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失态,李宁玉掩着泪痕送我匆匆离去。
看来,顾晓梦跟李宁玉的关系应该不只是敌对政府官员和地下情报工作者那么简单。
1942年,在南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二〇〇掩饰不住痛苦,让李宁玉失去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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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归去来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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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花去了我许多的时间。离开了李宁玉的家,我的假期已经所剩无几。
晚上,我躺在简陋的招待所里,盯着有些发霉的天花板,整理着我现在所能够得到的一切信息。
我在二〇〇的书房中找到的那张照片拍摄于1941年,那时候的李宁玉正在南京汪伪政府从事电文破译工作,而化名顾晓梦的二〇〇则是她的同僚。我不知道二〇〇当时去伪政府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盗取李宁玉所破译的电文?还是为了拿到伪政府的密文簿?又或者还有其他的目的?
这个问题恐怕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顾晓梦的卧底行动很顺利,一切都很平静,一直到1942年。
在一个叫‘裘庄’的地方发生了某些特殊而恐怖的事情,直接导致了二〇〇卧底身份的败露,不得不放弃顾晓梦的身份,付出高昂的代价诈死从裘庄脱身,隐姓埋名离开南京。
而李宁玉的命运,似乎也在1942年发生了转折。
如果二〇〇当初真的是针对李宁玉手中的密文而进行的卧底行动,那么李宁玉不是应该恨透了她才对吗?为什么听到我说顾晓梦已经火化时,李宁玉竟然哭的那么凄凉。
我想,1942年的裘庄里,确实有人死了。
但是死去的人并不是顾晓梦,而是李宁玉。
二〇〇如今仍然独自一个人住在北京的小别墅里,而李宁玉,早已失去了灵魂,生不如死。
我越来越想要挖开尘封在她们之间的故事。
李宁玉说她不认识张学宁,我相信她没必要骗我。我至今不知道二〇〇是先用了张学宁的化名还是先用了顾晓梦的化名。但我愿意相信,如果是顾晓梦在先的话,那么张学宁这个名字,一定与李宁玉脱不开关系。
张王李赵,自古都是挨着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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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宁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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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如果她知道二〇〇还活着,应该会很开心吧。但很可惜,我不能让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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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心查出十一年前裘庄发生的事情,然而时间有限,我只能尽量打探。仔细回忆,我记得我确实是听说过吴志国这个人的,他是某军队的高级将领,抗日时曾立下过大功,解放战争时更是出了许多力。但据说不久前去了朝鲜,已经牺牲了。
阴森恐怖的裘庄早已经在战火中荒芜,据说日本人在撤退时曾经为销毁证据而放过一把大火,整个城堡都已经面目全非。我相信二〇〇不会在那个地方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即使有,也不可能会在一场大火后还残存在那个噩梦一样的城堡中。
于是,唯一的收获来自于我利用二〇〇贴身医护人员而带来的特权,我翻阅了一些汪伪政府时期的卷宗,看到了一些不是那么重要的档案。
‘顾晓梦,江苏南京人,1920年生于南京,1937年入党,同年开始从事地下工作,1939年进入伪军剿匪司令部任行政收发专员,1942年因身份暴露而被日均残害于南京郊外裘庄,享年廿二岁。’
那个让李宁玉失魂落魄了整整十年,用一辈子的三分之一去惦念的人,一生所留下的痕迹,也就只有这寥寥不足百字而已。
我不懂李宁玉为的是什么,更不懂顾晓梦到底有什么魔力。
这是……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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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围炉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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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期结束,我再次回到了二〇〇身边。见到我风尘仆仆的模样,二〇〇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她把手里的笔放下,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牵连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微笑问我:“在南京玩的好吗?”
我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我身上还穿着脏兮兮的外衣,把身上的包摘下来放在一边,拧着衣角。我没想到她竟然会知道我的行踪,更没有想到她能够如此随和的接受我悄悄见到了李宁玉的这个事实。
二〇〇站起来,从我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两个杯子,为我和她一人倒了一杯水。把杯子递给我以后,她随意的靠在书桌上,带着调侃的意思对我说:“说说吧,见到她了吗?”
我知道她以前曾经受过旧伤,每逢阴天下雨便会发作,从骨头缝里往外的酸疼。我回来时候外面正下着小雪,我一身寒气带进了书房,她的老伤铁定是又会雪上加霜。
我一边把椅子搬过来让她坐下,一边把壁炉点燃。没多久,壁炉内稳定而温暖的火燃烧起来,烤的屋子里暖洋洋的。二〇〇小口的喝着杯中的开水,坐在壁炉前烤火取暖。然后又问我:“你见到她了吗?”
