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 by 昭域【完结】(6)

2019-04-01  作者|标签:

这世上何来所谓真情?我是从不信的,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可以比金灿灿的黄金、白花花的银两更可靠更值得我去爱的。可惜,萦揉并没有看清过。


我放下手中的早膳,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找他说说。


萦揉房中的门半掩,透过缝隙,依稀可见一把极品白玉琴半躺在桌上。我推门而入,见着我他也不动弹,慵懒的靠在床沿上。


“萦揉。”我唤他一声。


他懒洋洋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唇边堆起了笑容:“兮老板,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进来了?”他的笑中有几分媚意,更多的是风尘气。


我叹息,昔日那矜持却孤傲的萦揉早已消失,如今的萦揉是他也非他。“昨儿个那宇斐公子又来了?居然还送了把琴?”


萦揉的屋中已长久不放琴与琴谱,这宇斐岩峰怎就如此不知趣?


萦揉瞥了那琴一眼,道:“老板你差人去当了吧,我这辈子都不碰着玩意。”


我摇头叹道:“萦揉,如此这般你真无所谓?”造化弄人么?我冷笑想起当初那个与我谈条件不愿卖身的萦揉。


情之一字沾不得,再回首已然百年身。


萦揉嗤嗤笑了起来,他的眉眼间竟有了几分绋绿的妖娆,可他毕竟不是那妖蛾子。他道:“有什么所谓?昔日我用情之深换来的不过是旧人哭不及新人笑,敢情这档子事,我是不再碰不再信了。”


“或许宇斐岩峰不同呢?”此话一出,我还真想笑,熵照兮啊熵照兮,你怎会劝他人信爱情二字呢?连自己都不信的东西。


萦揉合眸,浅笑道:“在我眼中,他与叶镜之,都一样。”


叶镜之,两年前从醉花楼将萦揉赎走的男子。我本以为萦揉早已看淡一切,今日看来未必如此。这隔了一整年没听闻的名字从萦揉口中而出,还真有几分嘲讽。“你没忘记他?”


萦揉一愣,许是被我的话赫住了。他瞅瞅我,好半晌才若有所思道:“原来,我竟还没忘了他?呵哈哈哈,我竟忘不了他呀。兮老板,你可知何为恨?我恨此人,可恨却由爱生啊。只怕这辈子,我都忘不了他吧。”


萦揉与叶镜之的事,我多半是从榆关那儿听说的。可萦揉跟了那人之后的事儿,却无人知晓。


瑶城是林翰国国都,历来就是商家的宝地,虽然天子脚下有诸多限制,但聚集在瑶城的宝物、各色奇珍却也真是别处见不到的。各地商贾若要上瑶城来总免不了应酬,醉花楼多大的名声,自然是满堂喝彩。


他与叶镜之,正是在这时相识的。


虽说萦揉也算是楼里的第一拨人,看多了那些个所谓情啊爱啊的分分合合,我以为他能看透,可他却看不透。


也是,金银珠宝萦揉可以抵挡,但呵护备至的关怀温柔又有几人可以抵挡呢?更何况,当时那人也确实是真心实意。


故而,当那姓叶的提出要陪萦揉时,我笑了,笑着问他有几分真心几分实意。


那人对我一笑,嘴角带着些许嘲弄道:“我道兮老板眼中只有金银二字,原来也会关心人呢。”


我不喜欢这人,太自负太自傲,对着萦揉太温柔太虚伪!如此两面的人,我素来都不喜欢。又是一段早该忘怀的记忆。


我甩甩头问他:“叶少您这话就说的不对了,萦揉是我手底下的人,也算是我们醉花楼的摇钱树,能为我赚进钱财的我哪儿会不关心。再说,我还没问你收夜渡金呢,萦揉不收你那是他的事,我不收,那就对不起我的良心了。”


“你!不愧是瑶城出了名的钱鬼。”他笑道,他支了一眼,身边的小厮连忙掏出银票递到我手上来,“若我有意为萦揉赎身,需要多少银子?”


