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迟了?”
颜卿不懂。
“你爹爹他……就剩下一件袍子了……”
娘的手没有离开颜卿的头,喃喃的回答了一句似乎没有关联的话。
“娘再多给爹爹做两件新袍子不就是了?”颜卿懵懵懂懂的接了一句。
“恩。”娘只回了一个字,泪水从她弯着的唇角滚下,落在幼年的颜卿发间。
那一仗本就无甚胜算,无粮草,无增援。颜卿的爹爹百战百胜,功高震主,败了更是自然。
天子震怒,她的娘一夕间从养尊处优的夫人变成服侍别人的下人,颜卿从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变成贫苦的丫头。她的娘每日把父亲的战袍洗的清亮,告诉颜卿,说:“卿儿,有一天我要是去了,你就把我同你父亲的战袍葬在一起。”
颜卿渐渐长大。
她早在心里决定,就算现在清苦,总有一天,她总要努力赚钱,让娘重新变回将军府的夫人,过上最好的日子。
我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了摸少女时颜卿的发顶。
面前的一切都寸寸碎裂,再一转眼,就又过了许多时光。
窗外有黄鹂在婉转啼唱,我身处一处厢房,抬起头,就看到颜卿从帐中倏然醒来。
面前是浅粉色的轻纱罗帐,外面人声鼎沸,似乎在吵嚷着什么,我并未听清,只看到眼前的颜卿揉揉额头,似乎有些痛苦地眯起了眼睛。
一个梳着华丽繁复的发髻,穿着华贵的女子推开门走进来,坐在颜卿的床前,正用一种热切的眼神盯着她,开口便是殷勤,“小姐,你可是醒来了,还好是没事,现在头还痛吗?”
颜卿迷茫地看她,略略点了点头。
她继续絮叨,“入了我们这一行,就不要再想着做什么清白的姑娘,外面有的是将军公子愿意为姑娘一掷千金,姑娘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这一行?
我顿时略略一呆,回头去看,才发现颜卿她……竟是落了风尘。
“我娘……”她喑哑的低语。“那人说过,说他会帮我娘收尸的……”
“哎哟姑奶奶,你可是一个人清白来我这的,你要是把你娘带来,我可负担不起!”眼前的华贵女子,哦不,现在看来,估计是老鸨一类的人,应该是那男子把颜卿卖入了秦楼楚馆。
颜卿支起身子准备下榻,那华贵女子见她要走,轻轻地拍了两下手,门外顿时围上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子,颜卿看着老鸨那警惕的眼神,顿时苦笑了一声。
“你别误会,我没有逃跑的意思,我只是想问问,卖我的那个男子,他是否有厚葬我的母亲?”
“有有,当然有!”见她没有逃跑的意思,老鸨急忙堆起了笑脸,“他走的时候说过,说会用你的卖身钱好好地厚葬你娘的。”
“那就好了……”颜卿低低呼出一口气,喃喃低语,脸颊上却有温热的泪水滑下来。
颜卿家中虽是困顿,但是她的娘却是十分严厉,琴棋书画无一不教,她尤其善舞,腰肢柔软,在三月后的花朝节上,颜卿一曲梅花舞名动京城,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晓青楼□□招里有位颜卿姑娘。而京城中大把大把的贵公子更是为了能看她一舞一掷千金。
而我早知她已做好决定。
在过夜牌挂出的当晚,颜卿已准备好簪子,刺死那个买她过夜的男子,然后自尽。
她本就已孑然一身,还有何惧。
作者有话要说:
☆、梅花舞
是夜。
红鸾帐暖,颜卿点起眼前的香炉,吹灭手中的火折,青色的烟雾袅袅而起,带着沁人的香气,颜卿透过这缕缕青烟,看向对面的男子。
面前的男子似乎是有些紧张,他手握成拳,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刚出百两黄金买到这名动京城的女子,但是却并未着急,只是缓缓在桌旁坐下,看着颜卿发呆。
颜卿在灯下巧笑倩兮。
她长发及腰,蛾眉轻扫,眉间一抹朱红,勾起的殷红的唇角挂着一抹寒冷的笑意,只是这寒冷在夜晚暖融的灯光照耀下并不明显。
她漆黑的瞳孔在笑意盈盈中露出一抹寒光,我站在侧面,分明看到颜卿一只手藏入袖中,握紧了那支即将夺命的簪子。
面前的男子眼光一闪。
我心里一紧,暗道不好。
颜卿太过紧张,袖中的簪子露出一个尖角,似是被眼前的男子看到。
看样子,颜卿今晚不妙。
“小姐不必惊慌。”还没等我仔细探究,眼前的男子轻轻开口,声音倒是十分好听。“在下并未打算逾越,今晚,只想请小姐跳一曲梅花舞。”
“梅花舞?”
我看到眼前的颜卿困惑的复述,袖中的簪子微微松了些。
“没错。”儒雅公子轻轻颔首。“只需姑娘跳一曲梅花舞。”
“只是这样?”
颜卿并未放松警惕。
“只是这样。”
“但是无伴奏,我如何跳得?还得请我得乐师深夜前来……只怕公子等不住。”
“无妨。”眼前的公子微微一笑,从衣带中拿出一管萧来。“我粗通音律,还望小姐海涵,不嫌弃我萧技粗浅。”
箫管是碧玉制成,一看便是价格不菲,那公子将碧玉萧凑近唇边,就听到悠扬乐曲骤然而起。
颜卿水袖凌空长舞,今夜她刚好着了白裳,袖中刺绣点点红梅,在舞蹈旋转中,点点红梅像是活了一般,从空中飘然而下,颜卿就像落于梅中的仙子,红梅花瓣落在身边,而她踩着花瓣翩翩起舞。
颜卿的舞技确是无双,就连我也看的有些痴迷,目光一转,我却发现旁边吹箫的公子,眼角似是泛出了点点泪光,但又很快隐去,萧音再起,颜卿随着乐曲越转越快,最终伏于地上,长袖上的点点红梅随着她的动作落在地上,吹箫的公子似乎有些着急,顿了乐曲,冲上前去,一手捞起了颜卿的水袖。
两人目光对视,彼此都有些错愕。
半晌,公子难得憨厚的挠了下后脑,松开了手中的红梅水袖,对着颜卿抱了抱拳。
“得罪了,小姐跳的太好,一时忘情,还请小姐宽恕。”
“公子看过很多梅花舞?”
