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皇后开口,发髻散了一半的杏昭仪站起来,指着皇后,声音已经喊得有些嘶哑:“皇后,亏我从前对你尽心竭力,帮你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竟落得个鸟尽弓藏,真是报应啊!”说罢竟仰天大笑,其面色如纸,又穿了一身素色亵衣,一眼望去竟生生令人胆寒,“报应,你也会有报应的!谢秋华的黑锅我帮你背了且罢,还有多少被你害死的女人孩子,她们晚上都回来找你索命的。你最好不要半夜醒来,不然吓破了胆可怨不了谁……”杏昭仪边说边咯咯笑着,来送白绫的太监胆子小都堪堪捂住眼睛不敢再看。
“胡言乱语的成何体统?”陈嫀亦不是好惹的,沉着脸道,又转身望着身后垂着手的侍卫,“一个个都瞎了眼?还是没手没脚?想要违抗圣命吗?要是让皇上知道你们放任杏昭仪如此放肆,可都是要没命的!”
两排侍卫面面相觑,瞟一眼这形同女鬼的杏昭仪,吞口口水,想想还是自己的脑袋要紧,便握着刀一溜上前架住了杏昭仪。
纵然杏昭仪拼死挣扎,但还是敌不过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压制,笑着便又要说些什么。诗霜见状,大着胆子向前,解了罗帕,一把塞进杏昭仪口中,又瞪着执事太监:“胆小东西,还不过来奉命行事?”
见一芥女子且敢,两太监忙上去把白绫死死缠绕在杏昭仪脖子上,扣个死结,便往横梁上挂。
皇后背过身去,耳边是越来越弱的呜咽声,叹口气道:“今夜你们什么都没听到,本宫亦没来过,谁要是敢漏口气,仔细脑袋。”
陈嫀声音不响,亦不似杏昭仪一般尖利刺耳,只是听得人心中莫名害怕。再者,皇宫本就是肮脏不堪,侍卫太监更是心知肚明,忙应着“是”便鱼贯出了门。
离了云绯馆,皇后终于舒了口气。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大半夜的可不止她一个人经过云绯馆,总有那么多巧合,使得事情发展变得更为有趣。
这个人倒也不是什么重大角色,她只是一个新入宫的常在,唤作金颦。
金颦本夜半无聊,独自从交好的姐妹处回来,抄了个近路,竟不小心听得如此之事。她原本更是不知道杏昭仪被处死,听了半天墙根,最后还听出皇后的声音,方才恍然大悟。幸好其是个聪明姑娘,什么都没说,只快着脚步赶回了环翠宫。
第二天,这震惊后宫各院朝中上下的消息便传了遍,韩杏儿父亲倒是识时务,一句话不多说叩谢了皇上,甚至毫无悲色,估计只想着自己被贬,骂着这脑子不灵活的女儿呢。
汝怀一月不问朝纲,一门心思花在求仙问佛上,一看到折子,听到“启奏陛下”便一个脑袋两个大,懒得搭理那些上谏的,又听了些宰相派的恭维之言,说什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心情总算好了些,便草草下了朝。
从太极殿出来,皇帝望着湛蓝的天宇眯着眼长舒口气,觉得从仙岛回来之后胸口总有些郁结,便命连常年送上随身带着的碧玉葫芦,从中倒出几粒赤金丸子,一口吞了道:“去重旸宫。”
“皇上最近身体如何?”祁无雪拈着磨得细碎的灵虚香粉细细撒入熏香球中,轻轻合上雕花铜盖,轻灵薄烟便袅袅升腾而起。
汝怀顾自坐下,想了想道:“正如贵妃所言,小蓬莱岛上的确有传闻中的道观,朕与他们探讨了许久,受益匪浅,道长亦给朕不少炼丹药的法子。虽不能一步长生,但仍是满载而归。”
“况那里空气好得很,可不像京城一般拥挤。臣妾见着皇上气色都好了许多呢。”祁无雪瞟一眼皇帝,笑着道,“长生固然好,但仍需要皇上的耐心与毅力,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皇上可要持之以恒哪。”
“自然自然。”被祁无雪夸赞地晕头转向的汝怀终于有了喜色,点头道。
“其次呢,皇上一定要放宽心,若总是为后宫中的小事所牵绊,必定难以有长远的心思。人说,要成仙必然要抛弃七情六欲,红尘俗事。像杏昭仪一事,相比而言都是芝麻绿豆罢了。皇上想要求得长生,思想上亦是要逐步升华的。”祁无雪说得头头是道,诓得皇帝一愣一愣,见汝怀有些发痴,祁无雪捂着嘴笑道,“不过皇上也不必太过刻意,顺其自然便好。”
“贵妃有理。”汝怀听完,心中对祁无雪愈发敬佩起来,连连称是。他端着茶又皱了一会眉,问道,“那么,鄞才人身体如何了?”
