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对话进行得却并不顺利。
两人站在车厢尽头的拐角处,季夜凉抬手抚着一旁的咖啡机,修长匀称的双腿交叠站着,忽而风轻云淡地问道,“喝什么咖啡?”时初与她隔着一条走道,她将身子贴在背后墙壁上,指尖在侧按得发白,“不,不用了。”几乎费了好大的气力,她才说出拒绝的话。
……
可季夜凉仅是默然瞧了她一眼,便俯身抽出纸杯,如同未听见她微弱的反抗一般,时初有些急了,本是白皙剔透肌肤此刻染上一丝嫣红,她颤着双唇直视进对方的眼眸,“我,我说……不用了。”
短暂碰触的那一刹那又缩回了壳里,季夜凉静静地瞧着她慌乱的神情,忽而双眸微垂,淡淡笑意便从唇角漾开来,“我自己喝。”
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列车依旧迟缓地行驶着,广播里响起一段语速奇快的女声,只能隐隐约约听到Venezia Mestre几个单词。
略显喧嚣的声音停下,那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又重新包围了时初,她不由得将脊背贴紧车壁,散发因越垂越低的双眸而遮掩着。
这究竟……算是什么意思呢?指尖将衣摆扣进手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自己轻颤的身子,想逃,每一秒都想逃走,可此刻的时初连挪动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她听不见季夜凉说话,仅能透过声音猜测对方正缓慢地轻抿着咖啡。
“……”
那始终逡巡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以前那么甘之如饴的东西如今却像在凌迟,一遍又一遍。
突然,纸杯被轻轻放下,“时初。”浸凉的声线缓慢念出那名字,时初心间一颤,下意识地便往后瑟缩了几分。
“……”
季夜凉朝她走近几步,手臂抬起,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圈进角落,时初几乎快要受不住了,心像爆裂开般跳动着。
“看着我。”
仿佛四处背景都迅速黯淡下去,那原本清凉的声音蕴含着一丝温柔,季夜凉轻挑指尖将她微喘的下颌抬起,如精雕细刻般的面容映入眼帘,太过不真实的距离,“那些话,是真的么?”那深邃的眼眸就仿佛望进时初心里,仔细地探寻着。
短短四个字便让这亲腻的触碰落了底,时初只觉体温难以自控地骤降下去,“……对不起”鼻尖愈发显得酸涩,她无法控制地道着歉。
从未想过会这样,自己一直企图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不愿给别人造成负担的秘密,竟会被对方如此直接的询问,她真的受不了了。
“对不起,”她柔软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眼泪就那样顺着发酸的眼眶淌下,“对不起,我不会再……”话语哽咽在口中,说出口却如此艰难。究竟不会怎样呢,根本连自己都无法笃定。
想着想着,却被下一秒抚上脸颊的微凉触感惊得不敢动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熟么
“你哭什么呢?”
温热的指腹滑过少女的眼角,季夜凉此刻的声音柔得要漾出水来。“不需要给我道歉”,轻叹入腑,似呢喃耳语的恋人,只一瞬,时初似乎真从那浅笑未泯的面容中看见了名为怜爱的东西。
眸光微转之下,她便有些痴了。
时初只觉全身难以动弹,可心却被鼓噪的情绪扰乱,忘记了眼下处境,朝那犹如镜花水月的温柔奔了过去。
可所有的臆想都被陌生人打断了。
“请问,到威尼斯了吗?”竟是非常标准的英式口音,那人站在季夜凉身后,看不清她怀里另有一人,也就这么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两人的“好事”。
季夜凉缓缓直起身,深深地看了时初一眼,终肯转过身。那金发碧眼的女人有些尴尬地扯起嘴角,“对不起,我是说……我不是故意的。”
她却只是淡淡地敛起笑容,“没关系。威尼斯有两个车站,Venezia Mestre①和Santa Lucia,Santa Lucia是去主岛最近的车站,刚才在Venezia Mestre停了一会,恐怕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到目的地了。”那女人感激地笑笑便急匆匆地走开了。
因为意外被打了茬,气氛松懈之下时初才终于平静了些。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即使在两人交往过密的三年前,都不可能会发生这种事。
季夜凉怎会忽然流露出那种温柔怜惜的神情,别人不了解,自己却因何做出奇怪幻想……定是病情又严重了罢,想到这她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时初因自己方才出神的模样羞赧不已,趁势便想离开。可还未动作,瘦弱的胳膊却被轻轻拽住,“等等。”季夜凉眉间微弯,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柔声说道,“我还有话同你说。”
……
待两人重新回到车厢,众人看到的便是这幅情形。
季夜凉唇边带着浅笑,时不时回眸去看那身后的少女。时初白皙的肌肤此时泛得嫣红,不太自然地盯着被牵着的手,连走起路来都别扭极了。
“……什么情况?短短几分钟她们就私定终生了?”卓晚满脑子混乱极了,却没有人搭腔,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坐在了她们旁边。
气氛变得模糊又僵直。
时初尴尬地偏过头,久久说不出话来。片刻后,花戚顾突然向后一靠,眉眼间带着深意,“真想给你们鼓掌。”
而那人却似是换了一幅模样,她缓缓地伸出手,淡然说道,“季夜凉。”回应她的却只有一片沉默,花戚顾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语气随即变得淡漠,“嗯,都知道。”
没人有跟她握手的意愿,季夜凉却也不介意,下颌因微微抬起而勾勒出光滑的曲线,“是么。”她不以为意地收回修长的手指,声音淡漠却不可抗拒,“既都知道,不如一起旅行好了。”
从未想过这话会由她口中说出,这出人意料的提议让其余三人都有些讶异。
季夜凉以前是这种会主动邀约她们的人吗?
