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年北方大旱,青梧道人才反应过来,他当时看到的,是一只旱魃。
连天机门都算不出的劫数,在他眼里竟比探囊取物还要简单。
y-in阳眼现世,真不知是祸还是福。
“恭喜。”贺世君冲青梧道人一抱拳。
青梧道人回礼,“承让。”
贺世君揽过幼小的洛庭之的肩膀,“我们庭之很快会追上来的,不信,五年后再比。”
“比了又如何?”青梧道人笑道,“若小君赢了,你难道将来让位于他?”
贺世君眼神一凛,勾唇道,“好啊。”
青梧道人一怔。
贺世君拍了拍他的肩,“要是陶攸宁做了宫主,那你可就自由了。”
陶攸宁在梦境中看见一只巨大的凤凰,火翅翕动之间,传来阵阵烧灼热浪。耳边传来焦急的喊声:“小君!……”
他觉得热。仿佛浑身骨骼都被拆开重塑一般,眼中的血蜿蜒如溪,从前看见过的所有画面在眼前反复放映。
他认识殷世骄是在十二岁那年试剑大会上。
殷世骄输在他手里,与夺魁失之交臂,很不服气,悄悄追上来问他,“为什么你都知道我下一招是什么?你是不是偷学过高泽陵剑法?”
陶攸宁连忙摆手,“没有,我只是看到的。”
剑光、灵力,万千世界万千奥秘,他只一瞥,尽收眼底。
生来如此,从前竟也觉得理所应当。直到失去,才发现……
自己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师兄!”
“师兄醒醒!”
陶攸宁猛地回过神,只见自己□□,周身衣物早就不知飞到哪去。他通体透着莹光,身上却热得宛如遭受炮烙之刑。
青梧道人坐于他身前,双手源源不断地传来灵力,惊喝一声,“稳住心神!你要进阶了!”
什么?
背后双掌倏地一用力,传来洛庭之的声音,“师兄!运气!”
陶攸宁不敢分神,连忙运功调理内息。他自十六岁那年结成金丹之后,已经十年不曾进益了,尤其是在双目失明之后,怎料想在这个时候?!
他探向气海,原本熟悉的丹宫如今宛如海面上的漩涡,深不可测。他凝神运气一个周天,只觉经脉仿佛瞬间被打通,磅礴的灵力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控制住!”
好在陶攸宁学东西向来很快,青梧道人不过几字箴言点拨,他便掌握了其中门道,身上热度渐渐消退,灵台也恢复了清明。
传功室一片狼藉,宛如狂风过境。
陶攸宁气喘吁吁,惊疑不定地与青梧道人和洛庭之对视。
“师父,师弟……”陶攸宁第一时间感到羞赧,“我、我的衣服……”
洛庭之解开外衣将他裹住,喜不自禁,“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最关心自己的衣服。”
陶攸宁红着脸,“总算体会到师弟你的心情了。赤身露体……总不太好意思的。多谢师父师弟,我、我……”
他眼眶有些红,向来礼数周到伶牙俐齿的一个人,竟然半晌没说出话来。
青梧道人吁了一口气,宠溺地给他擦了擦汗,“我徒儿生得这么好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没想到我还能……”陶攸宁这才反应过来,他此时的y-in阳眼还未被封上,因此是真真切切地看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青梧道人容颜不改,连着看他的眼神也未变,但洛庭之,真真儿是大不一样了。
“再看两眼?”青梧道人亦有些不舍,“要给你封上了。”
洛庭之比他还紧张,“封上之后……会退回金丹期吗?”
“不会。”青梧道人笑起来,“说起来还是师父疏忽了,看来每年都得给你解开看看,说不定再过两三年就飞升了。”
陶攸宁连忙摆手,“师父不要取笑我了。”
“又开始流血了!”洛庭之有些不舍,仍是担心占了上风,“还是封上吧。”
青梧道人重新封印陶攸宁的y-in阳眼,陶攸宁能明确感受到,此次封印较七年前更为艰难,好似y-in阳眼本身的力量在负隅顽抗。只是他不明白,y-in阳眼托世而生,却不允许宿主泄露天机,但又抵抗封印,究竟是要宿主用,还是不用?
待封印完成,洛庭之已取来干净衣服,帮他重新系上丝带。
与此同时,遥远的蹈信塔传来阵阵钟声,一个庄重的声音响彻群山:
“恭贺青梧道人座下弟子陶攸宁结成元婴——”
洛庭之搀着陶攸宁走出门去,门外一众闻风而来的弟子登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陆沁竟然还没走,猛地扎进他的怀里,“恭喜恭喜!你陶师兄果然还是你陶师兄!太厉害了!”
