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流重重打在他的身上,宋晓酒被晒晕的脑瓜子有了几分清醒,一边任瀑布水流冲击,一边在脑中将案情细细梳理。
这桩命案最开始发生时,便是在京城清水街豆腐坊中,尸体被弃在水井中,泡的面目全非。后来有人来领尸,认出那人是谢大人家中远亲,半年前从家乡来到京城投靠谢大人。后来在街上与柳左相次子柳沉相遇,成了柳沉的娈宠。
还有那净衣阁,是柳沉最喜的绣坊,平日里也常常带着爱妾娈宠上净衣阁量身裁衣。
宋晓酒上净衣阁寻朱逐衣问话时,便一度怀疑过净衣阁,如今细细想来,那些死于非命的人不仅仅是净衣阁的常客,更是与那柳沉有些瓜葛。
可李南松说张嚣害人,张嚣却说杀人的是柳左相柳弗,这之间也似乎另有内情。
脑中灵光一闪,宋晓酒突然一拍掌,握拳冲上岸去,跑到裴唐风面前。
“大人,我想到了!”
裴唐风抬头看他。
宋晓酒激动不已道:“大人,原来我们都被蒙蔽了,那命案是两桩,不是一桩!”
裴唐风在宋晓酒冲到面前时微有些惊愕,然而听闻宋晓酒的话语,却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点漆黑眸里暗含不易觉察的赞赏。
“你说。”
得到裴唐风的肯定,宋晓酒愈发坚定自己的猜测,却也有些冷静下来,回身拿回大石上披晒的衣物,替裴大人穿戴好后,自己也迅速套上,打理整齐后便盘腿坐下,慢慢将案情线索向裴唐风娓娓道来。
“大人,世人都以为那命案是同一桩,凶手也必定是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如今看来,恐怕是两桩命案才对,第一桩命案是一人所犯,另一桩命案是第二个人所犯。小人大胆猜测,那第二个凶手与第一个凶手关系匪浅,为掩盖第一个凶手犯下的罪行,便肆无忌惮杀人,以混淆世人眼目。”
裴唐风凝望着兴致勃勃的宋晓酒,似笑非笑,并不打断他。
宋晓酒接着道:“初死之人是谢御史家中远亲,名唤谢晨,与谢御史亲子谢青行容貌恰似三分。谢御史当年痛失爱子,见到谢晨后便将其当做亲儿看待。小人之前查过谢晨身边的小童,发现有些可疑之处。那小童曾说每当柳沉与谢晨独处过后,谢晨就遍体伤痕,惨不忍睹。那柳沉必定是个暴虐之人,便是出手过重将人杀死,也并非没有可能。”
垂下眼眸,裴唐风静静望着自己的手指,沉默良久,却是云淡风轻道了一句。
“宋捕头,你昨日问本官喜欢你什么。”
宋晓酒本正襟危坐等待裴唐风明示,却突然听得这样一句,一时怔住,满脸疑惑。
却听裴唐风慢慢道:“本官便是喜欢你表面的假。”话语未落,抬起一手,竟按在宋晓酒胸膛上鼓鼓跳动的地方,轻声道,“又喜欢你这里的真。”
“大人?”
“三年前,本官也喜欢过一个这样的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却有一颗至情至x_ing的真心。”
第四章 挽尽一曲别离
(壹)
宋晓酒眼睁睁看着裴唐风在自己面前站起来,负手背立。
“你可知道,本官也曾有过这样一个人,能把酒高歌,畅谈心事。后来他为父跪在我面前,求我去做别人的娈宠,以解他谢家燃眉之急。”裴唐风转过头来,安静的望着宋晓酒,低低笑着,“宋晓酒,你说你不是娈童,你说,我又如何会将你当做娈童?”
“大人,他……”宋晓酒喊出一句,嗓音却已有些沙哑。
裴唐风轻摇头,微笑道:“你没猜错,他是谢御史之子谢青行,三年前被柳沉羞辱,投井自尽。我不愿做柳沉的娈宠,于是他便做了。也不知道,他死的那一刻,可有后悔来求过我?”
宋晓酒情不自禁道:“他当然后悔!便是他那样的人也受不了此等侮辱,大人又如何受得了?他一定后悔求过你,也一定庆幸你拒绝了。”
闻言,裴唐风却只是摇头,眸子里含着坚冰冷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宋晓酒,我又怎么会用此惩罚你,羞辱你?”
宋晓酒面色通红,尴尬的垂下头,低声弱弱道:“小人一时失言,望大人莫怪。”宋晓酒想起初时山洞中的那次,裴大人抱他其实并非所愿,中药的是他,哭求着裴大人留下的也是他。他无才无貌,无德无能,无权无势,便是要惩罚和羞辱于他,也有千千万万种方式,根本不用裴大人这般亲力亲为,事无巨细。
便是第二次时,起因也是他为了查案忘记了裴大人的嘱托,海曙惨死,裴大人落了九王爷的圈套。若要裴大人这样的人上青楼寻女子解决,根本是天方夜谭,难以想象。而裴大人碰了自己,那是否表明,自己于裴大人心中,也稍许有些分量?