我只能点了点头说见到了。
“……阿……”
她拉长了声音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然后就不再说话,继续专心致志的喝没有味道的温开水。
犹豫一会,我决定跟二〇〇聊一聊李宁玉。
“……她现在是个英文老师,她还像照片上那么漂亮。二〇〇,你当时是不是叫做顾晓梦?是她的同事吗?”
她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二〇〇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
我不认为二〇〇现在的样子是由于这件事对她而言难以承受,觉得只不过是她不愿意再继续戴着微笑的假面具而已。当然,我不知道这份不愿意,到底是因为我跟她早已经熟悉的像是亲人,还是其实是因为她不想要在提起李宁玉的时候继续伪装。
壁炉使书房温暖如春,我不得不脱下了厚厚的外衣。而二〇〇好像还是觉得冷,不明显的打着冷颤。我担心她那单薄羸弱的身子会因为雨雪天气而生病,于是把她的毡毯帮她盖在膝盖上,又帮她把止痛药找出来。
她只把毯子往身上扯了扯,白色的小药片却捏在手中没有吃,而是紧紧地捏在手里。
看到她这个样子,我有些担心。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生温,并不是一片滚热。还好,没有发烧。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那二〇〇现在的模样就一定是为了李宁玉了。
我终于摸到了一点点关于过去的痕迹。
“她……是你的老师?家人?朋友?”
她没说话,似乎思考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都不是。她谁都不是。她就是李宁玉。”
说完了这三句话,二〇〇揭下了膝盖上厚厚的毛毯,离开了有熊熊炉火的书房。
我坐在书房里回味着她的话,我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但又有些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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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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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很快又回来了,我对顾晓梦和李宁玉故事的好奇也随着天气而更加热切。每天扎根在书房里,希望能够从大段大段的密码里看出一些扑朔迷离的真相。只可惜我的破译水平并高超,几乎无法看懂二〇〇写下的密文中所隐藏的真实信息。
二〇〇生日时,有几个她的朋友不远万里来为她庆祝。几个人对她的称呼各不相同,口音与方言也截然不同。二〇〇娴熟的不断换用着流利的广粤川蜀申沪闽南等各地的语言跟他们交谈,我难得见到二〇〇开怀,自然也为她而高兴。
这天二〇〇喝了很多酒,高兴之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二〇〇身上的伤病很多,平时饮食都小心翼翼。别说是酒,就连烟她都在尽量的少吸几根。而今天的二〇〇不但来者不拒,甚至还数次主动提酒祝酒。杯筹交错,今晚的二〇〇格外美丽。
我嗅到了一丝纵酒装欢的味道,但我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在二〇〇这种人身上察觉出如此细微的情感。
席间我注意到有一个女子一直称她为学宁,讲一口道地的上海话。二〇〇与她沟通不多,且大多时候以大家都能听得懂的普通话回答。那个女人与二〇〇年纪仿佛,看起来柔情似水。我很遗憾自己听不懂她所说的话,但我确信她一定与张学宁熟识。
怪不得我无法在南京查找到张学宁的踪影,原来是因为张学宁是二〇〇在上海时用的名字。
当天晚上,这几位朋友大多留宿在了二〇〇的别墅。我悄悄的记下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她叫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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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有晚睡的习惯,大多数时间起来的也很晚。而当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我起床准备早餐时,却看见二〇〇已经光鲜亮丽的坐在餐厅看报纸。见到我来了,她放下报纸用下巴往厨房的方向指了指:“我早上烤了点面包,还出去买了牛奶。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吧。那几个人昨天喝的不少,大概离起床还早着呢。”
我有点脸红,除了因为被她照顾了之外,还因为她罕有的精致梳妆。
她是个不太喜欢打扮的人,我知道她有许许多多华贵精致的细软,也知道她衣柜中又不知道多少件昂贵华美的衣服,但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她佩戴那些首饰或者穿那些漂亮的衣服。昨晚她曾经盛装打扮,我只当做那是朋友之间的礼数。可今日一早,她竟然仍然把自己整理的一丝不苟。其实不过是一间利落的米色衬衫和一条长西裤,戴一对亮闪闪的钻石耳钉。似乎平平无奇,并不让人觉得十分刻意。但我看惯了她平时朴素的样子,因此觉得有些奇怪。
一系列的反常,让我觉得蹊跷。这模样像是在对我强调着她之前的身份:穿梭在人心中的窃密者。
我相信二〇〇的这些举措是在故意向我暗示着某些特殊的关系,毕竟,如果她愿意,我是不可能从他的身上找到任何泄密的机会的。即使是现在,我从她身上所能够阅读到的一切信息都来自于她主动的表演和阐述,例如衣着打扮,例如欲语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