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后来她去了哪里。
然后第二天起,她不再理我了。
与其他人她仍然能够调笑自如,只是不再跟我多说半句,连笑容都对我收敛。平常必不可缺的沟通能免则免,而关于训练之外的话,她更是什么都不说了。
她开始和记者说,打算比完这届奥运会就彻底退役,彻底离开跳水,不会再复出了。所以这枚金牌,她不会放手,拼命也要拿到。
我第一次在她那里听见『拼命』这个词。
一直以来,『拼命』的人都是我。
我从那天开始消极,状态下滑。小霞问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说不清,也不愿意说给别人听。
我始终觉得,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不需要有第三个人知道。
就算小霞已经猜到,就算我已经在小霞面前承认过我喜欢她,也不代表我就愿意把我和她的那些事情都将给小霞听。
她还年轻,不应该被我当做倾诉的窗口。
只是我年轻时,她并没有想过我应不应该被她那样凝视。
我忽然想起那天她在雪地里踩出的那个脚印,记忆猛然涌现,一清二楚,连那脚印的轮廓与纹路都浮现在我眼前。
我后悔吗?
怎么会不后悔。
面对最喜欢的那个人的告白,我竟然狠心拒绝了,还对她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我后悔吗?
我不会后悔。
我和她注定不会在一起,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与其届时玉石俱焚一拍两散,我宁愿一切都躲在泥土里,不要破土而出。
与她的爱情,终究会成为一道伤疤。
……
☆、第 29 章
冷战依旧在继续,我和她之间的尴尬并没有随着奥运会的临近而渐渐融化。
月底,集体出发前往山东,在济南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封闭式强化训练,备战一月份的悉尼世界杯。
她没有跟我们一起出发,据说是清华那边有什么要办的手续,晚几天在和我们在济南会师。
于是我和其他人一起踏上去济南的火车,一路安安静静,不说话,只是想着她。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她这么一走,就整整走了一个多月。
整个封闭集训期,她和于教练都没有露面。就连号称于教练亲生徒弟的胡佳都不知道她们俩在哪里。
有谣言说于教练把她留在北京进行单独训练了,也有人说她是训练受伤了,在北京秘密进行手术。
我寄希望于前者,因为上次因骨折而卧床半年的惨痛煎熬依旧刻骨铭心。
一月底,集训结束,回到北京准备出发。她终于又一次出现,头发长了些,人也更瘦了。多少有些疲倦,但总体还是一个月之前的那样,温和的对每个人笑着,亲昵的和所有人开着玩笑。
我希望她已经忘记了一个多月之前的冷战,至少看我一眼。
但她没有。
她还是那个态度,冷漠的让我害怕。
我开始觉得心虚,开始怀疑是否自己那天的拒绝伤害了她,开始后悔为何要那样懦弱的逃避。
可我害怕她那灼热到可以烫伤我的爱意,害怕天崩地裂一样的快乐足以把我和她一起打倒。
连我自己都在问我自己:明明喜欢,为什么不敢在一起。
可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啊!女人和女人怎么可以在一起?即便我和她相爱又能怎么样?能有什么好的结果?难道不是注定会一拍两散,玉石俱焚吗?难道非要飞蛾扑火,烧的两个人一起同归于寂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强求呢……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越发相信自己的决定并没有什么错,长痛不如短痛,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我听说澳大利亚是一块被海洋包围的独立大陆,那里有灿烂的阳光,温暖的天气。
十二个小时的航程,飞过五分之二的地球。
我在飞机上发呆。
她坐在整个飞机上离我最远的地方,飞机的椅背好高,我甚至看不见她的后脑勺。
据说六月才是那里最好的季节,能看见很高很高的树,树上有碗口大的白花,会随着微风从天而降,砸中树下行人的头,顽皮的吓人一跳。还有的树上会开满紫色的小花,落下的花瓣甚至可以铺满一条街。
等到奥运会的时候就能看见了。
☆、第 30 章
适应性训练在飞机落地当天就开始了,我们甚至没有倒时差的时间。
她回避着我,我逃离着她。相同的项目,不同的教练。常常一整天都无话可说。
我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越来越近。
我的成绩和她越来越接近,而我的心,离她越来越远。
我近乎执念,渐忘了那些事,麻痹着自己,欺骗着自己。
这一次我除了单人三米板之外还要参加双人三米板的比赛,搭档是梁小桥,她是我最熟悉最默契的双人板搭档之一,于是我和她理所当然的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
……
无可避免的回忆起四年前亚特兰大的世界杯,那次和我住在同一间房的人是……
……是她。
或许伤春悲秋本来就是女人的天性,我闷闷不乐的参加训练,不管怎么专心致志都无法达到在国内集训时候的水平。
我不相信她完全不受影响。
我不相信只有我会想起四年前。
然后我开始偷窥,在训练之余悄悄的看着她。
在我和她冷战之前,我是没有这种勇气偷看她的,因为每一次我偷偷的观察她,都会很快被她发现。
——因为她也在看我。
可这一次我没有被她发现,顺利的看了很久。
她反复的在练习,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板和水面上,心无旁骛。
但是每一个动作都不尽如人意。
直到我注意到她那本该在空中并拢的腿稍微有些弯曲,进而在她上板的时候发现她的右膝严重红肿。
“晶晶,看什么呢?”
