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有所不同的是,吴敏霞不像以前的我那么倔强,相比之下,她是个十分腼腆的孩子,总是缠着我,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我。
我猜她是真的很喜欢跳水,也是真的很喜欢我。
一点都不像我那么傻。
“师姐,5335我跳不动,翻不起来,你能教教我吗?”
“师姐,这瓶水我拧不开……”
“师姐,板台兼项累不累阿?”
“师姐,你说下一届奥运会我能去吗?悉尼远不远阿?”
“师姐,我有点想家……”
哦……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被人每天师姐师姐的叫着。好像是没什么,又好像有什么。
我真不愿意再去想那些事情,只想做我自己要做的事情。
慢慢的也不那么想做第一名了,至少不是所有事情都第一。
毕竟不像那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了,没那么好的体力,也没有那么强的获胜心。
我正在不知不觉的,重复的走她的路。一点点的和她越来越像。
慢慢的也开始不再经常想起她,大概是因为我开始成为她,开始扮演她,然后忘记了我自己。
要忘了你,大概要先忘记我自己。
现在我已经把自己忘记的七七八八,于是包括你,也就快要从我的记忆之中离去。
看着小霞,就像是看着以前的我自己。
只是她比我要乖巧的多,比我要可爱的多。
我尽量去照顾她,理解她,安慰她,和她走的越来越近。
心中觉得有些羞愧,毕竟,我是在拿她做自己绝望中的缆绳。也许小霞自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开心,但我自己依然觉得羞愧。
无法启齿这样的过失,只能在日常的行动中对她无微不至。然后恶性循环,越来越觉得自己无耻。
……
“我喜欢你。”
那天晚上,我这样对她说着,然后像当初那个人一样,拥抱了她。
☆、第 22 章
1998,第十三届亚运会,曼谷。
斩获颇多,我和小霞包揽了三米板的金银牌,然后一起拿到了双人板的金牌。
初战告捷,所有人都说我比我的那一位师姐更擅长培养师妹。
我想应该不是吧。
只是因为小霞比那时候的我更加心无杂念而已。
我用签字笔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金牌的缎带上,看着自己手里的金牌,第一次怀疑起『世界冠军』这个头衔的含金量。
没有她,好像这些『第一名』都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以往我最最垂涎的荣耀,在失去她以后,全都显得不值一提。
不管种种证据如何向我证明我已经足够优秀,我都仍然认为我的成功是因为她的回避。
有许多人说,伏明霞急流勇退之后,郭晶晶才有机会成为世界冠军。
我有时候也会这样觉得。
——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想成为冠军,想成为第一名,想超越她。
不为了那个『世界第一』的虚名,只因为想战胜她而想战胜她。
我只是想赢她,一辈子的追求,无非是为了赢她。
——跟她证明,我不差。
可她似乎全不在乎。
如果我追求的荣誉,是源于你不屑一顾的施舍,源于你意兴阑珊之后的告别,那么我这么多年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我把那枚金牌送给了小霞。
不想留给自己。
我什么都不想留下。
我根本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1998以后,我和小霞不断参加各种比赛,国内的跳水水平一直蜚声国际,我和小霞是个中翘楚,自然横扫各种比赛。
亚运会,世界杯,全国锦标赛,国际跳水大奖赛,公开赛,全都相似而雷同。
她走了以后,世界冠军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金牌有许多,但心里的那个缺口,只能越来越大。
为了补全心里的缺口,只能找些其他的事情去分担自己。
我选择让巨大的训练量压垮自己。
☆、第 23 章
八月盛夏,我和小霞刚刚从维也纳参加国际跳水大奖赛回来。在宿舍里,我负责打扫卫生,她负责整理我和她带回来的各种行李。
铺平床单,她照例把亚运会的那枚金牌扔给我,让我放在她的枕头下面。
——一切都好像是过去的我。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无名的伤感,短短三年,我和那个人的事情已经成为了历史。
这几年以来,我很少能够听说到关于她的消息。
她素来低调,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在下决心潜心学习以后,媒体人对她的关注自然也渐渐变少。同时,她毕竟是于教练的亲传弟子,随着于芬教练的离开,让队里的人渐渐不好意思再反复提起之前的教练,之前的大师姐。
她曾经是明星,然后渐渐变成一段历史。
好像只有我自己还记得她的名字,记得她在国家队的日子。
媒体人总是用『伏明霞接班人』来介绍我,用『高敏、伏明霞后的第三代跳水领军人物』来介绍我。
……可是我知道,我还不够资格。
我拿着金牌发呆,小霞在我身后整理着行李,把干净的衣服折好放回柜子,把需要洗的衣服单独分开,然后把洗漱用品一一归位。
忽然听见她说:
“师姐,你还想着她吗?”
我从回忆里回过神,有些诧异的问:
“谁?”
“……伏明霞。”
……
我随手把金牌放在她的枕头底下压好,对她摇了摇头笑着否认:
“没有,我想她干什么。”
我怎么可能会想她,想谁都不会想她。
“哦……我听见昨天晚上你叫她的名字。”
……
我心里一震,然后想到昨晚的梦。
“怎么可能。应该是你听错了吧?”
“嗯,可能是吧。”
我抬起头,看见床头镜子中的我自己的脸,苍白而慌张。
“今天是她生日。”
“哦,是吗。”
“你不知道吗?”
“忘了。”
“骗人,每个人的生日都是在队里过,她和你在一起住了那么多年,你怎么会不知道。”
呵,她猜到了。
我有些害怕。
像是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被人发现了,那种心虚的感觉让人不知所措。
“你喜欢她,对吗?”
我转过身,她已经坐在椅子上看着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隐瞒无处遁形。
认命了一样点了点头,这是我唯一一次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唯一一次。
“我就知道。”
尽管年幼,但她纤细而敏感,并不像最初的我那么容易迷惘,也不像我那么容易钻牛角尖。
“嗯。”
“她知道吗?”
“大概……知道吧。”
“那她怎么看?”
“还用问吗?”
那个人走了。
在明知道我喜欢她的情况下,离开了。
而且离开的无比彻底,不仅离开了国家队,还彻彻底底的离开了跳水,离开了我。
我想,如果不是因为国内的一流学府在北京,她甚至都会离开北京。
我和她的世界,如今除了在新闻上偶有交集之外,再无任何关系。
可能这辈子都会这样。
我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如何难过,会有人明白吗?
“既然你心里喜欢的人是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
“我想把我得不到的给你。”
“……可是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
我不说话了。
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早早收拾好了东西,然后早早睡觉。
她的生日,这一天对我来说与众不同,但又不得不泯然于众。
第二天,一切照旧。
然后我得到消息,伏明霞已经在半年前悄悄加入清华跳水队,重回于芬教练的门下,强势复出,目标是一年以后的悉尼奥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