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无法理解的事情,每每问及当事人都会缄默其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也无人知晓。
卓晚不敢再胡乱插什么话,只好抱着略显尴尬的心情陷入沉默。
说到底,她还是不太明白,LinkLaters主要业务是境内外并购和战略投资方向,就算苏洛是因那场意外而选择读法律,至少也应当与刑事诉讼相关,现在的工作内容对于她未免太过奇妙了些。
算了,纠结这些做什么,只要她自己喜欢就好。
……
时针走过傍晚九点,离Santa Lucia③车站还为时尚早。意大利的夜晚不似国内城市那样灯火通明,仔细一瞧车窗外竟不见一丝光亮,每个人都能透过反射瞧见对面的座位,再由对面的玻璃反射回来,无数层重影犹如万华镜一样绮丽。
众人因为有些尴尬而沉默了一阵。
另一边,时初却始终游离在谈话之外。她将唇紧紧抿着,单薄的身子突然莫名颤抖起来,秦沐敏感地注意到了她的异状,侧身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花戚顾也瞧见了时初愈发苍白的脸色,神情凝重地抬抬手指,“中午有提醒她吃药吗?”还未等秦沐替自己洗刷冤屈,时初却突然盯着走廊另一侧动了动唇,“季……夜凉”
没错,真的是她。
几人均是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向后望去,只见方才还空荡的车厢不知何时多出一个清瘦的女人。
她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偏身望向窗外。好似根本感受不到周遭的一切议论般,那副身子优雅端凝地坐着,白皙透明的脖颈因铺散在肩头的长发而露出一侧。快入夜了,淡漠的面容倒勉强可以透过反光的玻璃映见。
秦沐眉头一紧,“是她……怎么会?”
“那是谁?”卓晚挑挑眉,转头便将方才的尴尬忘在脑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着,“奇怪,你们怎么都认识?”她纳闷了,侧过身便想站起来看个清楚,可下一秒却被花戚顾锁住了腰身,强行按下。
“季夜凉……跟那个四季集团有关系吗?”
秦沐深吸口气,无奈道,“当然,她是季枉然的女儿。”
①dissertation:论文;
②Linklaters:国际律师事务所,总部在伦敦
作者有话要说:
☆、她是抑郁症
提到季枉然这个名字,众人便恍然大悟了。
当年,时瑞制药因一场疫苗事故受到重创,而慢慢恢复经营之时,恰巧便是四季集团意外崛起的同期。
季枉然是个极富商业天赋的人,兼并、合资是他一贯的做法,下手又稳、准、狠,借助近年接连并购几家制药和医疗器械公司的大动作,集团规模急速扩张,短短二十余载便成为时瑞的竞争对手。
而季夜凉作为备受季枉然宠爱的独女,明明都还未学成归来,四季集团将慢慢放权给她的说法从几年前便层出不穷。
秦沐想了想,笑道,“她跟时初、还有我早前都在Glasgow①读制药工程,只是后来听闻她申请了LSE②的MBA,大抵是搬去了伦敦罢……你们理应互相认识的,至少苏洛说幼时曾见过她。”
幼时?太过久远了吧,卓晚不太高兴,正想抱怨这她怎么会记得,却被一旁的花戚顾打断,“等等,难道这个季夜凉……就是那个季夜凉?”
秦沐默声看向脸色愈加不好看的时初,犹豫着点了点头。
“什么这个季夜凉那个季夜凉,我们不都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么,她难道还能是个特务不成?”卓晚没有反应过来,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微卷的金色发尾跟着那动作轻颤着,她终于觉得有些过火,便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寂静。
花戚顾倒是不忘调笑身边人,“小孩子,学会收起你的好奇心。”她抬手撩开卓晚落至肩头的卷发,无意识地点着对方的耳侧,意料之中地看见那敏感的肌肤有些泛红,“你才是小孩……”卓晚羞愤地捉住花戚顾不安分的指尖,话却突然顿住了,“等等,我知道了。”
她终于恢复了记忆,眼睛突然变得通透明亮,“是传说中的暗恋对象吗?”话音未落便被轻轻掐住了脸颊,花戚顾因慵懒而拖长的声音响起,“你真是少说句话就要死了。”
并未理会花戚顾的骚扰,卓晚按捺不住的八卦心思仿佛被撩起,她转身又瞧了一眼,“话说,季夜凉是一个人哎……”
她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话说回来,不如我们邀请她同游好了。你们可是四年的同学,在同一列前往威尼斯的火车上遇见,不去搭讪反而显得奇怪吧?”
秦沐未等本人回答,当即摇摇头投了反对票,“不妥,如果这对于她这么简单,现在怎会到了吃药抑制病情的地步……”
话音刚落,卓晚便蹙起眉,“时初吃药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不是心脏不好吗?”
秦沐有些头疼,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浮躁的事,只因卓晚糟糕的提议便顺口说了出来。可话已至此,不得不继续往下说了,“她……是抑郁症。”
卓晚整个人都僵住了,面上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时初得了抑郁症?什么时候的事?因为……暗恋季夜凉?不是,等等,之前你们不是这么说的好吗……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怎么可以瞒着我?”
