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很晚了,今晚你伺候我沐浴更衣吧。我不想让下人告诉母亲你今晚来过我的寝宫。”
就像是她的名字,上官静,她始终是沉默的,安静的,不发一语的。我知道她这样的沉默并非表示她对我怀有反感和厌恶,但我依然觉得不满。
爱一个人是否应该有无限的爱意想要对她倾诉,是否应该日日夜夜都想要与她相依相偎,诉说着绵绵无尽的衷情。
我不知道。
但我有万语千言想对她讲,她却从不愿意多说。
她是朝堂上权倾朝野的巾帼宰相,她是我母皇身旁能文能武的左膀右臂,她是天下人崇敬的上官大人,可她却不是我的情郎。
她能在大明宫中应对一切暗箭明枪,党羽倾轧,她能说出一万种关于诗书礼乐的回答。
可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半个关于爱的答案。
我总是以为我所痴求的太多,可我也明白,她给予我的实在太少太少。
上官静没有拒绝我的要求,只是又行了礼,对我说
“天后是要我来服侍你的。”
一瞬间我甚至觉得悲哀,因为我不知道她今晚的到来究竟是奉了我母亲的旨意还是发自内心。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旁,在为我更衣时,我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手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冷和颤抖。
我已经二十四岁,清楚的明白爱与欲的关系。
我问她倘若我嫁给了别的男人,她会怎么样。上官静拿着浴袍的手忽然不动了,半晌不语,我忽然听见了布帛撕裂的声音。
“……臣不慎,弄破了殿下的衣服,请公主恕罪。”
我笑了。想不到她这般沉稳的人,竟也有按捺不住的时候。
我近乎肆无忌惮的在她面前展露着我自己的一切,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明白,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的爱和恨,早已脱离我自己,只属于她一个人。
那晚她一度不敢看我,我能够在她的闪躲中看见压抑和贪欲,渐渐的,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如同野火一样烧灼着我的心,不论如何也无法熄灭。
我想把我自己交付给她。
在我嫁给一个陌生的番邦男人之前,我想把我自己交给一个我深爱了十年的女人。
浴后,和以前曾有过的一样,她用那柄我和她一人一半的梳子为我束发,我享受着她的温柔,耽溺在她小心翼翼的呵护里。我与她几乎不需多讲任何事,只需这样安静的在一起,仿佛已经有了无数的默契。
“你喜欢我吗?”
问这话时,她正弓着腰,帮我束起浴袍的衣带,灵活的手指巧妙地为我把袍带系成了一个花样繁复而漂亮的结。
“天下间没有人不喜欢殿下。”
“可我想要你喜欢。”
她直起了腰看着我,我与她之间所间隔的距离不过尺余。我伸出手一拉扯她刚刚绑好的绳结,顺滑的丝绸被我抽开,上好的锦缎顺着浴后的身体滑落到地上。
我又向她迈了半步,牵起她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胸前。
她的手忍不住抚摸上了我的肩膀,旋即顺着身体的线条往其他的地方游移。
“……殿下……”
最终,她为我捡起了地上的浴袍,企图让我再次被衣物包裹。
我也知道这样并不合适,于是顺从她的安排,再一次披上了薄薄的浴衣,与她走到了镜前的床榻旁边。
“我不需要任何人,我也不要任何名分,我只想做你的女人,哪怕只有一次。”
我看见她闪躲着我的目光,在我敞开的衣襟附近犹豫不决。
“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把心送给我。”
“……公主……”
短暂的安静后,她忽然抓过梳妆台上的修眉和鬓发的小刀,花样漂亮的绳结又一次无声的掉落到了地上。本就昏黄的烛火被她熄灭,我明白,我成功了。
欲望的味道与想象之中的并不相似,我和她的床笫之间带着绝望和疯狂。她粗鲁的扯下我的浴袍,亲吻如同雨点一样落在我的身上,我从不曾和她这么亲密过,但也从不曾和她这么疏远过。
那天晚上很热,带有雨前的闷。我知道,我的灵魂与肉体,将会永远永远的停留在这天晚上。
第15章 势危时乱久沉吟
“你爱过我吗?”
我吻着她的手背,嗅着她身上的檀香味。她像是一块上等的香料,安静而迷人。
我知道此时问这种问题会显得十分不识抬举,但我依然想要装作天真的去询问她心中的真实想法。
“你会离开我吗?”
上官静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回去,抚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
“我不会。”
我不会怀疑她,我永远都会毫无原则的信任她所说的一切。不论有多荒唐,不论是真是假,只需是她上官静所说,我便会言听计从。
这一刻我相信我得到了幸福。她的承诺于我而言是不敢想象的因果,在接近誓言的表白面前,我忘记了十年来她对我的一切冷淡。
这种刹那间的狂喜让我忘乎所以,仿佛终于从漫长的噩梦中醒来,开始我原本所理应得到的人生。世上的一切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在拥有了她的回答后我都需要继续琢磨。
我想,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迷人的风景,而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最美丽的风光只有她一个。
一段情需要如何穿过软红十丈?浮华万里,我都已经见过。我不要母皇的天下,不要番邦王子的爱情,不要万民崇敬的公主之位。
我只想要她。
这一夜,我在檀香的包围中度过,那芬芳,我甘愿一生彷徨。
-
上官静仗剑站在御前,武曌坐在御座上,表情阴晴不定。一个身穿黑衣的探子急匆匆的跑到武皇身旁,跪在地上禀报着宫廷内外的秘闻。
这一幕上官静见得多了,甚至其中有许多宫廷密探是由她亲自训练出来的。
然而今天,在禀报消息的时候,那密探似乎有些迟疑。隐约的往上官静的方向小觑一眼,然后窃窃的在武皇耳畔禀报完毕,又忧心忡忡的走了。
上官静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探子刚走,武皇便沉声问她:
“你昨晚,宿太平宫中?”
“……是。”
武曌伸出手掀翻了面前的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翻飞一地,噼里啪啦嘈杂的碎裂声十分刺耳。龙颜大怒,谁也担待不起这样的怒火,纷纷跪了一地。
旁边的太监宫女们好像也明白了上官静夜宿太平公主寝宫意味着什么。那惊慌的眼光完全不因上官静是个女人而有半点增减,自从麟德殿夜宴后,几乎整个大明宫的人都已知晓的公主与这位巾帼宰相之间的爱恨纠葛。
“你动摇了?”
一切都在自己站在公主门前的那一刻注定,现在的种种危险和震怒,对于上官静而言早已不值一提。
“……是。”
她无法再为武皇的龙颜大怒而诚惶诚恐,往日中的顺从与沉默早就已经随风而去。如果这是命运,上官静已决心面对。是杀是剐,从这一次开始不再惧怕。
上官静记得武皇肃清朝纲时的铁腕,也记得自己祖父被腰斩时家中弥漫的绝望。
“……臣恳请皇上,收回太平公主和亲之命。”
“静儿,你记住,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上官静知道这次或许自己在劫难逃,但却忽然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固执与沉默,跪在地上无言以对。
“准奏。”
-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她与我母皇究竟说了什么。
今日一早,我从沉睡中醒来,榻间仿佛依稀仍有她身上醉人的檀香气味,而我始终找不到她的踪影。
我本该以为这是我晨间贪睡导致的结果,可无端端的,我心中装满了沉重的担忧。
我知母亲的耳目遍布宫中,亦知晓昨夜她留宿我宫中的消息也许无法重重封锁。即便昨夜我倚仗酒后的勇气强留下了她,亦不代表在母亲的震怒面前我仍然能够全身而退。
遍寻不获,上官静果真已经上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