“臣妾昨日已帮才人去了诅咒,此刻身体应是无碍了。”祁无雪轻飘飘地说,其实她就只是把那根本没什么诅咒能力的小人随手丢进了火盆,烧化了而已。
“那么,当日贵妃所说鄞才人能为朕,为后宫带来福祉一事……”
祁无雪眨了眨眼睛,还真差点忘了自己为早日把王鄞弄出来随口胡诌的理由,真难为这皇帝苦心还记着,她沉吟片刻道:“臣妾此前说过,才人生辰八字极为难得,是普照星入世,在后宫正中偏东南位置便能恰如其分地发挥其作用。而这个位置恰好就在臣妾这重旸宫边上碧沁阁的位置,天时地利俱全。皇上只需做到人和便能保求仙之路顺风顺水,亦能平后宫,甚至能辅助举国太平无事。”
神神叨叨说完,祁无雪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的想象力,突然一开窍,眼前出现王鄞躺在床上楚楚可人模样,又想到她平日对自己厌恶但又没办法只能唯诺应承的神情,心中莫名一动,口开的比脑子走得快,不知怎的就说了句,“臣妾也奉劝皇上一句,皇上最好诚心放着普照星不动,包括房事,不然破了这风水阵法,可就不灵了。也最好别向无关之人提及此事。”说完,脑中空白茫然一片,偷瞄一眼汝怀,见其一脸深信不疑,便只好继续装得云淡风轻。
汝怀点头道:“朕记下了。”
此时,一向巧舌如簧的祁无雪脑中有些混乱,亦不想再多言语,便烦躁地冲一直站在边上的槐桑使个眼色。
槐桑见状,心领神会地站出来作揖道:“娘娘,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皇帝知道祁无雪一向不喜欢与人一同用餐,说什么是从小的习惯。此刻听闻,顺势起身道:“今日与贵妃相聊甚欢,既提起鄞才人,朕便去看看她身体怎样。”
祁无雪不做挽留:“恭送皇上。”
“娘娘……”待皇帝走后,槐桑犹豫不决地开了口,“怎的越编越复杂了,当心到时候圆不过来。”
祁无雪贝齿咬着唇,心中乱得很,只胡乱一笑:“慌什么,还不相信我么。”
“槐桑自然是相信娘娘的,只是……”
祁无雪眼神一扫,槐桑立刻改口:“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真是萌萌哒哈哈╮(╯▽╰)╭
☆、第十七章 说什么上天注定,非得抢过来才痛快
碧沁阁,贻川拿巾子随便擦一下汗,便捏着陶罐把子将浅棕色药汁倒入瓷碗,让其余宫女收拾残局,自己端着药小心地走到寝阁。
“才人,这是梁太医开的滋补药,还得喝三四天方能把原先服药所致的病态给缓解过来。”贻川望望没有宫女在侧,便小声说道。
王鄞瞥一眼冒着热气的汤药,一连喝了几天,不免心中气躁:“行,先放着。”
“凉了可就没作用了!才人还是尽早喝了吧!”皇帝带笑的声音从虚掩的门口传来,唬地屋内两人立刻闭紧了嘴。
“嫔妾参见皇上。”
“起来。你身体还没好全,还是少动动。”汝怀上前,扶住王鄞肩膀,又仔细端量着王鄞的脸庞,皱着眉道,“贵妃说只要一除了妖术,你的身体就无碍了。可朕见着你,为何还是如此虚弱?”