赎身?“你还是去问萦揉自个儿吧,他若答应,你就出钱;他若不答应,你再多的银子我也不好办啊。”


那一刻,我开始庆幸自个儿的聪明,早在一年前我便让萦揉教导榆关抚琴,如今也算小有所成,虽比不得萦揉的悠扬悱恻,却也另有一番味道。


那时,我便隐约知道,萦揉会走。


我不信爱情,可我还看得懂那痴迷于爱里的眼神。萦揉正是如此,我想那时别说榆关去劝,即便是跟萦揉私交不错的几个轮番上阵,也未必有用。再说那时的叶某人,确实深情的令人感叹。


我与萦揉,货银两讫,交出他那纸卖身契时,他翩然离去。


“兮老板,那时我真以为我可以跟他一辈子的。”萦揉望着那把白玉琴,双眸有些迷离,他道,“谁料到追究不过一场空。”


这一段,萦揉从没对谁说过。即便我能猜个七八,也终究只是猜测。


他笑,却非释然。


叶镜之是个商贾,润州人氏。听萦揉说,叶府在当地也算得上大户人家,门面堂皇。


“我踏入那儿时,我才知道,原来我已是他带回来的第五人。”萦揉撇嘴冷笑,可我仍从他的眼中觅到一丝追忆。


萦揉是叶镜之带回府中的第五人,而那时的他却相信叶镜之的话,那些毫无根据的保证。


“我是真的信他,相信镜之与那些人已经过去了,他日后的生命中,会只有我一人的。我如此深信!兮老板,”萦揉叹息,悠悠转了神色,道,“半年多来,他很宠我,他眼中心中都只有我一人。他赠我白玉琴,而我日日弹与他听。”


我抬眼,只见萦揉的脸上满是笑意。或许连他自个儿都未曾注意,即使是此刻,他心中依旧在怀念当日的甜蜜。虽然那甜蜜终究只是虚幻泡影,转瞬即逝。


萦揉在叶府住的并不舒坦,毕竟大宅院中人心繁复,总有几个暗中刁难他。萦揉都忍了,为了叶镜之,他忍下来。这傻子满心以为只要留在叶镜之身边,那就是他的一切。


若是故事里,这幸福或许就持续下去了。


可这不是故事呀!


半年后,叶镜之对萦揉的爱淡了。只因另一人的出现。就好比当初的萦揉之与叶镜之的那些旧人们。如今,萦揉也成了旧人。


“我不懂,我真不懂,那些出口的爱语当真只是随口说说?若是,他为何要对我这么好,好的我……”


好的让萦揉就此沉迷而无法抽身,是么?


我无语,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这一年来,我看多了萦揉的故作坚强。他用笑脸粉饰一切,他挂着笑脸冷眼看那些为他撒钱的男子。萦揉已不再是萦揉,这些,我早知道。


他摇头,眼中已满是过去的影子。“我不服,我也不信他能如此冷淡。”


所以萦揉闹了,我并不认为萦揉的作为有何不妥。虽说死缠烂打很难看,可爱情这东西不是谁都可以说放就放的。


放得下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没放感情的,一种是完全死心的。


“我去找镜之带回来的那人,吵啊打啊都来过,真是难看的不得了;甚至是装病、绝食,我都试了。可结果呢?我以为他至少会来看我,可是没有。”萦揉看向我,我却不懂,他的眼中为何还有痴情?


梦做到这份上,难道还不醒么?


“情到浓时情转薄,一夜便化作乌有。可惜我……看不透。”


叶镜之或许还爱萦揉,可他还爱的却只是在醉花楼里操琴卖艺疏离清高的萦揉,而不是跟在他身边一门心思只爱他的萦揉。爱过了,便丢弃了。再寻新欢,放了旧爱。如此往复,周而复始。不能说他无情,只能说他博爱。


而爱上这样人,萦揉注定吃苦。


“兮老板,你知道他说了什么么?叶镜之居然说,他为我赎身,已是对我最大的恩惠。呵呵……我昔日在这儿,也不见得缺人替我赎身,只是我不愿罢了。他竟以为,我喜欢的只是他的银两?好可笑,我付出所有,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而已。”


萦揉终于明白,他与叶镜之再回不去从前光阴,他也终于知道做这场美梦的只有他一人罢了。萦揉砸碎了叶镜之送他的白玉琴,回到醉花楼里。


他不再操琴,他甚至卖笑卖身。


他回楼里来,我没拦着。醉花楼是敞开门做生意的,自然不会做亏本买卖。


我只是见着萦揉留下来,见着他身边的客人也是来了又去,可我却再没见他对谁动过感情。别人花钱买他的笑,那笑是虚假的;花钱买他的身,可他的心不在身上。也有人说过要为他赎身,有人迷醉于萦揉的一颦一笑流连多次,可最后还是走了。一半是萦揉的没有感情,一半是这般痴迷本就不长久。


我轻轻环住他,虽说心知有些话不该说,可也知道若我不说,萦揉这性子怕是一辈子都想不明白。我轻叹道:“你这傻子,别人都不爱你了,你何苦还那么爱他?”


