在一座大气的府前。
门前两个大字龙飞凤舞,我辨认了一会。
——颜府
我穿过院墙,就看到儿时的颜卿卧在母亲的膝前,奶声奶气的笑,颜卿的娘摸着她的头,笑容很是勉强。
她说:“卿儿,你要听话。”
颜卿没有回答,只是摸着她的腿,问:“娘的腿怎么了?”
颜卿的娘没有说话。
颜卿摸了摸鼻子,又问了一个问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娘还是沉默。
只是半晌后,才轻轻弯起唇角,笑容苦涩:“卿儿,娘以后可能站不起来了。娘啊……在宫门口跪了三天,皇上才同意增援……可是……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