在宋晓酒心中,男女欢 爱是天经地义,那么男男……偷偷瞟一眼裴唐风,顿然觉得脸皮有些发热。
宋晓酒胡思乱想着,竟又想到了案情,想到了谢青行。
“大人,谢青行是投井自尽,那谢晨也是死在井中,两者都是谢家人。那谢晨又与谢青行的容貌有三分相似,又都招惹了柳沉……如此推断,凶手便是柳沉?”
一语中的,宋晓酒突觉心中明朗,前后细细回顾,愈发觉得真相便是如此。双拳握在身侧,人都有些因激动而颤抖起来。
裴唐风却道:“宋晓酒,若这案查到最后,要你一条命来换真相。你换不换?”
宋晓酒呆住,脸色有些惨白,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结结巴巴道:“大人,我不想死。”
微微颔首,裴唐风慢慢走到宋晓酒面前,伸手一拉,将宋晓酒整个拉起扯进怀里,双臂一拢,慢慢收紧。
“既不想死,你就给本官好好活着,别学谢青行,做个投井自尽的懦夫。”
宋晓酒僵硬的点头:“是,大人,我绝不做懦夫。”我想与大人一样,站在高处。宋晓酒默默在心中加了一句。
裴唐风戴上斗笠,对宋晓酒道:“你回去罢,万事小心。”
宋晓酒急道:“大人,你不回去?”
裴唐风淡淡瞥他一眼,道:“我要回宫。”
“回宫?”宋晓酒想起日前所闻传言,一时情急,竟拉住了裴唐风的手腕,“大人,皇上他……他对你可……”绞尽脑汁半响,宋晓酒勉强挤出一句,“可还尊重?”
“哧。”裴唐风终是忍不住笑出声。
“大人。”宋晓酒刚想松开手,却被裴唐风紧紧握了过去,挣了挣,却没挣开。
那双手修长,指腹上微有薄茧,不同于裴唐风整个人冰冷的气息,这双手很温暖,此刻握着宋晓酒宽厚的手,指尖在掌心轻挠,酥酥麻麻,想避开,却又贪恋那稀有的温暖。
宋晓酒几乎迷征了一般,伸手掀起裴唐风的面纱,一点一点,缓而慢的,看那张脸重现在眼前,等到自己的双唇蜻蜓点水的落在那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疤痕上时,宋晓酒才惊醒过来,慌忙后退,却被裴唐风揽住腰,一手掐在下颔上,狠狠吻住。
两道人影在瀑布下纠缠,巨大的激流声响掩盖了那间或泄出的难以自抑。
修长的手指在微显黝黑的后腰上摩挲,掐弄,唇舌相绞纠缠,彼此追逐,然而宋晓酒大抵是排斥男人之间的情 事的,由回应渐渐变成了被动,任裴唐风揽住他,浑身失力的靠在裴唐风身上,予取予夺。
水流沾着彼此的发丝,乌淋淋的披散在身上,宋晓酒仰起脸,颈线绷紧,拍打在身上的水花分散了后臀的钝痛,一撞一击,深深契入。
裴唐风由后揽住他,唇贴在那宽厚的背上,白齿轻咬着那绷紧的脊线。乌黑的发丝被水流沾s-hi,散落在其上,温润的水流汩汩流过发丝,流过脊背,流过肩胛……
一双修长的手指从腋下穿过,掐在殷红的茱萸上,宋晓酒猛地喘了一声,想躲开,那手指却又追逐而上,时而抚弄,时而揉搓……身后的撞击渐渐加快,宋晓酒两腿已然发软,在水流的冲击下轻轻颤着,如若不是将全身重量靠在背后那人身上,他早已跪趴下去。
水深漫过腰际,遮掩了其下旖旎风光,惟有晃荡的波纹,溅起的水花,在光影中恍然交错。
情迷意乱之际,宋晓酒还在想,如若是别的男人这般对他,他一定会将那人千刀万剐。他想,他终究是不喜欢男人的,也不喜欢男人之前的情 事,他只是不能拒绝裴唐风,因为裴唐风是他的高墙,是他可怜的人。
是的,宋晓酒可怜裴唐风。
在那个雾张府衙的后院,在浓重的血腥味中,在那人抱他时,在儿时的梦境回来之际,他觉得裴唐风与自己是一样的。他无人喜欢,便连父母至亲也曾相弃,那又何来真心?而他情深所至的女子,也是一场y-in谋,一个骗局。
而裴唐风,喜欢他的人多如牛毛,那又如何,能辨得出哪个是真心?
入目所及便是一袭如花皮相,而谁又会去在乎那皮相下的真正的裴唐风?
裴唐风想要真心,可惜,他宋晓酒能给的,最终只剩一颗忠心。
(贰)
柳相府,灯火通明。
柳弗端坐正中首位,发须眉目皆染了霜白,一双锐眼紧迫盯人,便是年岁已老,仍然精神矍铄。
柳沉垂头丧气坐在下座,时而偷偷觑一眼上座的父亲大人,欲语还休,却是不敢言语。
便在此时,门童传来九王爷临府的消息,柳沉双眼暗暗一闪,划过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