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水上又发生了什么,火光晃动,喧哗不断,元棠记得封淙说要等他,也不敢贸然走出小轩,怕人发现他和赵娘子在屋里。
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水上也的声音也渐渐小了,有人敲了敲窗框,沈靖宣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快出来,别走门。”
窗外临水停着一艘小船,沈靖宣站船头,封淙持长蒿站船尾,元棠先爬出窗外,再接赵娘子出来,赵娘子有些紧张,矜持地朝沈靖宣和封淙一礼,小船无声无息划入被夜色染黑的湖泊中。
到花园附近,王嫙立在驳岸翘首以盼,她身边跟着两个年长的嬷嬷。
赵娘子在花园里失踪的事还是被太子妃发现了,好在王嫙随机应变,没有让其他贵女看出半点形影,太子妃得知后非常着急,忙派人禀告太子,沈靖宣那时也正好与太子禀报此事。
事关赵娘子清誉和封淙的婚约,太子妃也不想声张,得到太子那边的传信后,她派了两个嬷嬷和王嫙一同在岸边等。
嬷嬷们看到赵娘子完好无损的回来都松了口气。
一位嬷嬷福身道:“多谢殿下与两位郎君相护,太子妃让奴等转达谢意。”又对王嫙道:“王娘子辛苦。”
赵娘子惊魂未定,王嫙小声安慰,闻言微微颔首。
沈靖宣说:“如此赵娘子就托付给两位嬷嬷,我等不便在此久留。”
王嫙忽然说:“等等!”
沈靖宣回头问道:“王娘子还有何事?”
王嫙抿唇微笑,说:“有事,不过不是找沈郎君。”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包东西,掷到元棠身上,说:“换上吧。”
元棠打开一看,是一身男装,谢天谢地,他终于可以换衣服了。
第36章 月下
封淙将船滑到湖中,放下长蒿,从船舱拿出一个包袱蹲到元棠身边。
“来,让我瞧瞧你的手。”他捋起元棠的袖子,看元棠手上的伤口,“这是什么,还有牙印。”
元棠一双手可怜极了,伤口泡的发白,有些地方翻皮流血,手掌还有齿痕状血印。元棠把手缩回袖子里,封淙道:“绝不笑你,快过来让我帮你上药。”
封淙先用清水和酒帮元棠清洗,上药包扎,元棠看着他从包袱里一样样拿出水囊酒瓶之类的东西,说:“哪来的,这么齐全?”
封淙说:“特意取来给你的。”
一晚上乱糟糟的,封淙居然还有工夫给他取药,元棠心里一暖,决定看在包袱的份上不计较封淙白天没给他透底。
包扎好后,元棠一双手又变成猪蹄状,岸边依然灯影憧憧,元棠有些担心地问:“萧擅之怎么样了,我听到你把他打了,他会不会报复你?”
封淙无所谓地笑笑:“他没那个能耐。”
沈靖宣语中带嘲地说:“萧擅之夜奔了小半个山庄,不得不躲回住处找家兵,哪知他一时情急竟忘了自己先前招了歌舞妓陪侍,被追进卧房的时候,惊出一群衣着不整的歌舞妓,明日长归和蓬吴都会传遍萧给事发足狂奔夜御数人的事迹。”
元棠不禁咋舌:“萧擅之真的招了那么多人陪侍?”
沈靖宣轻巧一笑,元棠懂了,那些歌舞妓八成是沈靖宣弄到萧擅之的住处,三哥你还是那个沈三哥。
沈靖宣说:“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只望明日传出去稍能混淆人们耳目。”他还在尽力为封淙遮掩。
封淙从包袱里掏出两瓶酒,抛一瓶给沈靖宣,自饮一瓶,对沈靖宣道:“敬你。”
沈靖宣举酒回敬,当即仰头痛饮,水流顺着他唇角滑到脖子、衣襟,沈靖宣掩袖擦干,三两步走上船头。
小船飘到湖中,离水边轩台也远了,夜风拂柳,层云尽开,新月悬于西山,将天空与湖面都笼罩在柔辉中,将尘世的喧嚣繁华由浓化淡,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月一船。
沈靖宣放下酒瓶,抽出腰间一支玉笛,悠悠笛声清越而出,似融入风中,融入月光里,将月华清辉荡入人心。
封淙喝得更急更快,他将空瓶抛入水中,胸中激荡,大赞了一声“好”,从船舱里取出一根三尺来长的青竹枝,对元棠道:“小将军,我舞剑给你看。”
沈靖宣俊眉微扬,笛声渐渐滑高转急。
竹枝“唰”地一声划开清风,封淙踏上船尾,身迎月辉,以竹作剑,挥洒肆意,他时而提剑指月,似上邀明月下九天,时而折身轻点,似嬉弄秋水照波影。他身形飘飞游浮,姿态羁狂无束,好似凡尘根本系不住他,元棠好几次都担心他会飘离船尾,然而他还在那里,他的目色沁满月华,就那样看着元棠,视线不曾离开一刻,正如他所说,为元棠舞剑——这一舞只为元棠一人。
似乎有什么悄然地在元棠心中绽开,他看着入迷地望着封淙,分不清天地光辉,甚至听不清沈靖宣那如同天籁的笛声。
神魂颠倒,像忽然失去了自己,又好像忽然得到了什么。
那是呼之欲出的悸动,再也不容忽视与掩藏的爱慕,元棠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像想象的那样区别对封淙的喜欢之情是对于朋友还是对爱。
笛声缓缓低诉,封淙剑式一收,笑问元棠:“喜欢吗?”