“我……”萦揉想反驳,却最终沉默。


我知道我没说错,萦揉心中还爱那人。


这一日,我终于知了萦揉的痛,却依旧无可奈何。


心上伤,除了他自己,无药可医。


只是,我万没料到,不过数日,萦揉居然对我说要离开。说实话,我傻了。


是因为宇斐岩峰么?我想不是。这人迷恋萦揉那么久,却始终未曾说动过。可若真是他,我必定会将萧宜说个狗血喷头,管他是不是醉花楼的幕后老大!


“你想好了?”我问他,“萦揉,你真的想好了?这宇斐岩峰真有如此大魅力?还是你突然解了他的风情?”


萦揉摇首,淡淡的道:“此生,我不再言情。对宇斐,我也没感情。只是有句话你说对了,而我也终于参透了。”


他如此淡泊的神情,我竟已是许久不见。


“什么话?说来我听听。”我好奇心起。


“兮老板,你说他不爱我我何苦爱他。是啊……我何苦糟蹋自己来报复叶镜之呢?再说我的报复他也瞧不见,即便他瞧见了也不会瞧得起。这一年多来,我究竟是何苦,何苦来哉!”他说着说着笑了,他的笑容好苦,可苦中却多了解脱。


我不语,不是因为能言善辩的我讲不出这番道理。我只是诧异,诧异这么多年来,我竟明知这道理,却如何也参不透。


情之为何,无字可解。


所幸,萦揉已寻到他的答案。


很多年以后,当我不再是醉花楼老板的时候,我在一座小城里再见萦揉。他成了一家私塾的夫子,专司教人抚琴之技,他技艺之高,也远近文明。


他的身边,没有叶镜之,没有追了他多年的宇斐岩峰,可我看他唇边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璨然;而他过的,也比任何时候都好。


[这世上,本就没有天长地久的爱情,你我又何苦如此执著?]


第五曲、枉论神羿擎炽日

人道凉月若夙熙


不似、还似


却忆昔年


枉论神羿擎炽日

公子,您问我是谁?


您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您既踏进这地方,却不知道我是谁?您这么说实在太伤我的心了……


来来来,我今日定要给您介绍个好的,我们这醉花楼里可是美男如云啊,保准有个您满意的。


您来瞧瞧,你喜欢什么模样的?惊艳彦页、刺蔷东阳、执泪轻笑、翩翩榆关最解语;萦揉眉怜、指柔擎日、层冰赛雪、妖娆绋绿最销魂。


哟,您喜欢擎日啊,好好好,我来为您引见。您瞧瞧我们家擎日啊……


什么?您还不知道我是谁?


哎哟,公子您真是玩笑话了,我当然是这醉花楼的**了。有什么好奇怪的,男子就不能是**了吗?您唤我兮老板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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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日?


是的,擎日!


莫说您觉得奇怪,连我都得想想这么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是怎么混进来做小倌的,不仅如此,还被一干人追捧,巴不得花钱让人上。


这般可笑,却也这般事实。


当然,擎日的长相亦确实堪称极品,眉目俊俏,英气十足,活脱脱一个姑娘家梦寐以求的好郎君。可惜,他是小倌,还是醉花楼里最红的小倌之一。


我知道,您一定会有疑问,哪儿有不被人上的小倌?这我自然知道,擎日使的伎俩就这么一些,不过是捣鼓些许令人至幻的熏烟而已。我虽看破,但也不说什么。只要银子入了口袋,管他使的什么招数?


我不喜欢擎日,自然不乐意与他多接触。


原因无它,只因擎日的存在昭示着我想忘的过往,可他偏偏与我有救命之恩,此情不能不回。矛盾是不?


至于他这个昔日江湖上响当当的剑客是如何被人废了武功,又是如何沦落至此的,与我何干?我做的,不过是收留他,供他一处容身而已。


他的过往,我自没兴趣知道。


收留他的这四年来,我是这么认定的。可此刻,我却为四年前的这决定深深后悔、非常后悔、极度后悔。


“此处真有这人?”


