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痛痛快快的跟我爱的人在一起。
至于其他,我早已无暇顾及。
“——你把我也杀了。”
我与她,早已是同样的心跳,同样的呼吸。我的一切,全都因为她的存在而苟活。
母亲不懂。
我不需要她懂,不需要上官静懂,不需要任何人懂。
我对她的爱情。
第17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生在皇家,就明白其实所谓的『真龙天子,人中龙凤』都不过是一句笑话。
皇族如何,龙族如何,亦不过同样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哪怕母亲是注定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也一样逃不过疼爱幼子,溺爱幺女的本能。
在绝食的日子里,我变得瘦削而脆弱,如九月的枯叶般岌岌可危。母亲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儿日益凋零,在数十年漫长的生命里,她已失去了太多的亲人,就像我说的那样:我死了,她将会真正成为一个寡人。
护幼,向来是人类的本能。
帝王的尊严无法挽回破裂的亲情,更不能修改已经发生的事实,她恐惧这样的结果。于是她破格准许上官静离开不见天日的地牢,改为软禁蓬莱阁。
蓬莱阁,太液池。
又是一处满载着我与她缘分的地方。
呵,整个大明宫,整个长安城,又有哪一处地方,是与她无关的呢?
……这天下是这么辽阔广博,可我却被束缚在对你的爱情里。不论我走到哪里,如何逃避,自始至终,你的影子都一直在我心底。即使我的身体已经离开你千里万里,这份顽固的欲念仍旧无法抛弃。
我像是一条无处可去的鱼,看似自由的生活在名为『上官静』的海里。
“母亲真的会杀了她吗?”
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桃花。
人非草木,连日的绝食使我觉得无力,眼前发黑。我不想屈服,只有这一次,我想倔强到底。
春妈妈为我端来清茶,我不想喝。
嘴唇上的皲裂应该使我看上去极其丑陋吧,可我就算是亮丽如窗外那株桃花树又有何用呢?
春妈妈不说话。
她永远都不会说话,我从没有听过她说一个字。
我不知道她的故事。
『你爱她』
春妈妈的字很娟秀,我却看不懂她的语气。
我点点头回答她说:“对,我爱她。”
“走吧,和我去一趟太液池,我要见她。”
坐在软轿里,我十分紧张。不知道见到她时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是否应该提起那晚的事。我忧心她在牢中过的清减憔悴,挂念她是否受过折磨。
面对着爱了十年的她,我仍然具备着少女的羞怯与勇敢,怀揣着忐忑的心情。
我开始害怕知道她是否与我一样耽于情意,害怕发觉自己一番绮色的幻想统统是南柯一梦。
带着这样的情感,我迷恋着她,逃避着她,爱着她。
“臣上官静,参见公主殿下。”
“你瘦了许多。”
她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笑了。
我第一次看见她那样毫不掩饰的笑容,我猜这是因为她在极度忧劳之后已无力隐藏自己的情绪。
她对我说:
“你人也憔悴了。”
这句话说完,我便相信这些年的一切哑忍都值得。
“母亲也许会杀了你。你跟我走,好不好?”
她有些固执的摇了摇头,无意识的摩挲着自己腰间的玉佩说:
“我的命是天后的,天后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那块玉佩是她十四岁离开掖庭入宫的时候母亲赐给她的,她常说这玉佩象征着她的第二次生命,是母亲赏赐的一切,让她这等生来便有忤逆之罪的人能够在朝野登堂入室。于是从不离身,时刻记着自己对母亲的忠诚。
“那我呢?”
她不说话了。
我追问道:
“若她要你死,你便要负我吗?”
她抬起头,眼里闪着的如水的温润。问我:“若我死了,你负我吗?”
我摇头。
我宁负天下,绝不负她。
“我等你。”
抗皇命,她便是不忠不敬不臣之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天下。
……
三天后,我收到消息,上官静强闯禁宫,正一路从丹凤门往后宫策马而来。
我顾不上细细思索其中的原委,无视礼法的,策马直奔龙尾道。
母亲正在鸾凤阁处理政务,若不能拦下她,单凭私闯禁宫这一项罪名,就足以让今日成为她的忌日。
鸾凤阁外一片寂静,安静的骇人。
我知道,我恐怕是来晚了。
母亲正扶着额批阅奏折,左右宫人侍奉着,殿内焚烧着她平日喜欢的香料,却掩盖不住那浓烈的血腥味。
见我进来,她没有抬起头,没有停笔,对我说:
“太平,这么多年,我一直希望你学会一句话: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她背过了手,转过身看着窗外。
我不明白她为何非要将这份江山重任交付给我。
父皇曾经说过,皇族之苦,是生来就要背负不可推卸的责任,要担负万民的敬仰,对得起天下。
我想,爱一个人,是应该让那个人免除这一份苦的。
但母亲却执拗的想要让我成为这份责任的主人。
我不愿意。
“母亲,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我不想做什么大事,只想做个普通人。”
“你注定不能是一个普通人,你是大唐的公主,是我唯一的女儿。你天生就应该成为江山的主人,不论你愿不愿意。 ”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继承这锦绣的天下,我想远离皇宫,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母亲摇了摇头。
“太平,你还不明白。”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这并不代表我们必须要把这份幻想变成现实。太平,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不能点石成金。”
“你信命吗?”
“信。朕是天子,上苍为朕安排了一世。”
“不,你不信。你若信命,就不会在太宗殡天之前认识我的父皇;你若是信命,就不会挣脱感业寺青灯古佛的命运;你若信命,就不会将那沾满鲜血的屠刀冲着我的兄长扬起;你若是信命,你就不会牝鸡司晨,成为独一无二的女皇帝。”
“……你若信命……就应该明白,我和她的命,是连在一起的。你杀了她,就相当于杀了我。”
她停下笔,合上了手里的奏折。
“我不会杀了你,但我是在帮你杀了她。”
……
不论我再说什么,母亲都闭上双眼,不再看我。
我似乎又一次看见了十年前的那天晚上,护城河夜空中飘满的灯。
……
正在这时,旁下有侍卫走上前,跪在地上说:
“禀皇上,已杖毙庭上。”
我以为,她的死,不会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而已。
可是实际上真的如此。
听见上官静的死讯,我心中已经感受不到疼痛。
仿佛只是一件极其平常的琐事,不是我心爱的人饮恨幽冥,不是那个我爱了十年的宰相惨死朝堂。
我再也不会看见那个她,再也看不见那太液池旁潇洒挺拔的身影。
无所谓,她说她等我。
……
宫官手托着木盘,里面摆放着几件杂物和一件血迹斑斑的袍服。
一柄银壶,一块玉佩,一副卷轴,半幅木梳。
玉佩正是三天前我才见过的那一块。
而那半幅梳子的另一半,就在我的怀里。
卷轴外面用油纸细细的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银壶上沾上了鲜血,依稀透出黑气,看上去便知道十分不祥。
“这些是什么?”
“回殿下,是逆臣上官的遗物。”
我又何必明知故问?
“这卷轴里是何物?”
“回公主殿下,这卷轴是逆臣死前拼命保护之物,臣等怕事关重大,不敢私自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