的确似乎幼时她们就在一些社交场合有所接触,可现在已不复当初,别说卓晚与花戚顾一直待在美国,连季夜凉长成了什么样都一无所知。即使是与她同在Glasgow的时初、秦沐,依照方才的叙述,都根本已有两三年未曾来往了。
可就是这个人情淡漠的季夜凉,现在却主动攀结起不甚熟识的她们,无论怎么想都怪异极了。
卓晚方才只是玩笑,可从未想过真能因为刚才的一不小心,而在短短十几分钟内就对时初燃起兴趣,这种荒唐的事,连秦沐都轻轻皱起眉。
“看来各位并不欢迎,这如何是好。”时初想收回手,可反复之下却被捏得更紧了些,季夜凉回眸静静地看她,“时初方才可是答应我了。”
众人一愣。
目光交错,手心似被轻轻划着,时初下意识地就避开了,耳根隐约有些泛红,“……”
或许因着对方那笃定的语气,亦或是丝毫不在乎自己意见的态度,卓晚看着她们熟络的互动,突然心里就有些别扭了,“季大小姐挺奇怪,我们根本就不熟好么,凭什么要一起旅行?”
“不熟吗?”
扫视一周,季夜凉深邃的双眸闪过一丝微妙情绪,她抬起手,按座位顺序一个个开始点名,“花戚顾,父亲花兆君是时瑞制药首席财务官;卓晚的父亲卓成,时瑞制药的董事……”
她顿了顿,眸中突然变得柔软了些,“时初,时远成唯一的千金。以及她的室友秦沐,难得有相识的同学在意大利相遇,真巧。” 薄唇染上一抹淡淡的笑容,季夜凉静静地瞧着众人越发难看的脸色,道,“怎么,我们不熟么?”
被点到名的那一刻,时初心里说不清的滋味。
她与季夜凉相识这么久,从未跟她提过家里的事,更未提过旁人。可季夜凉却不仅清楚地记得在座每个人,还对她们的家世背景了若指掌,这是她根本未曾料到的。
千万个不愿,都不想拒绝季夜凉的请求,可心里却萦绕着无法分辨的异样。她并非想要个确切的答案,只是觉得这一切都该有个缘由。
彼此疏远三年了,离各自搬离Glasgow都已有半年,从未联系过,也没想过会有机会联系。这种距离是她心知肚明的隔阂,可眼下季夜凉却主动约起自己,是可怜么……
时初突然有些难受,便挣扎着想把手抽出来。
季夜凉看着她,却并没有强求,那清凉的眸光转而扫过一周,却在其中一个温和笑容上停下,“你觉得呢,秦小姐?”
秦沐有些讶然地皱起眉,反复体味着对方话语中的深意,“……”视线在时初与她身上逡巡几回,她竟松了口,“嗯。”她换上一贯的温和笑容,“我觉得挺好。”
“挺好?”卓晚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沐。
而未及消化这一切,花戚顾竟也淡淡笑道,“我也觉得挺好。”
卓晚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
注:①Venezia Mestre:坐火车自米兰出发,Venezia Mestre是首先经过的车站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订出错
时针未过一刻,列车便到达了终点站。
Santa Lucia火车站的对面便是大运河,而河的对岸伫立着不高的欧洲古典式建筑,沿着车站西面的道路一直走便能到达主路上,威尼斯傍晚23点,依旧灯火通明。
时初静静地看着运河对面的教堂,偶尔伸手将被凉风拂过的散发别在耳后,长及掌心的线衣袖口因发冷而交缠着,“……”
身后突然传来同伴的嬉闹声,卓晚朝左侧热闹的石路上张望着,心血来潮便拽着花戚顾要向前走,“慢点。”花戚顾险些将12cm的高跟踩在石砖的缝隙中,便停下来抚着自己有些发痛的小腿肚。
“扭到了么?”卓晚不敢再动了,只好迟疑地盯着那人修长双腿上光滑细腻的裸露肌肤,吹弹击破,盈盈在握的腰肢被短裙包裹更加明显,她有些不自然地低声道,“谁叫你旅行还穿得这么风骚。”
闻言,花戚顾不气反笑,“是么。”她柔软无骨的身子倚靠着卓晚,不经意便将对方指尖捉住,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音,“看来卓小姐不懂什么叫风骚,开了房间我会好好告诉你。”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卓晚面色一红,掩饰般去拉一旁的行李箱,“怎么这么重?!”
花戚顾笑道,“你都这样夸我风骚了,我自然不能让你失望。除了日常的衣物外,还有泳衣和礼服。”
卓晚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泳衣也倒罢了,怎么还有礼服,莫非你准备参加面具趴?”她想了想又补充道,“等等,带泳衣做什么,我分明记得这次酒店里没泳池。”
花戚顾一手扶住她的腰身,微微眯起眼睛,“卓小姐英语不好,地理也学得差。”她轻声笑道,“即使你不知道Lido岛,威尼斯电影节也总该听过。”
见怀中人面色又难看了些,花戚顾便没再调侃下去,仅是倾身附耳笑道,“没关系,我带了你的。”
……
另一边,秦沐落在后面,缓步走到岸边,“需要我帮忙拿行李吗?”凉风吹散了那柔软的话语,也轻轻拂开少女光洁額边的几缕黑发,时初轻轻拉着Grafea背包带,摇摇头拒绝了。
秦沐太了解她的习惯,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好。”
短靴踏在湿润的石板地上,季夜凉缓步走在她们身后,不动神色地隔开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