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了场内潮水一样的掌声和欢呼,甚至听到了场内华人观众高声叫着我的名字,他们摇动着鲜艳的国旗,脸上绘制的五角星图案都随着尖叫而扭曲。
我是新的奥运冠军了,我夺走了自从1994年起就被她所霸占的冠军之位,打破了她蝉联三届奥运冠军的美梦,截断了跳水皇后的神话。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成功了。
她将会永远陪着我。
☆、第 49 章
她还没有跳她的最后一跳,我知道她的动作是什么,难度2.9的5335D,除非她的完成分可以拿到8分以上,否则根本没有可能赢我。
她把这个2.9难度的动作放在最后,真的是太托大了。
她的5335D我甚至没看,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转身去找钟教练拿外套。
我听到了她那利落的入水声,很小,几乎听不见。
她在处理水花的问题上总是非常有天赋。
然后我再一次听见了席卷全场的欢呼,远远胜过我最后一跳时所得到的掌声。
我的心顿时觉得冰冷,茫然的转过头,看见记分牌左下角巨大的8.9
平均分居然会再一次是让人震惊的8.9,乘以她2.9的难度分,她奥运生涯的最后一跳竟然拿到了77.43。
她从水中站起,拢着她湿漉漉的头发,看了一眼自己的名次,然后去跟教练拥抱。
我把头埋进水池里,闭紧了眼睛。
有水珠从脸上滑落,消失在按摩池里,我无法确定那到底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池水,还是我的眼泪。
1.FU Mingxia 609.42
2.GUO Jingjing 597.81
我输了。
☆、第 50 章
我在大屏幕上看见了我自己走上亚军领奖台时的表情。
——那是一张难看到极点的脸,一副不甘心到极限的表情。
面对记者时我依然需要保持仪态,要装作若无其事,和我‘最亲爱的师姐’一起站在媒体的镜头面前。
她明白我无处安放的情绪源于何处,却无法在这时候对我安慰哪怕半个字。她无法拥抱我,不能亲吻我,甚至就连颇有深意的看我一眼也做不到。
我开始痛恨近年来过度发达的媒体和科技。
假如没有这些,她现在至少可以握紧我的手。
她将国旗披在了我的身上,她微笑着看着我,我笑不出来,想要推开那双温柔的手,但偏偏无法抗拒那双手的温度。
在记者的眼中,我是个因为失去金牌而嫉妒到咬牙切齿的失败者。
就这样吧,至少这样不会被人明白我是因为舍不得伏明霞的离去。
☆、第 51 章
浑浑噩噩的结束了需要应付的应酬,趁着所有的目光都放在卫冕世界冠军成功的神话的身上时,我独自一个人离开了那个压抑到无法呼吸的场地。
四块金牌,三届奥运会,两个项目,一个天才。
她成功了,我难道不应该为她高兴吗?
我是应该的。
但这份无比的荣耀使我失去了我挚爱的人。
我应该高兴吗?
她的神话到此终止,但就算这样,也还是会有无数的人记住她的传奇。在接下来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她都是不可逾越的高峰,是水上的传说,空中的舞者。
她是皇后。
去她的荣耀,去她的传奇,去她的神话!
