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那片林子,正要上桥,我竟然遇到了青珊。
她站在桥上,靠着白玉栏杆,看着我,说:“等你好久了。”
我略有讶异,却也瞬间觉得正常,我应该和她谈谈。
虽然齐妈妈告诉我如今青珊住在齐家别墅里,方便她和芊芸一起定期去做检查和干预治疗,但是我们竟然在十天里才第一次见面。
我走上桥去,停在她身旁,弯腰伏在栏杆上,看着桥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问说,“怎么一直没看见你。”
很奇怪的感觉,我们像是老朋友。
曾经她恨我怨我抢走了芊芸,曾经我也怪她嫉妒她能够从小伴着芊芸,成为芊芸心上抹不去的那份牵挂。
曾经我们至少都有那么一瞬间,都希望对方不曾出现在芊芸的生命里,可现在,好像有些东西变了。
我们之间仿佛多出了信任,多出了心照不宣的了解。
她说,“芊芸把我妈妈也接过来了,爸爸还在坐牢,芊芸说她住在一个人国内疗养院不是办法,就帮我联系了这里的一个疗养院,这些天我都在那边安顿陪她。”
我半天没做声。
倒是她叹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的千金大小姐,如今像是一夜长大,可是代价却是那么大。
我笑说,“你哪里需要人可怜。你很坚强。”
她也笑,“多亏芊芸照顾。”
我点了点头。
“不恨我?”她问。
“为什么恨你?即便你和芊芸真的有不一样的感情,我也不会恨你。何况你们没有。”我说。
“不是我们没有,是芊芸对我没有。我是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如果不是我年少不懂事,就没有这一切事情了。”她说。
我顿了顿,说,“你有错,但没有罪。有罪的是冯欢悦。”
她扭过头感激的看着我,我冲她一笑。
青珊跟我聊了很多,聊她和芊芸的往事,聊她的愧疚,聊她父母得她不易对她的过度宠爱,以至于后来行事的不顾后果和任性妄为,还聊了对芊芸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大概只是基于一种“全世界好东西都只能是我的”的过于自我。
虽然是讲着激烈又不堪的过往,但她语气平静,只略带负疚自责,真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说,当年芊芸出国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时,自己本来就准备放弃了,而当和那个她觉得还不错的男人结婚前,体检意外得知自己因为吸毒成了hiv携带者的时候,那种崩溃及疯狂的心情。
“那个时候,我真的好恨芊芸,我觉得要不是因为她不爱我,我不会去吸毒麻痹自己,也就不会感染。但另一方面,也好担心她感染,想要她去检查,......”
她的神情充满自责,“但是,她却根本不承认和我有过关系。这让我特别难过,也特别疑惑,难道为了否决和我发生过关系,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愿意去面对么,还是说她偷偷去检查过,没有感染?可她不是这样的人啊。又疑惑,又担心,又恨,因为对她的复杂感情,我从来没和她认真聊过这件事。”
她笑着摇头,“一直以为是她负心,哪知道全是因为冯欢悦给她下了药,她完全不知情,我恨她恨错了这么多年,还害得她......”
她有些哽咽。
我抚她的背,希望能安慰她。也特别能理解她。
我说,“我懂你的感受。”
想起婚礼上,那个视频出现以后,为什么齐芊芸会一句话也不给我说,一个字也不留我,全然的放弃姿态。那个时候,她就做好自己也被感染的准备了吧。
想起为什么第二天,我就会被冯圣的秘书通知去体检,理由是“公司每年例行体检,编外合作性质员工也必须参加,不得缺席。”是齐芊芸安排的,她要确定我是否被感染。
而结果是,那个不幸运的人是她,不是我。
所以才有了她和青珊的假婚礼,才有了她的无情可恶,才有了她和青珊双双飞美国,才有了她一边想让我恨她,一边却为我寄来我们最爱的婚纱。
齐芊芸......
为什么最艰难的时候,不让我陪着,总是你一个人去面对。
“鹿七七,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被青珊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思绪。
“嗯?”我看着她。
她神情严肃的看着我,“刚刚见到你之前,齐妈妈给我打电话,说因为你送花,芊芸手刺出血了。齐妈妈说芊芸进屋后情绪很紧张,说从来没见到她那么紧张,处理那束带着她血的花的时候,她脸色都是惨白的,齐妈妈问她的时候,她只狠狠的说,妈妈,我请你,你不要再给外面那个傻子任何希望,让她走好吗,让她在没有我的地方重新开始,好好生活。”
我深吸一口气。
青珊加重语气,“所以,你想好了吗?如果你和她在一起,这样的事情在生活中会发生无数次,你们都得如履薄冰,尤其是芊芸,她除了背负自己的身体,更会时常处于害怕传染给你的害怕中,而你必须承受她随时都会产生的紧张和尖锐。”
“我不怕。”我看着她。
“鹿七七,这不是一件去英勇就义的事情,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芊芸都没发病,甚至因为我们的干预治疗,有可能不会发病,但是一切都是可能,我们注定生活在一种可能性的生活里,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每一天都背负着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宣判,你不懂得这种感受......”