颜卿揽了揽自己的水袖和因为跳舞微微乱掉的发髻,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公子。
面前的年轻公子微微颔首:“不下百人。”
“那公子想必是阅舞无数了。”颜卿撇了撇唇,“颜卿的舞技定然算不上好了。”
“不。”年轻的公子着急的踏前一步。“颜小姐的梅花舞是至今为止,我宋若……风看过最好的,无人可比。”
“此话当真?”颜卿不屑地一笑,“只怕公子对谁都这么说,何苦取笑颜卿呢?”
“并未。”宋若风跨前一步。“至今为止得到这句夸赞的,只当颜小姐一人。”
看到颜卿似乎还是不信,宋若风忽然道:“颜小姐可知,这梅花舞的创始人为何人?”
“这我自当知道。”颜卿道:“本朝女将军,风渊。传闻她一生战场杀敌无人能比,很多人却不知她对音律舞蹈也是十分精通,所创梅花舞难度极高,至今完整能跳出的人并不多,就连我,也只是跳出前两段罢了。”
听到这里,宋若风眼前一亮,道:“颜小姐还知剩下的?”
颜卿苦笑:“我并不知,知道的是我娘,她可以完整跳出梅花舞的四段全部,我所知的两段,也不过是从她身边习得的。”
“敢问令尊现在何处?”听到这个消息,宋若风似是很激动,“可否展示给在下一观?”
我看到颜卿忽地张了张口,似乎是被涌上喉咙的哽咽堵了嗓子,只得低下头摇了摇。
“颜小姐可是想谈价格?这并非问题,多少钱我也出得。”宋公子似是对这舞蹈势在必得,一再追问。
颜卿咽下喉中的酸涩,哑声道:“并非价格,而是娘如今……已离世一年,只怕公子,再也找不到了。”
话音刚落,一颗泪珠积累许久,砸在了木质的地板上,氤氲出一个圆形的痕迹。
“抱歉。”
宋若风沉默许久,倏然抬头道:“颜小姐,我为你赎身。”
城南小院景色颇好,微风细细,杨柳依依,院前有小河潺潺而过,小院附近人家不多,零散的几户,人情也略是淡薄,并无太多往来。
院里有一方棋盘,三五梅树,房间不多,院落却不小,颜卿正手执小铲,在一处土地旁挖出些许泥土,埋入了之前路上采来的野玫瑰,美人与玫瑰交相辉映,衬得她粉面桃红,霎是好看。
宋若风跨进院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自从将颜卿赎出后,宋若风便为她置办了这个院落,三五不时便来照看,本是要给颜卿买一个丫鬟,可是她却说习惯了一个人。
每次等他来,却也不多说什么,一人伴奏,一人起舞,宋若风总是暮时归去,也从未强求任何,颜卿甚是好奇,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就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竟生出些许的默契来。
只是今日的宋若风,似乎不似往常那般,反倒是像个孩子,进门便大声嚷道,“颜卿,你瞧,我带了个人给你!”
“咦”
颜卿放下手中的小铲,拍了拍裙角的泥土站起身来,顺着宋若风手指的地方向外望,就看到一个面容有些猥琐的男子站在小院的门前,探头探脑的向门内看。
看到这人的脸,颜卿顿时瞪大了眼睛。
我略微思索,顿时想起,这男子就是拿了颜卿卖身钱的男子。
上次宋若风无意间问起了娘亲的墓地,她黯然摇头说不知,自己的卖身钱被那男子拿走,说是安葬母亲,但是再也没见过面,那男子也并未告知墓葬何处。
宋若风大致问了男子的长相和相遇的地址,便没了下文,谁知竟是找到了他!
“喂。”宋若风跨出门外,提起男子的衣领,将他拖入小院。“这位小姐,你可是认得?”
“认得认得,自是认得。”那男子满面猥琐,小小的眼睛不断乱转,在宋若风和颜卿之间来回看。
“有什么好看的,小心挖了你的眼睛。”宋若风五指成爪,在男子的面门前晃了晃,“快说,你将这位小姐的娘亲葬于何处?”
“这……”男子的喉咙吞咽了下,吞吞吐吐出了一个字。
“快说。”宋若风倒极不客气,伸手拍了拍男子的脸颊,“你若不说,我便拿刀子剜了你的肉,一片一片的,我的身份我猜你大概晓得,若是乱说,我便差人杀了你,我自有办法逃脱罪责,你信不信?”
颜卿看着宋若风威胁面前的男子,眼神里透出的感觉,倒是十分新鲜。
细想便知,宋若风自打认识颜卿以来,向来是个谦谦君子,今日难得看到谦谦君子威胁别人,手段还有些残忍,也难怪颜卿新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后每天是晚上9点更,已放入存稿箱了,放心看吧.
☆、两两相思
我摸了摸胸口有点发热的墨色玉环,饶有兴致的看下去。
只是这玉环似乎在跟我作对,温度在一点点变高,我皱起眉来,使劲捏了捏那玉环。我知这是青凰着急传递给我的信息,看样子我在颜卿的过去中停留了太久,只怕青凰有些着急。
我按了按玉环,轻声道:“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