那由惊诧转而变得微怒的模样落在眼里,花戚顾皱皱眉,低声道,“你安静些,我也刚知道。”
“不,这事我还没理清楚。”卓晚不依不饶地绕回那个话题,言语中还有些酸溜溜的。
“我就一直觉得时初跟苏洛到了英国之后,我错过了好多该知道的事,真是……果不其然啊你们俩。”尾音莫名拖长了些,她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措辞,“先是苏洛生日前一天零点我打不进去电话,然后她慢条斯理地跟我讲她恋爱了……连对方是谁都不肯透露。”“然后拖了一年,被我发现时初在吃药,才说她最近突然心脏不太好,剩下的我就一概不知了。”
卓晚好像有些生气了,“这回心脏病又变成抑郁症了?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时初看到苏洛恋爱,吃醋吃成心肌梗塞了呢!”
明明挺愤慨的话听在耳里,花戚顾却忍不住唇角一弯,“……花戚顾”卓晚敏感地捕捉到她的神情,不愉快地说道,“有这么好笑吗?”
花戚顾缓缓地摇摇头,笑意被收起,“没甚么。”
秦沐轻叹口气,“其实没那么严重,只是轻微的症状。至于为何没有告诉你们,其实……”还未说完,那话突然被打断。
“……对不起。”
时初薄唇开合几次,软发轻轻滑落白皙的脸颊两侧,“这件事是我让她们保密的……” 她的眼神有些无措,想去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对不起……是我自己的问题。”有些艰难的声音染上一丝难过。
“好了,”秦沐蹙眉刚想说话,未曾预料的事情却发生了。
一直被谈论的主人公不知何时竟从座位上站起,待她们察觉到时,那优雅的身影早已轻缓踱步到跟前,堪堪站定。
几人这才缓慢地从刚才的情绪中剥离出来,迟钝地想起之前毫无忌讳的谈论。
这显然是全部都听见了吧。
“……”
这种事如果被本人知道,该会对时初有什么想法……想想就觉得不忍心再待下去,早知道就不那么大声了……虽然早前因被瞒着而不太高兴,但转瞬间剧情直转,眼下卓晚只觉满心的懊悔快要溢了出来。
而对方却一直没有开口。
“……”
几道目光有些尴尬地从纤瘦腰肢攀上,缓缓滑过分明有致的锁骨,直至那淡漠精致的容颜落入眼底,她们竟看着季夜凉心虚得说不出话来。
良久。
那浅茶色的眼眸扫视过一周,缓缓落在时初愈发苍白的侧颜上,反复端详着。
她听到了吗……她一定是听到了吧……时初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口,那道耐人寻味的视线像空气一样包围着自己,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越来越加速的心跳,仅是隐隐嗅着飘散的清香就已经害怕得想要逃了。
可季夜凉并未就这样放过她,略一倾身,便将修长的手指轻按在桌面上。
“……”
清冷的双眸紧紧胶着时初身上,睫似轻颤,仿佛那低垂的瞳中只装得下她一人,“……”时初向后略一瑟缩,全身因隐忍而一动不敢动。
仿佛过了一个漫长的秋季,那人终于轻启红唇,薄如蝉翼的声音恰好落在心尖。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
不知因着终究无法控制的剧烈咳嗽,还是仅仅因着对方是季夜凉,那本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时初酸涩的眼眶差点就滴出泪来。
①Glasgow:苏格兰第一大城市
②LSE:伦敦政治经济学院
作者有话要说:
☆、是真的吗
列车有节奏地摇晃着,两个人离开座位已有一阵子了,众人有些迷茫不定地互相看着,这才从面面相觑的状态迟钝地缓过来。
“搞什么。”卓晚轻轻按着胸口,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不住地向车厢尽头张望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秦沐我问你,时初本来就跟她认识吗?”说着说着,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不对,你是到了英国才认识的时初,应该也不晓得。”
秦沐看着她,无奈笑道,“方才都已经说过了,我们是同一个专业。即使不是,留学生的圈子就这么小,只要说得出英文名无论如何都能找得到。”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季夜凉自然认识时初,不仅如此,因为经常会被分到同一小组做论文,前两年她们还时常有来往。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疏远了……那些具体的事情我从来也不敢问。”
卓晚有些纳闷地皱起眉,涂满水钻的指甲轻轻在脸颊上敲打着,“我听苏洛说你几乎每天都跟时初在一起,不聊暗恋对象,那你们都聊什么?”
秦沐明显一怔,犹豫道,“……并没有什么特别。”
这时,花戚顾突然打断了她们的对话,“说起来,你们不该更好奇季夜凉究竟想说什么吗?”
这才真问到了点上,想着想着,秦沐竟有些坐不住了,她侧身站起便想去寻那两人,却被花戚顾握住手腕,“你去做什么?”
看出了秦沐眉间透出的不解,花戚顾嘴角一勾,“如果时初的病真是因为季夜凉,那么无论那边进行着怎样的对话,都对现下的她没有坏处,不是吗?”
秦沐轻蹙着眉,忽而有些懂了。
如果两人因此真的在一起那自然最好,最坏不过季夜凉提出不要再给自己心理负担,但这样对于时初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突然,卓晚有些莫名地插了句,“秦沐你怎么对时初这么上心,苏洛不吃醋吗?”
话音未落,花戚顾便轻声笑道,“她岂会同你一样,整日酸溜溜地查岗,从来不肯信我的话。”卓晚瞧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自在地偏开头,“我看你挺享受的。”
“找借口也是一绝。”花戚顾笑着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