问话的是我眼前这名男子,他姓项,单名一个羿字。这人我识的,昔日年少轻狂也曾多番与他把酒言欢,毫不畅快。那时,擎日还不是他的侍卫。那时,擎日也不叫擎日。


我欲堆起笑,可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只得撇撇嘴,淡淡答道:“是。”


项羿眯了眼,我眼瞧着他原还摊开的手掌紧紧握做了拳,甚至还啧啧作响。他虽样貌斯文,可剑门的少主又岂会是吃素的。他与擎日又何过节?换了平日这些事儿我还挺乐意知道,可今天不同。


我只愿早早打发了他,早早送走项羿身后的那尊瘟神!


“这位爷,你可是要擎日作陪,我这就差人送您上楼去。”我勉强挂了点点笑,小心翼翼的问道。项羿、还有他身后那人,无论谁发起脾气,都有足够的实力将我这座小楼给拆了。


我见他的脸青了白,白了又青,反复几回这才道:“有劳。”


不劳不劳,我赶忙觅来小厮将他送进擎日屋里,这二人的过节他俩爱怎么闹怎么闹。


至于他身后这人,我只能说,他温柔一笑,笑掉了浑身的胆魄,只余下些许力气保持姿态往层冰屋里跑。


蹭到阿冰屋里,他今儿个无客,我正大光明的往他怀里奔,舒舒服服的找个位置靠好。阿冰身上有股独特的香,恰好用来压惊。


“你?”阿冰开口,照例惜字如金。


我不语,只是拉着他的衣袖,大口大口吐气。


“兮?”他又道。


“贺、兰、仲、阙。”我吐出这四个字,本以为阿冰身上的温度已能让我平缓,却不料说出这四字时却依旧颤抖。


是的,我怕他;贺兰仲阙——我怕他至极。


不是怕他显赫的武林盟主身份,不是怕他那无人能及的武功。我怕,只怕他这笑,以及这笑容底下无人能知的心思。


阿冰挑眉,用力掐我的脸道:“兮,我瞧你平日挺大胆,怎么一遇上这人就变得跟缺胆的小猫似的,如此窝囊?”


我不理他,这哪是窝囊!我与贺兰仲阙的过去,我也只是捡了部分告诉阿冰,他只知我怕他,却不知更多缘由。


“我就是怕,不行么?”我大声喝道,此人的名讳已存存刻入我的骨我的心,正如对此人的恐惧,早已深入肺腑,拔之不去了。


“行。”阿冰倒也干脆,一个字了事。


我气极,对着他‘你’了半天。最后才吞吞吐吐说完整句:“阿冰你怎可如此待我?我是真的怕!”


阿冰撇撇嘴,我且将他这表情当做笑容,谁让他这冰山千年不化?他道:“你不是说擎日是你的旧识?”


点头。所以我不喜欢他。


“你与他也相处四年了吧?四年他都没认出你这张假面皮,这贺兰仲阙又怎会轻易发现?”阿冰一语道破。


他道破,我却信不了。“我与擎日最多只是点头之交。可贺兰……我与他相处十多年,谁知道?”


“兮,你当那十丈悬崖是好玩的?你跳下时,他就没以为你能活过。依我看,你这般畏缩反更让他生疑。”


“是么?”心上知道阿冰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我还是怕!


“是!你快快把你往日的态度与阿谀拿出来。”阿冰又道,边说还边捏捏我的假脸。


我挥开他,双手贴上这层完美的人皮面具。这几年来,这张面具日日都陪着我,片刻不离身,每日也只有深更半夜才会脱下替换。时日久了,偶尔对镜瞅瞅自己那张真脸,还真是说不出的陌生。


压下心中的恐慌,阿冰又陪我拉扯了一晚。嘻嘻,他虽冷淡无感情,可对我,阿冰还是很照顾的。许是我与他同患难吧,都是无事跳崖当好玩的人。


翌日一早,我在阿冰的床铺上睡醒神清气爽。踏出他那屋时,却硬生生的被二楼雅座的人影给吓个半死。


又是贺兰仲阙。


挡起一抹笑,我稳着自己往后缩的心过去招呼:“唷,这位爷您莫不是在这儿坐了一宿?”来者是客,掏银子的是大爷。这句话,我在心中反复默念,好似这话真能壮胆似的。


贺兰仲阙瞟了我一眼,微笑道:“兮老板莫客气,在下不过是陪友人前来寻找一位旧人。”


他的笑看似有礼有节温柔无比,就好似传说中那位对谁都彬彬有礼进退得当的放炽山庄大当家。可这笑容却瞒不过与他处了十多年的我。他眼底的那抹轻蔑虽只是一闪而逝,却依然被我捉到了。


不巧,这轻蔑恰恰缓和了我的恐惧。


阿冰说得没错,他认不出我,认不出。


于是脸上的笑又灿烂一分。


“原来如此,难道这位爷您口中那位旧人正是擎日?”我装模作样的问道,心里却想擎日与项弈之间恐怕是情债吧,普通小过节哪能劳动贺兰仲阙出面?若是深仇大恨也不至于两人在屋里厮磨一夜。


打个哈欠,无趣!


