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往事 作者:洛囍【完结】(6)

2019-04-02  作者|标签:洛囍

母亲看了我一眼,有几分了然的用棋子敲了敲榻上的棋盘,看也不看上官静一眼,冷声道:“去吧。朕与太平下一盘棋,希望你能在太平赢了朕之前回来。”

上官静应了一声,悄然退出房中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武氏登基后改国号为大周,定长安为都城,洛阳为陪都,称神都。故洛阳即神都,神都即洛阳。

第8章 西南一旅两分离

我目送她离去,母亲曲起食指在桌上又敲了敲,我才又回过神。她在棋匣中抓一把棋子问我奇偶,我猜错了,便执白与她博弈。

母亲是有大智慧的人,论纵横一道,我本就毫无胜算。何况此时心中挂念着她,更是频频顾此失彼,被母亲杀的目不忍视。

“……太平,我拟让上官离开长安,派她驻守神都,封神机侯,你自幼与她相交,你意下如何?”

母亲在我面前依然以‘我’自称,而不是朕,这使我觉得心安。但听她说要把上官静派去驻守洛阳,心中一惊,手中棋子不慎落错了地方,平白失了不少目数。

母亲又道:“上官静文武双全,是朝中少有的人才。日前安陵侯李靖殁了,宫中理应派一个忠勇之辈接替李靖。依我看来,上官静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落下一子。

“太平,这招叫做西南一旅两分离,一支扎营一支去……”

母亲略有深意的看着我,我惶恐的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跟她博弈下去。只能装作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努力镇定的跟她继续下棋。

幸好,未过多久后,上官静就回来了。她换上了平素在宫中行走时穿的官衣,垂手恭敬的站在书房门口,一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顺服模样。

我不知道她这般的怯懦是来自哪里,是否因她祖父上官仪被斩,以至于让上官静难以在我与母亲面前怡然自得。

“臣上官……”

母亲挥了挥手,上官静收了声,站在一旁。

“之前的话不是还没说完吗?就着刚才的话头继续讲吧。”

上官静拱了拱手,看了我一眼,有几分尴尬的沉吟道:“……禀皇上……公主千岁在这……恐怕……”

“不妨事,太平也不小了,该是时候听听大明宫外的事了。”

上官静咬了咬牙,又弯了弯腰道:“臣恳请皇上……”

母后轻哼了一声,从我的棋匣里抓了一把黑子,不再理会她,一人持黑白双子,自己与自己下起棋来。

我看着站在榻旁的上官静,有几分恼的问她:“上官大人,可是想要赶我走不成?”

上官静略略抬起了头,看看我,最终又低下了头:“……臣……不敢,只是……御书房中讨论的是朝野之事,公主千岁金枝玉叶,臣怕污了您的耳朵。”

我恨极了她,不顾在母亲面前失礼的风险,扬手打翻了桌上的棋盘,玉髓玛瑙的黑白棋子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连同棋盘一起摔了个粉碎。

“好,我走!”

母亲一语不发,书房里的几个太监气也不敢喘,上官静却始终对我恭敬的弯着腰,平静的如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第9章 少年今日韶华去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上官静胆敢明目张胆的忤逆我与母亲。

我想不到竟然是为了这样的一件小事。

我心中只有咬牙切齿的躁动,我知道她这么做无非是不愿叫我知道她在宫外所做的那些事,于是若说恨,自然是谈不上的。而我也不可能因这件让人不悦的事情而更多爱她几分。

我不知道她与母亲长谈到了什么时候,整整一个下午,宫中没有任何人来找我,没有人埋怨我在书房中的任性娇纵,母亲没有找我,上官静也没有找我。

我已经想不起自己原竟是可以这般愤怒的。

晚上,母亲在太液池设宴款待群臣,没有人找我,我像是被遗忘在自己寝宫里的掌上明珠,我知道,母亲在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她对我的不满。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丝竹乐舞的声音,我想象得出太液池旁的热闹和欢欣。造反的侯爷被自己的心腹剪除,不安分的因素再一次被扑杀在萌芽里,母亲的皇位,似乎一日比一日更加稳固。

浑浑噩噩的离开吵闹的宫殿,我逃离着大明宫的喧嚣。

七月流火,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渐渐转凉。更深露重,风吹过,伴随飒飒的竹叶声,我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走入了往日上官静在宫中小住时的偏殿。

因是曾经是我的侍读,又常常出入宫闱,母亲赐予了她在宫中过夜的权柄,她是女身又位高权重,朝中也无人胆敢对此有所非议。

她房中竟然掌着灯,我以为她也随着母亲在太液池夜宴,想不到她竟独自一人躲在这里。深吸一口气,我鼓起了勇气去敲她的房门。

一连敲了三声,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影子仍然笔直的端坐在书桌前,手持一卷书,岿然不动。

我一时又想起白天时她低眉顺目赶我离开母亲书房时的样子,伸出手卯足了力气掴了掴她的房门,大喊道:“上官静,你给我开门!”