他嗓门又大又亮,“快快快!把殷世骄林莺他们赶紧叫回来,叫上俏江南一桌好菜,大伙儿好好庆祝一下!”
贺世君缓缓踱步而来,“哪有让摘星楼破费的道理,今日宫宴,不醉不休。”
弟子们个个欢呼雀跃,声如雷动。
陶攸宁眼前的丝带微微s-hi了,他不着痕迹地伸手一触,被洛庭之抓下来拿在手里,握得很紧。
青梧道人不胜酒力,揽着陶攸宁笑,贺世君皱着眉头抓他回屋,他还推搡了一阵不肯走。
走出大殿,青梧道人抓在贺世君臂弯的手猛地一紧,贺世君身形一点转眼便落至他寝殿前,青梧道人猛地就着他的手吐出一口鲜血。
贺世君气得照他背心就是一掌,青梧道人一个踉跄顺势又呕出一大口血,跌跌撞撞站直,眼神戏谑,哪有半点醉意。
“就你那徒弟宝贝!伤成什么样了还在那儿演!”贺世君火冒三丈,一张脸凶相毕露,修罗般可怖。
“咳。”青梧道人虚弱地咳嗽数声,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小君就是惹人疼啊。他这么聪明,戏不演足了,他就得看出来了。”
他方才伸手去揩青梧道人的唇,手上滴滴答答全是血。
青梧道人见状嫌恶地蹙起眉,站直身子笑道,“既然怕脏,还接什么接。”
贺世君欲言又止,拧着眉毛在他衣服上擦干净手,终究忍不住要骂他,“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你为了陶攸宁的y-in阳眼三番两次使用禁术,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诶?”青梧道人嗓音低弱,尾音却轻轻往上一挑,有些戏谑。他微微一笑,是一副无奈却又宠溺的模样,“你别说,还真有点。”
贺世君的心登时凉了,怒不可遏道,“你说什么?”
“一时失言一时失言。”青梧道人服软地摆摆手。
他拍了拍皱巴巴的红袍,殿前一棵古老的梧桐树,说是老树,不过也就几百年,不显老态,生得枝繁叶茂,依稀漏下月华零星,他看得出了神。
他半晌回过神来,讶异地瞥一眼贺世君,“你还看什么?我睡一觉便好了。那群小的们还在等着大王您呢。”
贺世君嗤道,“我看一毛不拔的铁公j-i,竟转x_ing普度众生了。”
语毕他便拂袖而去,留下青梧道人摸不着头脑,“一毛不拔?”
好一阵子他才想起来,失笑道,“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还记得,我看你才是小肚j-i肠。”
入夜,杏花伴着杏子酒的香味送人入梦,却注定有人无眠。
陶攸宁翻了个身,感觉洛庭之的气息喷在自己面上,小声问道,“我吵到你了?”
洛庭之笑着回他,“没有。我也睡不着。”
“师弟,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洛庭之紧紧抱住他,“我也很高兴。”
“你结成元婴之时,也这么高兴吗?”陶攸宁的声音小下去,“对不起,在你凶险的时刻没能陪着你。”
洛庭之仍是笑,语气有些嗔怪,“怎么一个劲儿道歉,师兄醉了么?”
他步入元婴期,原本以为就能离开不见天日的麒麟台,结果飞至上空,面对那道玉歧子设下的结界,仍然是无能无力。
他很绝望,在这暗无天日的谷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洛庭之答道,“高兴啊,当然高兴。”
“我们仍小的时候,天不亮就起来修炼,同吃同住,好像除了修炼无事可做,回想起来那真是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陶攸宁叹道,“后来相继结成金丹,开始下山历练,进阶便遥遥无期,我后来又……其实有时我想,师弟你能在麒麟台静修几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若成日陪在我身边,为我所累……”
“胡说。”洛庭之揪了一下他的嘴,“哪有这回事。”
陶攸宁被他揪得笑了,“你瞒不了我。那时我废人一个,剑也使不了,前途无望,你成日陪我睡到正午,都不好好修炼了。”
“你说什么?什么一个?你再说一遍?”洛庭之生气了,“我不许你这么说。”
陶攸宁告饶,“好好好,现在不是好了么。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师父说我画符作阵也学得挺快的。”
洛庭之还对那个词耿耿于怀,很认真地看着他,“现在不是,从前也不是,往后更不会是。你是最厉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