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都有各人必须去做的事。
想到未来某一天也许要和封淙分别,元棠有点难过,他的恋情还没开始就已经困难重重。
封淙并未察觉元棠的沮丧,一个时辰后,他们与太子太子妃乘车回长归宫。
其实太子也挺倒霉,事情发生在他别庄的宴会上,封淙打人,萧擅之满庄狂跑,宾客们都知道了,闹得十分难看,好好一个宴就这样搅了,太子不仅要善后,还要给太后和皇帝一个交代。
到长归宫后太子妃与元棠等人入后宫,太子则去了皇帝的议政殿。
太子妃对封淙元棠都挺客气的,她先向太后告罪,再将夜里发生的事向太后禀报,大概因为封淙和元棠保全了赵娘子的声誉,太子妃尽量为他们说了好话。
太后早已得知昨夜别庄一场闹剧,还是静静听太子妃说完,然后笑着说:“我当什么事,不过是他们小孩子闹着玩儿罢了,不值得当正经事,你亲自送他们回来,已经折煞他们了。”她又安抚太子妃几句,并赏赐太子妃许多东西。
太子妃告退后,太后先问陶内侍:“太子进议政殿多久了?”
陶内侍说:“足足一刻钟。”
太后点点头,先让人把王嫙和王妘带回房休息,又命宫人们各自散去,元棠知道太后又是要给封淙训话了,抬眼偷偷望着封淙,一边跟宫人们慢慢退到宫外。
他想先回住处等封淙,一同退出来的素纨却叫住他,说:“娘娘与殿下说会儿话,你与我就在殿外等候。”
清凉殿是整个长归宫最舒适凉爽的地方,屋脊高耸,檐深廊阔,整体用竹木搭建,大殿四面不是砖土实墙,而是可活推放取的木质窗扇,有点像大幅落地窗,天气炎热的时候,可用木棍支起窗扇通风,也可以将窗扇整块拆卸,窗上糊一层茜纱,以免外人窥探。这里合适夏天居住,只有一点不好,木窗几乎没有隔音效果,因此殿内说话,元棠他们坐在廊外都能听到。
太后似叹似无奈说:“太鲁莽了。”
封淙没有答话,太后说:“我听说你已经抓住人证,但是今早又放他跟着萧擅之回京了。为了不让我c-h-a手处理,你竟甘愿放过萧擅之?”
所谓人证当然是指贺栎方和昨晚被捆住的三名萧家仆从,这些人今早都被萧擅之带走了,封淙若拿住他们,到皇帝面前都能讨说法,就算不能让萧擅之免官,也能治他一个对皇族不敬的罪。
封淙说:“我已经报过仇了,太后最近烦心事多,不敢再劳太后c.ao心。”
太后哂笑:“打他一顿算什么报仇,你真当这是小孩儿玩闹,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何此般设计?”
封淙往软垫上一坐,说:“为什么设计都一样。”
“呵,你这孩子。”听起来太后不似在生气,但心情也谈不上多好,元棠感觉太后对封淙应当有些头疼。
封淙在座上朝太后下拜,说:“若是我做了什么让太后觉得不妥,先给您陪个不是,若太后还是不满意,可以继续将我关起来,或者逐我出宫去。”他的道歉一点也不真诚,好似被宠坏的孙子与长辈耍赖,又像在挑衅太后。
元棠在外面听得心急,有点为封淙担心,封淙对太后的抗拒越来越强,他与太后的关系只是一层表面纸糊而已,上次禁足后,他对太后变得更敷衍,以常人的角度来说,这么对自己的祖母是极不恭敬的,封淙不是无礼的人,元棠隐隐察觉到他与太后之间的隔阂恐怕与文熙太子过世有关。
太后说:“这般横冲直撞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你应该学会隐忍,在暗中积蓄你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打击你的敌人。几句傲慢的话,一顿全拳打脚踢,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能让你得到任何你想要的。”
封淙平静道:“我本就没什么想要的。”
“糊涂。”太后说,“什么都不想要就会失去所有。妥协与让步并不是让你退缩,而是帮助你不受屈辱,保护你想保护的。你不应该总是为了与我赌气做些于你自己也无益的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能显得弱而可欺,急无章法。”
太后的语气变得严厉,用一个长辈的威严教导封淙,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封淙却冷静道:“要我像我父亲那样妥协让步吗?”