正要离开,却听得擎日房里传出一阵巨响,那扇特制的楠木门被摔了开,项弈从里头走出来,不断的在那边喃道:“不可理喻!”随后便拉着贺兰仲阙离去。


透过半开的门,我依稀可见擎日一人在屋里、在床榻上——冷笑!


冷笑!这个曾让我觉得无比温暖的老好人,居然在冷笑!


不知为何,我竟想起那日在瑶城街角被我捡回来的伤痕累累的擎日。他的伤,伤及命脉,以他的修为,当不至于被人伤至此;他眼里的伤,是望不断的绝望。


这一切,当与项弈有关吧。


擎日——项羿的护卫,项弈——贺兰仲阙的至交,贺兰仲阙——我的义兄,在许久之前,在一切还没发生时,我们四人,正是这样的关系。


项弈表面上是个斯文人,顶顶斯文的人。他是剑门次子,上有赫赫有名的兄长,下有伶俐聪颖的三弟,亦因此,他的斯文成了他人对他唯一的评价。剑门门主之争,似乎注定了与他无缘。剑门二少项羿,从无人将其放在眼中。


惟有贺兰仲阙。贺兰曾说,项弈有满肚子的心机,项弈终将成为剑门的新主。那时我虽信,却只因此话出自贺兰之口,对于项弈究竟几分实力,我不以为然。


如今,他确实是剑门门主,威赫武林。


我十岁那年认得项羿,那年他与贺兰皆是十四,可明显,贺兰要比他耀眼的多。那时候我爱跟在贺兰身后,项弈笑言我乃贺兰的小尾巴,呵,那时听了还挺乐的。


等我十四岁了,贺兰已是众多闺秀女侠心中的最佳夫婿,武林第一大庄放炽山庄的下一任当家,武林盟主的有力争夺者。那时,我也小有名气,只因年少不羁,竟被人称作惜情公子。而与我俩往来密切的项羿,依旧是名不见经传的剑门二少。只是那一年,项羿身边多了一人,多了一个让众人侧目的人物——炽日。


没人知道炽日的真名,只道他的那柄炽日剑是兵器谱上的第四位。剑客炽日,过不留痕。我原以为能有个如此放肆名字的人必定极为张狂,却不料,跟在项羿身后的他温文老实,他的眼瞳深黑却见底,没有丝毫心事。


好坦荡的一人,我曾感叹,也是好天真的一人。


贺兰让我与炽日比试,我笑,笑问贺兰:“他能打赢我?”


贺兰不语,只是温柔的摸着我的脑袋我的发。


项羿让炽日出剑,我与他过招。我的功夫是贺兰教的,虽不说天下无敌,但却从未败过除了贺兰之外的人。但炽日那柄火红的炽日剑与我的渊凌互触的那一霎,我知道,我会输。


可我不想输。我并不怕自己的名声被炽日打败,只因贺兰在场,我不能输。贺兰曾说过,我的武功未必一流,可我的小心思却是一流的。


他这么说时,我还笑了笑,在他怀里舒服的蹭道:“不好么?”那些个武林密辛里多少武功一流的大侠最后不都死在阴险小人手中?有些小心思,足以自保。


贺兰笑:“随你,照兮你爱如何便如何。”


与炽日比武时,我也用了小心思。正是看准了这人的善,故意让他为难,让他无法下手,让他伤我,让他内疚。


炽日败了,可当我的剑抵在他脖子上时,我心中没有半丝成就感。


这老实人竟还呵呵笑,满脸内疚的道:“伤了你,真抱歉。”


唏,我哪里需要你的抱歉?