“……没什么。”
我转过头,用毛巾擦了擦脸,然后从水池里站起来,上板。
在我就要站在她身边的那一瞬间,她转过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平静,好像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没有专注或者难过。
然后我意识到一个事实:她不是在忍耐,而是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受伤了。
我往下看了看,没有见到于教练的身影,她大概在盯着胡佳。只好抢在她之前跳下去,然后游到池边等她下来。
5335D,她的招牌动作。
然而因为受伤,这个动作已经做得变形,相当勉强。
看见我在池边等她,她有些诧异,但没有跟我说话。游泳的动作一如往常,上岸,经过我身畔的时候依旧挺直身体,走的十分稳健。
“……你膝盖没问题吗?”
她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往自己身旁看了看,仿佛是在确认我是不是在和她讲话。
我只能再说一遍:“看起来好像很严重,应该让队医看一下。”
她这才怔怔的低头,发觉自己整个右膝已经开始发紫,然后忽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确定她的确是这时候才发觉自己的伤势,于是连忙大声叫来队医。这时候她已经疼到不得不坐下,右腿完全无法受力。
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心理作用真的那么强大,强大到受到这种冲击依然能够完全不被发觉。也明白其实她比我更加煎熬,已经失神到连受伤都意识不到的地步。
简单的诊断之后,队医审判她必须停止训练,立刻回到酒店静养。
“……不至于,不影响动作,就是有点儿疼,要不然你给我打一针封闭吧,没事儿。”
她在北京住了这些年,一口京腔居然已经学的像模像样了。
可是连素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于教练都劝她不要硬撑。
我只是在一边看着,没说话。
“真的没事,可能是刚才崴了一下没发现,你就打针就行,没事。眼看着要比赛了,要静养也得比完了再养。”
世界冠军的倔脾气上来了,谁也拗不过她。无奈之下,队医只能在进行了简单的按摩消肿之后替她打封闭,然后戴上护膝。
她居然真的就打算这么撑着站起来。
由于教练扶着她,单脚站起来,右脚稍微往下一放,我就看见她猛的一咬牙,满脸通红,险些疼出眼泪来。
可她还是慢慢慢慢的缓着,尝试着把重心放在右脚,然后闭上眼睛跟自己说了不知道什么话,一点一点的开始往前走,一瘸一拐的继续上板。
一个动作下来,然后上岸,看也不看我们这些旁观的人一眼。
队医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拎着急救箱走开了。于教练和钟教练也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
☆、第 31 章
她受伤的消息根本无法封锁,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场原本几乎毫无悬念的卫冕之战徒增变数,冠军的候选人顿时又多了几名。国内的媒体并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情,钟教练和于教练不希望对观众隐瞒她受伤的事实,希望她可以在媒体面前承认受伤,但同时拿出自信和坚强来,至少在媒体前保证金牌一定不会旁落。
——毕竟,在她消失的那些年,我也横扫了所有比赛的最高领奖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