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见人上的差不多了,吆喝了一声,大手一撑竹篙,舢板便缓缓离开了岸边,朝对面驶去。那两名小乞儿累得够呛,上气不接下气,见船开了才终于有些如释重负,打算稍作休息一会,等上岸后再继续跟踪。
不想就在舢板离开渡口四五尺的时候,一直淡定坐在船边的沈旭突然站了起来,一下子又跳回了岸上。
那两名小乞儿一愣,等反应过来要再追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因为船身已经远离岸边有近两丈距离,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效仿一个成年男子跳到对岸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沈旭的身影慢慢远去...
彻底甩开这两只小老鼠花了沈旭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待他来到燕京西郊时,太阳正空,已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今天这里也有一场很大的集市,到处都已摆满了各地特产杂货,还有来自各地的艺人杂耍。沈旭徐徐走到了一家生意兴隆的卖汤圆的摊子前,随手拉了一张胡床坐下,朝店家点了一份糖水汤圆。
过了一会,有一名带着斗笠看不清面目农家青年打扮的男子端着粗瓷大碗背对着他坐了下来,低声道,“您这次怎么来晚了?”
“遇到了两只小老鼠。”沈旭若无其事般地朝滚烫的碗里吹气。
男子听了一惊,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是谁怀疑了您?”
“是那个人。”沈旭目光沉了沉。
“什么?!”男子手一颤,差点端不住手中的碗。下意识地把头要转向他,沈旭忙喝道,“不要转过来!”
男子顿了顿,忙生硬地舀了一勺汤圆,极紧张地道,“难道是那个人...已经发现了您的秘密?”
沈旭冷笑了一声,“不,应该还没到那一步,如果那个人全部都知道的话,是不可能只派两只小老鼠出来的。”他顿了顿,静静道,“看来,这次是我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了。”
“可是父亲...”男子声音沙哑。
“别叫我父亲!”沈旭厉声道,“还没到时候。你要时刻记住,只有藏在重重y-in影里的人才能活到最后。”
”是...”
“说吧,这次见我,有什么事?”
男子问道,“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派人去行刺瑞王呢?”
沈旭吃了一口汤圆,没有回答。
“我赶到襄王府的时候,检查了那两名黑衣人,他们没有舌头,是万重楼的人。”
沈旭笑了笑,“因为雇凶者,非常有趣。”
“是谁?”
“真正的瑞王。”
☆、53.箜篌引
那一刀终究没有狠心挥落下去。
因为她的目光始终盯落在林慕白皙手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暗红疤痕上, 再也无法转移。
许久许久,楚夏缇终是默默将手中的宝刃放了下来, 然后抬手揭下了面颊上的黑纱——露出了那张皎洁明艳却满脸泪痕的美丽容颜。
泪水流得悄无声息, 她幽幽地道,“我也曾同你一样...不惜拼了x_ing命救过一个人...所期盼的无非是希望她只爱我一个人...好好地只爱我一个人...她明明也答应过我...可是为什么就这么难...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救她...她却要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步入死地?”
这些话,也不知道在她的心中憋了多久, 从不曾与人道起,如今说出来时, 竟泣不成声。
楚夏缇心里觉得委屈极了,也疲累极了, 一直以来,自己心底的期盼总有一种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牢牢抓住的强烈不安感。
这种无力不安的感觉如影随形,无休无止地折磨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
她所求的, 无非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如世间大多眷侣一般,柴米油盐平平安安地过完余生,再不过问政事世事。
可是楚夏缇也明白,自己所爱之人,心中永远藏着那么多的秘密和负担。
有时自己靠在她怀中,甚至都能听见她的心事重重和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终于认清了,那个人的心,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只存放自己一个人的。
泪眼迷离地望着和她所念之人身形相仿的林慕, 她呆呆地躺在她了的身边, 然后神情恍惚地伸出手掌摩挲上她的脸颊, 低低呢喃,“如果你能就像这样,永远安静地陪在我身边...那该有多好。我也不想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了,这样就好,我们哪里都不要去了...这样就好。”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柔软如丝絮,目光缠绵如春雨。
“慕容..”
这时,忽听昏迷中的林慕口中突然含糊了一声。
她手上猛地一颤,整个人仿似如梦初醒。
“慕容..盈..盈..”
在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分明看到这个头破血流的孩子唇边展露了一丝极温柔的笑。
楚夏缇的目光渐渐清明,缓缓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黯然道,“原来,你也爱上了最不该爱上的人...”
她拭去眼泪,终是沉默地离开了,临走前却将手中的宝刃轻轻塞进了林慕的掌心。
她失神落魄地走,没有出宫,而是走到长阳殿后院的一处青石上坐了下来。
夜晚春寒陡峭,青石冰凉,寒气慢慢蔓延上来,让她身体开始僵硬,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没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黑暗中,一个鬼祟的人影悄无声息地从殿柱后面探出头来,将目光缓缓定在楚夏缇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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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郊一处不起眼的破旧酒肆,还有不少还未尽兴的酒客们。
这是一家小酒馆,常客并非京中的达官贵人,以贪图便宜离乡来燕京做小买卖的生意人和五湖四海的落魄手艺人为主。今晚来了一群旅途疲惫但颇为富有的商人,想是刚做成了一笔买卖,于是心情大好地请店中所有人喝一壶热酒。掌柜的趁着热闹,也在中间支起了现煮羊肉,鲜香的气味和浓郁的酒气把每个人的热情都激发了出来。一名盲眼的胡人老头坐在角落里抱着箜篌,开始拉着中原人难懂的曲调。
喧闹中,一名满脸胡渣乞丐模样的男子斜靠在窗边的矮榻上,手里拿着个酒葫芦,唇边带着笑懒洋洋地看着这一切。进来的时候他对店小二说要等一个老朋友,可是半宿过去了,他的对面一直都是空着的。
“这倒是一派难得的太平风光啊,对吧?”他的手指跟着胡人老头的箜篌打着拍子,像似在自言自语道。
忽然门口传来了一阵马车轱辘的声音,然后挂在店前的棉布帘子一动,冷冷的风携带着暗香进来。场面不自觉地冷了下来,所有人都一愣,诧异地看着一名身形窈窕气质华贵却带着兜帽的黑裙女子款款走了进来,然后低头径直走到了那名胡渣乞丐对面。
这地方鲜少有女人过来,尤其是此时已经很晚了。
段无忧也显得很惊讶,因为这女子并不是他今晚要等的人,但他还是很快坐直了身体,忙不迭地要跳下矮榻,语气里也有点慌乱,“您怎么来了?我们到外面去说,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不必。”女子声音冷清清的,“这里就很好。”
说话间,女子便坐了下来。
桌上油灯昏暗,将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投在板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