回头,贺兰对我笑,他的笑总是那么多包容,我终于明白,让我与炽日比剑,只为让我知道何为落败。我虽在人前赢了炽日,可谁都知道,比剑招我敌不过他。


只是时至今日,贺兰那时的笑我已模糊,但炽日脸上温吞的笑容还有他那句抱歉,我记忆犹新。


贺兰与项弈走的近,故而我与炽日也渐渐熟悉。不过他太老实巴交,好似跟在项弈身后的忠犬。我曾笑言,原来兵器谱上如此有名的家伙就是这模样,炽日对此亦仅仅一笑而过。


贺兰曾说,我的轻狂终有一日会让我吃苦。


十五岁时,我与人交手,中了毒,差点没了命,救我的人正是炽日,我欠他这一分情。我记得朦胧中那只温热的手掌,却忘了醒来时贺兰的眼神。


好吧,我承认我是可以遗忘有关贺兰的一切,虽然收效甚微。


我以为炽日会一辈子在项弈身边做他的忠犬,因而,数年后,他倒在瑶城郊外时,我愣了好久。


愣了好久才想起救人。在曾经的熵照兮严重,只有两人的功夫让我从心底里诚服——贺兰与炽日。如此厉害的炽日居然让的如此重。欢乐多年前的我可能是如何都想不通的,可当时,我只用了须臾,便明白了一切。


出手的是谁?我不清。但绝对与项弈脱不了干系。


如今想来,当年炽日看项弈的目光,姑且可以称之为爱情吧。


“兮老板。”


我晃过神来,冲着朝我说话的擎日笑了笑。如今的擎日,便是当年的炽日。我是不懂这名字有何好换的,但阿冰说,换了名字,便换了人。


我道:“何事?”我承认,我怕他看出我来,所以每每不愿多接近他,亦不愿透过他想起某个人来。


擎日把我往他屋里带,随后塞了几张银票给我。乖乖,这剑门少主出手果真大方,就不知昨日擎日与他谁上谁下了。我挑眉,笑道:“擎日,今日好似不是结帐的时候啊,你过了月底一起给我便是。”


我与这些人的帐目素来都是月结。偶尔伸手问他们要所谓渡夜资亦不过是笑谈,闹着玩罢了。


“你拿去吧,项羿的银子我一分都不会收。”擎日撇了撇嘴,冷冷说道。


话说自从我把他救回后,便再没见过当年那老实人的笑容,擎日嘴上的笑总是冷冷的,他甚至不大笑,只露出一副对谁都不屑一顾的表情。便连当年我问他做小倌还是做护院,他也只是半讽的答道他武功尽失,还能做护院么如此云云。


我摸摸鼻子,不知该收不收。说实在话,我虽爱钱,可与贺兰搭上边儿的银子,我确实也一分不想收啊。只求得这瘟神再不上门,便是上上签。


于是推托,又道:“这般不好,好似我占了你便宜似的,擎日,君子爱财,然则取之有道。醉花楼的规矩可不能破。”唏,这话说的我自己都不信,规矩早不知被我破了多少回了。


擎日瞧瞧我,淡淡说道:“那我便扔了。”


扔了?我一怔,眼巴巴的瞅着他把银票取回,一手已然送到了窗外。这楼底下的人会否以为是天下掉银子下去了呢?


“慢。”我出声喝止了他,收?或是不收?这是个问题。


其实我也知道,这几张银票即便我收下了,项羿也不会知,他不知,自然贺兰更不会知道。可,心里头总觉得毛毛的。


与贺兰有关的一切,我巴不得离得远远,绝对不要沾上半分半毫。


可这明明就是闪令令的银票啊,到过街的银号去兑了现便是白花花的银子。何况最近醉花楼里先后走了彦页、执泪和萦揉,虽说人气没差几分,可月末结算时着银子可是硬生生的少了,我那个心疼啊。执泪走了,尚有免费的茶叶,可另两人……啥都没留下,啥好处都没留下。


我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放弃。银子再赚便有了,可贺兰二字,我确实不愿再提不愿再想。


“你扔吧。”我道,心中竟是说不出的轻松。难怪阿冰说我这儿已日渐有亏本的迹象了。


擎日瞅着我,挑高了他浓黑的眉宇,似是瞧见了好心鬼上身的我,他又问:“你当真?”


我点头,我想我能懂他,擎日不愿收项羿的钱财正如同我不愿接触这与贺兰有关的点滴一般。那些个早就破破烂烂的过往,还是早扔早了吧。


“呵,也是,我该知道,兮老板你并不愿想起贺兰仲阙。是我错,是我错。”擎日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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