“我懂。”我打断她,“青珊,我是个成年人,活了二十几年快三十年,我知道hiv意味着什么,我也没有冲动,我知道hiv会带给一个人以及他周围人什么样的改变。可你也说,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这不仅是你和芊芸,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啊!生老病死、各种意外,我们没什么区别。何况十几年过去了,你和芊芸都只是携带者,没有发病,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相信,这个炸弹永远不会爆炸?也许它的引爆线早就被安全剪掉了呢?”
我深深的看她,“既然所有人的人生都只是一种可能,那么我和芊芸的也没什么特别,不是吗,把每天都开心的当作最后一天,相信未来的可能都会像今天一样美好,过好当下,不就好了么。”
青珊看了我好久,说,“鹿七七,输给你我心服口服。”
我笑。
她说,“那就让我来帮帮你吧。”
☆、第050章 破冰?
我看着青珊,开玩笑说,“帮我把她绑架了,带走?”
她也笑,“鹿七七,这个时候你还能开玩笑。”
我笑着没接她的话。事实上,我心里的难过和恍然只是没说出口,如果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怎么去处理接下来我和芊芸的感情和未来人生。
青珊却突然叹了口气,看着我说,“倒也是为难你了,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我好奇的问。
“以为,在你和芊芸的关系中,你是被照顾保护的那个人。芊芸她这个人总是太为身边的人着想,她会以她认为对的方式去付出,甚至不顾一切,哪怕那不是对方想要的,看似成熟,却像小孩子一样倔强到不行,这就是我们时常怨恼她但是也不得不心疼她的原因,所以.......”
青珊顿了一下,拉我的手,“所以,为难你辛苦你了,你得有些耐心,一步步来,不要被她的冰冷吓坏,她越冰冷,表示她越是爱你,因为害怕你受到一点伤害,害怕你和她在一起受苦不幸福。”
我点点头,“我懂,我了解。我只是想陪着她,和她好好相爱,和她像家人一样彼此支撑。其他的都不算什么。谢谢你,青珊。”
她这才笑了,“等帮你搞定这个难缠得像个不可理喻小朋友一样的国际知名医师,再谢谢我吧。”
说完,她又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说,“我看呢,你才是她的心理医生。”
“嗯。”我摸着下巴,赞同无奈又甘愿点点头,两人心领神会,不约而同的相视笑起来。
和青珊聊过的第二天,周三,是她和芊芸去美国国际hiv携带干预中心检查治疗的日子,中心远离繁华大都市,建设在密西西比州这个森林负氧离子充足的一个幽静地带。
一路好风光,也许是为了让hiv携带者们能够用更加宁静的心情前往。
可是,很显然,齐芊芸并不宁静,她冰冷的表情多了烦躁不安。
这个女人啊,拥有国际多项专业头衔,为那么多患有疑难心理病症的人解决问题,可是,她每每面对自己的问题,却像个故作深沉的孩子,表面的镇定下是我能够看见的无措。
我微微转头,看她好看的侧颜,伸过手去要握住她的手。
刚刚一碰触,她依然本能地缩了回去。
她朝前面驾驶位置上的青珊说道,“青珊,停车,让我坐副驾。”
青珊回到,“芊芸啊,姐啊,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怪癖之一就是,开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坐在旁边吧。”
“那让我来开车。你坐副驾。”和我一同坐在后排,这个我深爱的女人,也不省油的灯。
她这么聪明,显然一上车看见我,就知道了,为什么这次去干预中心,青珊要一反常例,抢着开车的原因了。
“上高速了也。不能停车换位置的哦。”我慢悠悠说了句。
身边的人放弃了挣扎,一直直直挺立的腰背倒下靠在椅垫上,闷闷的说了句,“青珊,以后我们两个人去就可以了,有其他人去,你得告诉我。”
青珊后视镜里瞅了我一眼,吐了吐舌头。
我接话说,“我以后每次都想陪青珊去。”
她不看我,侧头望着窗外,赌气般的说,“那我一个人去,我们分开走。”
青珊说,“其他两辆车,叔叔阿姨要用,只剩这一辆......好吧,那你用吧,以后我和七七打车或者坐巴士过去。”
我看见芊芸的嘴角动了动,好半天憋出一句,“随你们便。”
听着真是冷酷啊,我心里却乐了乐,齐芊芸,她不会让我们这样去的,刚才停顿了那么久,嘴角还那么动了动,我太熟悉了,那是在妥协心软,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
齐芊芸,冰冷的外表下,终究是一颗赤子之心。无论对谁。
给芊芸和青珊进行监测和干预治疗的医生,是全球最著名的hiv防治专家,一个带着眼镜的头发花白外国老头儿。
他给两人制定了一套独有的抗病毒干预治疗方法,经过又一次检查治疗后,在他的诊室,他拿着检查报告,我们见他皱着眉头,面对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我们三人,迟迟不说话。
好半天问了芊芸和青珊一句,“最近有任何不适症状吗?”
为什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