拍门力气之大,反震得我手腕酸麻。

她终于为之动容,似乎是有些迟疑,最终还是从桌前站起了身,走到门口为我开了门。

“你找我有事?”

这是她的声音。是我魂牵梦绕,白日听不厌,晚上在梦里还想再听的声音。

上午在书房时她一直躲避着我的视线,不肯跟我对视。如今我终于又看清了她。

房门敞开着,我与她相隔不过尺余。她身着一袭红色的官袍,发髻还束着,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眼神有些闪躲,像是对我愧疚,又像是有些迷惑。

一别不知多久,她仍然是原来的那副样子。玉面墨发,星眸剑眉,精雕细琢的不像人间会有的模样,如同画中才有的山鬼。

我看着这样的一张脸,胸中抑郁和烦躁霎时尽消,唯独空留一份对她的情意。

甚至开始觉得自己那份无中生有的迁怒是不该有的,我因为自己的恼恨而觉得愧疚。

看着她,我无法说出任何原已决定好的台词,只能看着她那双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竭尽全力去支撑我不放下自己的尊严去拥抱她。

“求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我最终,还是没能够在她的面前保持自己的尊严。只能出口恳求,希望她不再像如今这样对我视而不见,像最初一样陪着我。

而我错了。

“对不起。”

上官静垂下了眼帘,低着头关上了门。

我不甘心,站在她的门外,看着她紧闭上的房门。月光从很远很远的宫外照过来,透过窗棂,洒进她的房间。

夏末的蝉依然放肆的鸣叫,全不似秋霜即将来临的模样。我幼少时曾迷恋过这些聒噪的昆虫,总让宫里的人替我捉来装进竹篾笼里。而现在我已想不起上一次让宫人替我捕蝉是什么时候了。

我方惊觉自己原来已经长大,不再是为了一只蝉就能高兴的年纪了。

浩渺烟波浮旧里,丝丝絮絮人言,萧萧索索,跌跌撞撞,浑浑噩噩,耽故梦,怕还乡。

少年今日韶华去,波波碌碌数年,倒倒颠颠,寻寻觅觅,心心念念,乍惊醒,黯神伤。

第10章 红炉透炭炙寒风

自从那一晚的拒绝以后,我一直没有再去找她。对于我大发雷霆打翻棋盘的事情,母亲再也不曾提起过。

只是偶尔的,她会提起有番邦的王子来中原请婚。

提便提罢,母亲的心意无非是让我远离上官静,而我知道,无论异域有如何的男子等着我,我的心中也只有她一个。

上官静又去了神都,也许是我的态度太过明显,母亲并没有真的封她去神都做神机侯,但上官静在长安的时间越来越少。我能够察觉到母亲正在阻止我跟她的相遇,上官静本人也在逃避我。

我一时间觉得似乎众叛亲离,爱人与家人都在闪躲着我。我不明白,爱上一个人有什么错?至于让我所爱的人全都来阻拦我。

我爱的人,她永远回避着我的爱意。种种迹象告诉我她其实也爱着我,可偏不肯对我有半分好的颜色。我沉溺在不像一厢情愿,却又好像是一厢情愿的爱情里,几乎无法呼吸。

-

一季秋高去,眨眼间长安开始飘雪。

红炉透炭炙寒风,风寒炙炭透炉红,十月[1]隆冬夹杂着雪花,我经常悄悄的溜到丹凤门[2]的城楼上的耳殿里,怀里揣着春妈妈为我烫的锡夫人[3],带着她送我的琴,隔着窗遥望着大明宫外的长安,一看便是一整日,只为了看见她白袍黑马,乌云盖月一般扬鞭疾驰回宫的身影。

我不论天下人如何看我,更不论母亲要如何待我,即便是上官静永远这般躲避着我,我也偏要这样做不可,我偏要让所有阻拦着我的人都知道,大唐最高贵最美丽的公主倾心于一个女人,一个使我神魂颠倒,宁颠沛一生也不愿放手的女人。

春妈妈说我太过张扬倔强,有飞扬跋扈的嫌疑。而事实却是我的的确确要张扬下去,我偏要让母亲知道,我并非是她股掌之中的玩偶公主。

这般下去转瞬已又过了月余,终于有一日,我正专注与弦上时听闻到了大明宫外的喧嚣,急回首,一袭黑袍如墨,翻滚着波澜驰骋大道,一路奔进了丹凤门,策马过了含元殿[4]和龙尾道[5],直往宣德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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