元棠口干舌燥,顺着心就说:“喜欢。”
封淙一笑,又从包袱里拿出些糕点面食塞给元棠,说:“一晚上东奔西突,肯定饿了。”
元棠的确饿了,他埋头大啃大嚼却食不知味,沈靖宣也收起笛子,接过封淙丢来的果子,元棠凄苦地靠在船舱外,内心复杂地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上了好兄弟。
大千世界,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可是喜欢上兄弟会不会很苦,而且封淙看起是个直男!
这才是大问题——封淙逢场作戏都只搂姑娘。
元棠想起晚上封淙在凉亭里左拥右抱的情景,心里在滴血。封淙要是知道他喜欢他会怎么想,元棠成为封淙的侍读后,封淙对他比对一般人亲近得多,陪他练武,给他讲兵书,很多时候都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他,在封淙心里,应该也把他当成朋友了吧。
别人把你当朋友,你却想那什么别人。封淙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像揍萧擅之一样揍他。
元棠痛苦地抱住脑袋,可是,他真的喜欢封淙啊,滋生增长的爱慕和好感就像冒头的野Cao,发疯地长,他也控制不住,往日他和封淙相处的种种情景又清晰的浮现眼前。
“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封淙坐到元棠身旁,元棠转头默默看着他,心想我没怎么,就是发现我自己不想和你当好朋友,想和你当好基友。
封淙拍拍自己的肩膀,说:“困的话靠这里睡一觉。”
要是平时元棠肯定毫不犹豫靠上去了,可是现在……元棠心里正流着宽面条泪。
他犹犹豫豫,还是靠了上去。兄弟对你不设防,你却想要泡兄弟,这是什么事啊。
元棠不仅靠上去,还抱住封淙的手臂,他是真的累了,一晚上体力加脑力活动,临到头了还发掘出自己的感情问题,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封淙。他该不该主动一点告诉封淙,但是就算在他那个时代,直接和兄弟告白多半也会吓着兄弟从此没有兄弟。
万一封淙和这个时代许多人一样,将男人与男人那点事当做风雅,真答应了他什么,回头还找个高门贵女成亲,那样元棠肯定会呕血而死。
在元棠那个时代,骗婚还会受道德指责,在这里分桃断袖和娶亲生子是可以毫不冲突并存的。
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元棠还真靠着封淙的肩膀睡着了。
封淙用布包袱作枕头,让元棠睡在船舱里,新月低垂,岸边飘来花香,与醇酿酒香杂合,竟也有些醉人。
封淙又喝光一瓶酒,将空瓶抛到湖里。
沈靖宣望着月亮出神,封淙把最后一瓶酒递给他。
沈靖宣才发觉元棠已经很久没说话,转身朝船舱看一眼,封淙说:“睡了。”
沈靖宣抿了口酒,说:“今日多亏二郎。”
封淙靠着船舱笑了笑,说:“小将军精着呢。”
沈靖宣说:“我没想到你肯放二郎在身边,你不是总爱把人推得远远的。”
封淙望着天空说:“他对人好,心里简单,人也机灵,唔,没法拒绝。”
沈靖宣说:“你可以更信任他一些,我瞧他对你倒是掏心掏肺的,你这人像块石头捂不热,别寒了二郎的心。”
封淙说:“我没有不信他,他很好。你和小将军,我若不信你们,这世上也在没人可信了。”
“如果不是遇到你,他可能根本没机会被太后注意到,也不会来到京城,”沈靖宣说,“但同时也有可能受我们沈家连累,被萧家打压,永远无法出头。虽然袁将军战死,二郎守琚城斩敌是有功的,本来朝廷应当追封袁将军,嘉奖二郎一个将军封衔,如今却硬生生让他只袭一个乡候。所谓福祸相依。二郎自己肯定也清楚,你别总是以为自己拖他入局,二郎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封淙用酒瓶子和沈靖宣的碰了碰,自己喝一口酒,擦干下巴的酒印,说:“他家与你们家交好,你以后多提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