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像你,我不会忘。”
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了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女子声音,清脆地打断了我。
我一愣,生生怔住了。
水蓝色的裙裾从屏风后面款款走出,我错愕抬眸,望着眼前这名比一年之前变得更加光华冷艳的绝色女子,呆呆唤道,“卫...昕悦...?”
一年不见,但就在我方才唤出她名字的一瞬间,我终于豁然明白了过来,“等等...卫昕悦...乐歆薇...”我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直直盯着她,“原来都是你...”
她点了点头。
我一时哑然,但心里好像也谈不上有多讶异,如果是从前,我定会惊骇于一个世家小姐为何要扮作青楼女子,但现在...我一直想要忘却的淡薄声音又在我耳边忽远忽近地响起:
“林慕...如果你还能见到昕悦那孩子...请让她不必再深陷于我的故事了...她理应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而那个故事里的主角不该是我...”
“看来两位果然是旧相识,如此,你们便在此处好好叙叙旧罢。”柳氏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她来回望着我们两人,很快知趣地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二人,一时极静。
这么久没见,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而她也只是静静盯着我,眸中带着几分极似冷太后的疲惫和忧愁。
良久,我还是忍不住打破了这份令人万般不自在的沉默,故作自然地耸了耸肩,寒暄道,“好久不见啊...还真是意外...没想到瑟舞花魁就是卫家千金...也没想到你我还能在此地相见...”
“对我而言,并不意外。”她盯着我,一字一顿地正色道,“因为你所认为的偶然,都是我费尽心思下的必然。柳姨和我也是旧相识。”
“呃...你...你费尽心思...为的是什么...?”我有些艰难地发问。
她目露落寞地看了我一眼,别过脸望向窗外,幽幽地道,“我同你讲过的吧...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我的手掌下意识地一颤,有点想逃走,如今的我已经完全没办法回应她的这句喜欢了。所以我张了张口,刚想说我有何德何能,但却猛然瞧见了她怔怔望着远方天际时所蕴藏在眼底的清光。
所有的话一下子都咽了回去,因为在那一瞬间,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不...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我叹了口气,沉沉地道,“如果非要说喜欢...你也只是喜欢从我身上看到的那个影子罢了...对吗?”
她的肩头明显的一抖,我继续道,“但很抱歉...我不是那个人...也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我只是个小人物罢了...如今我只想平静地生活...”
她咬了咬唇,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转过眸来,红着眼眶地注视着我,“平静的生活啊...看来你是彻底选择了忘记啊...我本也不想来打扰你的...可我没有办法...因为那个人最后一段路选的是你而非其他人...所以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她顿了顿,上前猛地抓住我的袖袍,“林慕,跟我回去救救长安公主罢...”
我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脱口问道,“她怎么了?听说太后还是用了长乐公主最后留下的法子,泠妹的眼睛应该已经恢复光明了不是么?”
“不...这次不是眼睛...而是她的心看不见...希望了...”卫昕悦敛下眉眼,压低了声音道,“这一年来,长安公主每天活在自责之中...把自己关在昭兰殿里谁也不见...总是不停地说是自己害死了师父...”
我怔了怔,“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说...那天她不该叫师父‘父皇’的...就是自己的一句‘父皇’害死了她...”
我听了鼻子一酸,忽然觉得无比难过,又无比悲哀。
那天啊...我真不愿意回想起那天啊...鲜血蔓延到我脚边...就好像毒蛇吐的血信子...
其实害死她的又何止是这声‘父皇’呢...现在想来,恐怕当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杀死她的‘凶手’。
沉默许久,我终是摇着头,平静地对她道,“即使如此..还是很抱歉...我怕是不能跟你回去...长安公主所患乃是心病...我只是个学艺不精的江湖郎中罢了...即便回去了恐怕也无能为力...”
“你可以治好她的!就看你愿不愿意!”
她听我这般推辞忽然情绪激动了起来,上前死死抓着我的胳臂,急促地道,“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我有办法的...我可以把你打扮成师父的样子...只要你跟她说说话...”
“够了...”我听到这里,眼皮猛地一跳,抬眼时竟从她身后又看见了那个血色的人影,忍不住脚下倒退了一步。
可她却仍死死抓着我的胳臂,眸中闪着偏执的光,“林慕...师父临终前都跟你说了什么...她一定跟你说了什么对不对?对不对?你得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她每多问了一句,我就看见她身后的血影摇晃地朝我逼近一步,而我只能踉跄地向后倒退一
步。
“...林慕啊...怎么只剩下你了啊...”
恍惚中,那只血手将殷红的颜色抹在了我的脸上。
“...你能明白我吗...你能明白我吗?”
后背猛地贴到了墙,再退无可退...那个人...何时竟也成了我的心魔?
‘哧啦’一声,我一把拉开了她,袖袍却也被生生扯烂了,我胸口剧烈起伏地对着她连连厉喝道,“够了!够了!”
她像似没料到我反应如此激烈,一时愣住了。
“我早就已经忘记那个人了...也忘记在燕京所经历的那些事了...为什么你偏要一再提起?就不能让我们远离慕容家的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吗?”我红着双眸,盯着她哑声问道。
她对上我的眼,久久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她后退了一步,朝我深深欠了个身子,再起身时,一行清泪从眸中滚落,她哽咽地笑道,“对不起啊...小慕儿...到底是姐姐太强人所难了...我从前对你说过吧...我早已别无他求...只不过是想把这个故事看到最后罢了...但我总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尾不该是现在这样的...真的不该是现在这样的...”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地捂住了唇。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其实心里也特别想哭,但不知为何,就是哭不出来。
良久,我咬了咬牙,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随我来。”
我拉开了房门,冷冷推开门外不知何时围聚着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好事者,拽了拽半截袖子,便带着昕悦离开了如意楼。
Cao庐前的篱笆里,午后温煦的阳光洒在一名身穿粗钗布衣的女子身上,给她整个人都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光,看起来格外柔绵温软,她脸上始终挂着恬淡的笑容,正坐在石凳上专注地研磨着药材,微风吹动她的发丝,得见一抹绯红的梅花在乌黑的发间迎风招展,明媚得不可方物。
“她...她...她是长乐公主?”卫昕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美眸,彻底呆住了。
“长乐公主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我想要照顾一辈子的心上人,她叫盈盈,和我一样,只是个普通人。”我注视着慕容盈,目不斜视地道,“这就是我不能答应跟你回去的原因,如你所见,这已经是我的结局了。”
她没有说话,顺着我的目光怔怔地盯着她。
良久,卫昕悦长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