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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去找到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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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遗世而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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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书房的桌子前想着那张照片。我很后悔没来得及再仔细看看就让二〇〇拿走它。
照片于十多年前拍摄于南京,1941年,那时候抗日战争还没有结束,能够身披军装端坐在南京办公室里的李宁玉,应该不是个太寻常的人。她也和二〇〇一样是特务人员吗?还是说她是伪政府的官员?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二〇〇为什么要留着敌军军官的照片?
……为什么,二〇〇在看她照片的时候会流露出那样的神色?
我确信,在看见照片中的李宁玉的那一瞬间,二〇〇的眼中有不明显的悲伤。
那么,这个叫做李宁玉的女人现在还活着吗她还在南京吗?风云早已经变换了,她是否已经玉殒香消在连天的烽火中了呢?
我不知道。
年关近了,我和二〇〇说要回家过年。她给了我一个月的假期,我准备好了行李,按照记忆画出了李宁玉的模样。
我没有回家,而是前往南京寻人。
人海茫茫,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有如此深的执念,也许只是因为我的潜意识里始终有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解开这个谜团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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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这个曾经无限繁华的城市,至今还没有从战火之殇中恢复元气。到处一副破败的样子,街上的行人大多形容枯槁憔悴。在一年的尽头,这个城市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绝望与希望混杂在一起的矛盾感。南京比北京暖一些,但潮湿而阴冷,不像是首都冷的那么干脆。
我带着李宁玉的画像,奔波了许多地方,到处询问是否有人知道这样的一个美人。
战争与佳人一直都有着一丝不可捉摸的联系,一个美丽的女人是足够让生存在炮火和悲恸中的人为她心旌动摇的。而我相信,李宁玉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然而,我几乎踏破了大街小巷,也没有打听到关于李宁玉的只言片语。
在我接近放弃的时候,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一个中年船工认出了我手中的画像,他告诉我说,这个人叫李宁玉,曾在汪伪政府的剿匪司令部工作过。船工在解放之前曾经是个酒吧的酒保,曾见过李宁玉许多次,他说李宁玉是个少言寡语,烟瘾很大的冷美人。
我问她李宁玉如今的下落,而他却对我说,自当初伪政府沦落以后,李宁玉又去了哪里,就没有人知道了。
我不得不直面一个事实:这一丝曙光其实完全相当于没有存在过。
这样的进展让我不禁开始觉得泄气,我怀疑李宁玉是否已经离开了南京,甚至其实早就已经去世。
在我假期即将结束的时候,上天终于就眷顾了我。在南京站买回北京的火车票的时候,我偶然听见了嘈杂的人群中飘来了这样的一句话:
“李老师,真是谢谢您了。”
“不用客气,您直接叫我李宁玉就行。”
听见这个名字,我如同触电一样迅速转过身,与一个我寻找了大半年的女人不期而遇。
看背影,十有七八是她。
我放弃了排队买票,扒开层层人群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跟踪着她,一直到一处有些落魄的居民区。
我并没有见过她的背影,但我莫名的确信,这个女人一定就是我要找的那个李宁玉。
我一直跟着她到了胡同口,再转个弯也许就是她的家了,李宁玉终于转过身。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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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看见李宁玉了。我的天,她几乎还是照片里的那个样子。如果不是那张照片货真价实的写着1941年,我可能就会怀疑二〇〇手中的那张照片究竟是不是在十多年前拍的了。
李宁玉穿着一件厚厚的长棉服,细长的手指里拿着一串钥匙,长发依然随意的挽起来,略微皱起眉,充满了怀疑与提防的看着我。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见到她本人,我的好奇不但没有减少,反倒是更加多了几分。
“……请问……您是李宁玉……”
我还没有想好应该称呼她为小姐还是女士,因为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些,像是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模样。
她对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不耐而紧张的看着我:“你是谁?”
“……请问,您认识顾晓梦吗?”