王鄞掩嘴笑道:“病去如抽丝,此前大伤,虽好了大概,自然还是要慢慢调理的。”她想了想又说,“待嫔妾再好些,可得去好好谢谢贵妃娘娘,如果没有她,嫔妾这条贱命可就……”
皇帝打断道:“不准胡说!有朕在,谁都伤不了你半分!”
听完,王鄞面上喜不自禁,心中却是有些疑惑,这皇帝从前虽说宠自己,但也不曾关怀备至,供得跟尊佛似的。难不成真是因为自己进了冷宫才怀了相思?皇帝也不是此等专情之人啊……
此时,小厨房正好准备好晚膳,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前几日一直极少进食,如今开胃的上来了,王鄞望着,肚子就饿得不行。皇帝望着王鄞一脸可怜,便大笑着留了下来,陪同她一起用了晚膳,怕王鄞手软无力,甚至亲自动手喂她,搞得王鄞心中的疑惑更是放大几倍。
好容易吃完饭,皇上又命贻川把冷了的药端下去,重新热好,一口一口吹着,喂王鄞喝完,取了蜜饯,去除口中的苦味。
如此一来,汝怀走时已是深夜,王鄞身子不好,自然不能侍寝。又轻声细语嘱咐了许久,皇帝才回了寝殿。
“见皇上对才人如此悉心照料,想必惦记才人已久呢!看来此前因才人不能怀孕之事的担忧果真是多余的!”贻川帮着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喜上眉梢。
王鄞摸着滚圆的肚皮,沉默了许久才颇有心事地说:“皇上来碧沁阁之前去了哪里?”
“大概是重旸宫吧……扫地的梅子说,看到皇上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贻川没跟上王鄞的逻辑,有点不知所云。
王鄞沉吟片刻:“只怕祁无雪又在背后做什么了手脚。她在暗,我在明。亦不知她真正目的何在。”
贻川终于反应过来:“才人的意思是,贵妃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皇上才会对才人如此无微不至?想来也是,从前皇上虽宠才人,也不曾像如今这般……”见王鄞蹙着眉,贻川赶忙安慰道,“才人也别急,此前不是断定贵妃娘娘对才人有所求嘛!因此暂时不必担心,不迫害到才人便一切好说!”
王鄞点点头:“这倒是。”
所幸王鄞对皇帝本就无甚感情,父亲之事更是令她怨恨不已。虽有宰相一派极力弹劾,最终原因却直指汝怀的昏庸,忠奸不分,好恶不明。
这想法不能写在脸上,便只能一层层包裹起来藏于心底。待到最终,势必要亲手扼着他喉咙,血债血偿。
想到之前两年的恩宠,王鄞竟隐隐作呕。
清明时节,宫中宵禁三日。
祁无雪在皇帝眼中就是个活神仙,自然担起了祭祖大任。她本人清闲依旧,一口应下来之后便只顾捧着茶,望望重旸宫周遭层层叠叠桃花海,心情格外舒畅,倒是槐桑忙得脚不沾地。
淅沥细雨连着下了几日,绿意舒展,浸地空气都蒙上柔柔碧色,宫中更显得冷冷清清凉意阵阵。
东方白的清霖宫在缓坡之上,绕着许多密密梨树,淋着雨三三两两开满了梨花。此时的风早已没了割人肌骨的凌厉,只温温的,拂过梨花瓣,颤颤巍巍,生的不结实的便纷纷飘落下来。一阵风过,素白静雅无比,恍若人间仙境。
祁无雪负手从太后的福宜宫出来,太后对清明祭祖亦是极为重视,嘱咐了许多,到时候更是会亲自前往皇礼寺诵经吃斋。
正回想着方才太后说的,祁无雪死活想不起来其中一点,风里挟着淡淡香软梨花气息拂过,她混沌的脑中忽的清明起来,便顺着抬了头。
不远处一行白玉似的宽阔台阶高高低低铺就而上,周围皆是雪白梨花,开了满树满坡,柔嫩如少女处子,围绕着顶上一座沉静宫殿,细细一看,正是东方白的清霖宫。恰好此时风大了些,许多花瓣簌簌落下,如清歌曼舞,天女散花,衬得此中清霖宫超凡脱俗,绝世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