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贫!”
玉山听他打趣,不禁啐他一口。说完却又觉得,这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着实不妥,顿时脸颊一片火烧火燎。他讪讪的松开手,着急忙慌拉着王进往南边去了,一面走,一面心中怪道:
“这正是莫名其妙,从前没有他这个人,倒不觉有甚么苦痛;如今有了他这个人,竟娇贵起来,动不动就要为一点小事感怀伤心。”
这厢里,那琵琶伎还未想出个结果,便见人群已稀稀落落,正要回转,却听一声银铃般的娇笑,
“王大公子,吃碗糖圆再走么?”
王进一听这声音,再抬头一看,果然是到了众芳楼门前。而那吴二娘正穿着件海蓝绫面麻叶皮里的袄子倚在门边,一双凤眼颠来倒去的,看玉山正牵着王进的那只手。玉山被她看得心中一跳,慌忙甩开手去,理了理袖子,装作云淡风轻。
那王大公子便上去接话,道:
“你这众芳楼里还卖糖圆不曾?”
“王大公子说笑,我这众芳楼里甚么没有?”吴二娘摸着赤金耳环,又道:“不过……就是没有‘京中魁首’。”
玉山闻言,干咳一声,心说原来他与王进的这点破事已闹得妇孺皆知。如此一想,脸皮竟反而莫名厚了几分,于是凑过去,挽着王进的胳膊,小声道:“那便吃碗糖圆可好?”
王进看他挽着自己那胳膊,忽觉这糖圆是已吃到了嘴里,且是多放了一两白糖的那种。吴二娘见他二人眉目传情,心道罢了罢了,以后可不能再打趣那王大公子是个没人要的滥情种子了。
如此,各有各的计较,却皆大欢喜。
那吴二娘见王进点头,连忙喊过一个穿红罗裙的丫头来,命她将二人带到了二楼雅间。玉山见那雅间陈设华丽,上首一张黑漆描金短榻,四面挂着水绿丝绒,博古架上摆了玉器瓷瓶,笑说:
“伯飞,你这碗糖圆吃得倒是豪奢。”
王进却故做无谓,大剌剌往那短榻上一坐,摆手道:
“这众芳楼的常客,唯有雅间可坐,便是你要去堂中,她也不让的。”
“你又诓我了……”
那琵琶伎闻言瞥他一眼,伸手解了貂裘,施施然坐在那王大公子身边,又问王进要吃甚么馅。那王大公子自然随他,但却不知玉山是从儿时以来再未吃过糖圆的,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就听那众芳楼丫头展颜道:
“我们这里有一样叫做八宝馅的,芝麻,豆沙,枣泥,莲蓉,n_ai酥,核桃,芋泥,糖冬瓜,样样都有一个。”
那丫头一口气报了八样馅料,嗓子脆生生的,听得二人直笑。王进一面搂着那已笑成一团的玉山,一面与她说:
“怕了你了,便就这样吧。”
那丫头闻言应声,极利落的掩门出去了。不一会儿,便端着一个漆盘进来,漆盘上一个錾银葵花碗,碗边一把亮银汤匙。王进打眼一看,知道是那吴二娘有心作怪,也不揭破。只把银碗端过来,仔细吹凉了,捞了一个便作势要喂。
“浑鬼,怎这样没脸没皮了?”
玉山看他手里的汤匙,耳尖都是红的,却听那王大公子道:
“你晌午时说过,看了花灯便随我高兴的。”
那琵琶伎听罢,很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却又生不起气来,只好慢慢凑过去,就着王进的手,小心吃了一口——
但到底只顾着心跳,没察觉出那糖圆究竟是什么馅。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的酸腐气息……
第17章 第十六回
却说正月十五日晚,玉山王进两人自灯市回来以后,又为着那句“随你高兴”折腾了大半宿方休。环儿与小雀歇在琳琅阁楼下增设的隔间里,被那动静着实唬得心惊胆战,瑟瑟缩缩。
环儿也横竖睡不着,便皱着眉头将那绵被扯了扯,低声问小雀说:
“小雀姐,主子这是……打起来了?”
小雀听得扑哧一声笑,却又不知如何与她开口,愣了半晌,倒把自己闹了个大红脸,最后只好支支吾吾道:
“由,由他去,由他去就好了。”
环儿是个心思剔透的,见她不便言语,遂也不再开口,复又躺了回去。一转身,却见那窗纸里透出一段清清冷冷,皎皎洁洁的月光。她不禁心中一动,想到今日正是万家团圆,又想到那玉山待她种种亲切恩情,竟比家人更甚。顿时悲哀欣喜一发涌上胸怀,端的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小雀听她掩声啜泣,道她一人在锦园里到底惴惴不安,便生出几分不忍来,于是与她说:
“你莫要哭,主子待人和善,王大公子也是好人,将来必定不会为难你的。你若睡不着,我就陪你说说话。虽,虽然我嘴笨手也笨的,倒要让你见了笑话。”
环儿闻言,轻轻应了声,沉默了会子,忽然说:
“我,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父亲因得罪了余国舅,外放出去,竟气得一病再没有回来。家中积蓄又花得七七八八,母亲只好改嫁,把我托给了族中一户亲戚……却,却怎料那是个狠心白眼的,平日里全把我当丫头使唤,还要克扣月钱用度。后来母亲也去了,我无依无靠,他们要卖我……我,我也没法!”
她愈说愈悲,忍不住落下泪来,最后竟哭得泣不成声。
小雀见她哭得撕心裂肺,一时想到自己身世,也跟着哽咽了嗓子。心说这为奴为婢,哪有一个不是命苦的?但却又怕她哭得太过,惊扰了玉山,忙哄她说:
“我原想与你嗑嗑牙花,你竟又哭起来了,快歇了罢。从前我被彭婆子收养,她就与我说,进了锦园,便要将往日一概都忘了,只当自己是个新人。我自小过的便是穷苦日子,饭也管不上的。闹饥荒那年,乡里饿得狠了,连人都吃……你好歹还享过一段丰衣足食!”
环儿听她所言,知她是个更苦的,掌不住心中不安起来。暗道自己也是没见识,空流泪,星点儿大的事情便哭得无可不可,非要揭出这些话来。她诺诺的向那小雀赔罪,又道:“小雀姐,是我不好,扯出这段话头来。如今我孤身一人,也只仰仗着你与我说几句体己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