……我想要她。
急迫的需要哭泣,需要抱住那个能够让我觉得快乐和痛苦的人,狠狠的把她揉碎在我身体里,跟她合二为一,用力的啃咬她的肩膀,把我所有的不舍得和不甘心都告诉她,让她拍我的头,擦干我的眼泪,亲吻我的眼角和眉梢,温柔的跟我笑。
那个人现在正被记者围绕。
我的眼泪被困在眼眶里,流不出来,只能苦笑着往前走。
颓唐而漫无目的的失踪在夜幕里。
钟教练在找我,我知道。但我不想见她。
现在我不想看见任何人。
——除了她。
我还看见了胡佳,他也一样难过,但我相信,他的失望不会比我更多。
满脑子都在想着她那惊世骇俗的最后一跳,想着我和她的一切。
想起我和她一起度过的几千个日日夜夜,想起陆地、弹网、跳板,有关的无关的,都关于我和她之间至今没有结果的爱情。
我跟她都在这份长达七年的爱情中画地为牢,自以为是的认为上天永远都不会破坏我和她之间的缘分,然后渐行渐远,放肆的消耗着弥足珍贵的时间,折磨着品味着享受着,冥顽不灵的要求爱情必须有一张我们想象之中才存在的脸。
谁都没有做错过什么。
——根本没有做对过。
从头到尾。
日以继夜。
我们都拼命的背离着挣扎着,想要抗拒那些早就应该发生的事情。
直到我们之间消耗殆尽。
我和世界冠军越来越近,离我爱的人越来越远。
凭着爱,自以为能踏破软红十丈。
毫不吝啬的挥霍着我和她的缘分,以为一切爱恨都可以名垂青史,没想到最终只能化作齑粉。
——直到失去之前,我都不明白我有多爱她。
☆、第 52 章
恍恍惚惚,天色已晚。
到处都很眼熟,但不知道具体的方向。
我尝试着寻找回去的路,然而却发觉自己已经完全迷失方向。
我不愿意就这样从饱含嫉妒的失败者变成无法承受失败就任性失踪的弱者,可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没有手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看,这就是我。
——一个连路都找不到的笨蛋。
然后随便找了一块石头,坐在一条不认识的河边。
没有人能猜到我在哪里。
——当然,我想应该也不会有人想知道我在哪里。
或许钟教练会找我,但无所谓。
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我看着和国内没什么两样的星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拥有成为强者的天赋。
凭空产生自生自灭的幻觉,不知道过了多久。
“——你在这。”
我费力的翻身,透过逆着月光的黑色剪影,看出她的样子。
“我找了你很久,跟我走吧。”
“去哪里?”
“回去。”
她伸出手想来拉我,我往后退了退。
我不愿意回去。
我和她住在同一个房间,回去就意味着我不得不和她在那个透不过气的房间里安静独处。
她忽然缩回了手,在我的诧异中打了个喷嚏,然后又来拉我。
我这才想起她的重感冒。
“走吧。”
七月份的澳大利亚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酷热,巨大的树上开满紫色的花朵,散发出细不可闻的香气,诱惑着所有无关紧要的人沉浸在紫罗兰色的海洋里。
☆、第 53 章
房间已经被整理过了,没有大联欢的痕迹,没有细碎的彩色亮片,没有她的领奖服,没有她的金牌和我的银牌。
她也和我一样想要抹杀离别的淤痕。
这种安静使我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像是在体力不支的时候经历了剧烈运动,缺氧的身体和冰冷的呼吸系统在不断收缩,肺部仿佛有一把擦过薄荷的刀正在反复的绞烂我,持之以恒的带来痛苦好像永远不会结束的幻觉。
她帮我脱去了在草地上沾上了草屑与泥土的外套,把我拉到洗手间,从背后抱着我,仔细的调整水温,然后握着我同样沾满泥土的手,仔细的帮我洗干净灰扑扑的双手。
温暖的水流从指缝里流过,和带着花香的洗手液一起带走看不见的细菌。
她抱着我,时不时有细碎的鼻息从我的颈后吹过,很痒。
然后她用自己的毛巾把我的手擦干,又去拧了一个热毛巾帮我擦掉脸上风干的泪痕。
我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沉默的享受着她的照顾。
除此之外,她甚至帮我脱掉了鞋袜,换上了在房间中穿的睡衣,然后帮我盖上被子,轻轻的吻了吻我的额头。
她的嘴唇很烫。
“我去洗个澡。”
我什么都没有说,翻了个身,在温暖的床铺里闭上眼睛。
听见浴室里流水的声音,听见她打喷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