坐在元棠身旁的素纨猛地屏住呼吸,元棠也感觉到此刻殿内气氛微妙僵冷。
就在他以为封淙又要惹怒太后的时候,皇帝的驾舆出现在清凉殿外,素纨赶紧传道:“皇上驾到。”
元棠和素纨双双伏在殿外,皇帝步子很急,重重踏过木廊。
“儿子来给母后请安。”皇帝说,看见封淙也在殿中,皇帝气不打一处来,轻斥道:“你这小子也在,真是……真是……”
封淙行过礼跪在那里,还是太后让他先站起来。
太后微笑着说:“怎么一来就急冲冲的,像是要问罪似的,你也一把年纪了,应多休养自身才是,不要总是动气。”
“母后。”皇帝说,“既然弘绎也在,儿子就直说,他昨夜竟在太子的宴会上追打给事郎萧擅之,自大夏朝至今,还没有哪个皇族形容狂妄到殴打臣子。再这样下去,不知他还会惹出什么事来。母亲若没精神管教,便把他教给儿子来管,看在兄长的份上,儿子绝不会让他再胡作非为。”
“果然是兴师问罪来了。”太后尤带笑意说。
“母后!”皇帝不满道。
“好了,”太后微微提高声音,缓缓道:“我这不是正在管教吗。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陛下心里应当有数,事涉太子妃娘家,我不欲伤了太子妃的颜面,一家人的事可以关起门来慢慢理论,若是牵扯了外人,老婆子我也不会轻易放过。我没追问萧给事今日为何一早离开长归回京,陛下反倒来我这儿问了。”
“空口无凭,”皇帝说,“母亲不能一味护着他,身为皇族应当遵守章法,作为表率,如此狂妄无礼,叫天下如何以礼遵奉我封氏。”
“是不是空口无凭还没个定论,”太后看了皇帝一眼,淡淡地说。
“其实就算今日皇帝不来,我也要去请你的。”太后说,“孩子们淘气,长辈多费些心就是了,何必动肝火,”她拎起裙摆轻缓地走下坐榻,殿中无内侍女官,皇帝只得亲自上前扶她,她说:“皇帝说到章法,倒让我想起一件事来,本来早该和你提,但上了年纪一时竟忘了,今日想起,便在皇帝这儿讨个情。”
皇帝诚惶诚恐道:“儿子不敢,母亲有什么尽管吩咐儿子去做就是。”
太后笑呵呵地说:“我想为弘绎求一个王位,他年纪在众兄弟中也不算小了,却一直没个名位。”
殿中足足静了几息,皇帝道:“他昨夜才行凶伤人,不罚就罢了,母亲怎又为他请封。他的才品哪一点可堪为王。”
元棠在外面听到也有些吃惊,太后一直想让封淙封王,但从未提起,也未让王家在朝中上书,这时候忽然说起,恐怕把皇帝问罪的心都砸碎了。
或许因为天生母子关系与孝道不可违背,皇帝与太后两派在朝中宫中斗得不可开交,皇帝本人在太后面前却总是显得恭顺的,而太后总能气定神闲。
太后慢慢地在殿中踱步,说:“你父亲给你封王的时候你只有一岁,那么小不点儿,哪里看得出品行人才。”
皇帝被太后一句回得哑口无言,作为亲娘,太后是有天然优势的。
“你刚才说章法,我就和你说章法,”太后说,“你迟迟不给弘绎封王算什么章法,老婆子我提醒你,你还来与我说嘴。你要我管教他,总得有个名头,他从小长在外面,这么大了名分还不如兄弟们,你让他怎么守规矩,待他封了王,有了身份,自然就懂得尊重了……”
皇帝轻轻“唔”了一声,太后说着说着,似乎心情变好了,又问皇帝:“听说你已在朝上提了让你叔祖离镇的事,接任的人选你那儿有了么?”
皇帝格外谨慎起来,说:“还不曾定下何人,母亲有什么合适人选推荐?”
太后笑着说:“老婆子不问朝政多少年了,哪有什么人选,只是听外面传得满天飞的,多问你一句。”
元棠挺佩服这母子俩的,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提到朝政,皇帝有些悻然,之后与太后的谈话就变得有些不咸不淡,皇帝临走前,太后特意提醒皇帝,下一个朝会日她就会让王家递上请封的折子。皇帝未作表态,只说封王之事要商议后再定,所幸太后也没有当即让他答应。
皇帝走出清凉殿的时还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外面一阵冷风,天色y-in沉下来,太后忽然在殿中道:“皇帝走慢些,让他们拿把伞再走罢,素纨,去取伞。”
素纨忙应声,皇帝地目光轻轻掠过素纨,忽然一顿,又落在素纨身边的元棠身上,元棠感到皇帝的视线,忙伏身低头。
皇帝上前一步,说:“你就是弘绎的侍读?”
元棠还未回答,已起身小退半步的素纨先道:“回陛下,正是袁侍读。”
“哦,”皇帝轻声说:“我记得他父亲是龙骧将军袁光。”
“正是呢。”素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