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不耐的表情霎时退的一干二净,深吸了一口气,李宁玉带着我步履匆匆的穿过胡同口,绕进楼中打开了一扇破旧的铁栏门,带我去了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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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美人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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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她的家里,看着有些落魄的装潢。从照片上面来看,李宁玉应该是个出身与世家的淑女。也许是接连遭受了一系列打击的缘故吧,才让她如今不得不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与卧室如同旅馆的二〇〇相比,李宁玉的家里很正常。她的家并不大,物什也不多,除去一些必须的家具和书籍之外,几乎没有太多的装饰。当然,比起来二〇〇那种幽灵一样的居住方式,家藏万卷书的李宁玉已经好很多了。我想她的手头应该不大宽裕,否则家中应不至于如此清贫。
细细观察,李宁玉看起来还是与照片上有些差异的。也许是少了当年在汪伪政府工作时候的傲气,如今的李宁玉显得不那么锋锐了,有些接受命运随遇而安的从容。相比她在照片上披着军服抽烟的样子,现在的李宁玉更安稳了许多。即使仍然有一股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清高孤傲,但却少了二十几岁时候的那刀锋一样凛冽的寒气。
她为我沏了一杯茶,像个女先生一样端坐在我的对面,直白而急切的问我:“你认识晓梦?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无法回答她我的身份,只能用问题去逃避回答:“您认识张学宁吗?”
“张学宁……?不认识。”
我忽然意识到这两个名字中都有一个宁字,二〇〇曾经化名张学宁,如果顾晓明是她在张学宁之前的化名,那么张学宁,学的人是否就是眼前的李宁玉呢?
我犹豫了一会:“我是她的……学生。”
李宁玉看了看我,整个人如同泄了气一般,有些萎靡的点了点头。她眼睛里的失望与落寞扑面而来,几乎淹没了我。
“我这次来……是想跟先生打听一些您与我老师之间的事……我在她的藏书中见到了您的照片,于是特地来南京拜访您。”
李宁玉轻轻的摇了摇头:“我和她之间没有什么能够告诉你的,你请回吧。”
这先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使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急于说出一些我所知道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她有一张您的照片,每次我提起您,她总是遮遮掩掩。恕我直言……李先生,您……是否与我的老师有什么误会?”
李宁玉好似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漏洞,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有几分不悦的皱起眉头。这模样与她在照片里的神色几乎一模一样。
“你的意思是,她还活着?”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期期艾艾不知该怎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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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谎,当初吴志国也跟我撒过。”
李宁玉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支烟点上。她双眼无神的看着木头桌面上的一点点茶水痕迹,吞云吐雾。
“可是我在裘庄亲眼见过了她的尸体,怎么可能还会相信呢?”
我没有说话,但是在心底默默的摇了摇头。
有且发蓝的烟雾在空气中飘散,我注意到李宁玉的家里没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的痕迹,似乎是独居的。我有些吃惊,这么富有魅力的一个女人,身边竟然没有围绕着男人。
吃惊后我转念再想,二〇〇也一样美丽,而她身边不也是只有我一个吗?
李宁玉很久没有说话,抽完了烟又发了会呆,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你走吧。晓梦的遗物我都已经交上去了。裘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吴大队长也在,事情他比我这个局外人清楚。我知道的就这么多,都已经说过了。我虽然曾经在汪伪政府做过破译电文的工作,但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地方的人了,也没有什么好再继续隐瞒的了。42年到现在,也十多年了,我现在只想做个英文老师,不想再回忆以前的事情了。”
吴志国大队长,1942,破译,裘庄。
我又找到了几个有用的词,看来我见到的那张拍摄于1941年的照片确实是真的,而且可能就发生在裘庄那件事的不久以前。
果然这条路没有走错。
我知道自己不宜久留,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应付她近乎刻薄的吩咐。临走前,她忽然问我:
“你……你能不能告诉我,晓梦……她……晓梦她埋在哪儿了?”
我自然无法回答她,只能咬了咬牙说:烧了。
说完我便后悔了,她那双鹿一样的漂亮的眼睛竟然毫无预兆的流出眼泪来。
我忽然之间明白了眼前的李宁玉与照片中的李宁玉有什么区别:照片中的李宁玉是活着的,而眼前的这个李宁玉却是死的。
尽管照片是死物,可那里的李宁玉有着鲜活的气息,即使有些孤清,但她是活生生存在着的;而眼前的这个李宁玉,已经告别了照片中的神采,空落落的像行尸走肉一样独自一人挣扎在战后破败的南京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