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无雪啧啧叹息,又微微眯了眯眼道:“早就听闻白婕妤修身养性,果真住的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今有此等美景雅兴,本宫怎可错过?”
抛了清明祭祖之事于脑后,祁无雪把槐桑独自一人支回去准备,自己领了三两宫女提着裙角拾阶而上。
只是,甚为不巧的是,有这份闲情雅致的可不止祁无雪一人。
眼见着今日天稍稍明霁,又有东方白告知梨花盛开,王鄞自然过来凑了这个热闹。
于是等到祁无雪好不容易立于开阔清霖宫门口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画面——
梨花自矮矮墙头探入,如盖般擎在低下石桌边一立一坐两人头顶。两人甚是安静,只望着朴素墙头以下一片雪白,春风荡漾,清亮高洁,桌上茶水依旧飘着袅娜的水汽,一丝一缕,倒像是熏香一般,更添了几分仙风道骨,不食烟火。
梨花香本是极为清淡,此刻铺天盖地地渲染过来,祁无雪竟一时被这香气堵得有些心塞。
她虚掩着口鼻,略一皱眉轻声道:“好看归好看,可味道如此甜腻,叫人心烦。可见也是极不中用。”
槐桑不在身边,几个小宫女一向对这神神秘秘的容贵妃又敬又怕,面面相觑地想了片刻,还是决定乖乖垂头不说话。
祁无雪贝齿咬唇,又盯了两人一会,刚要开口,身边一个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宫女细声细气问出了声:“娘娘站了许久了,可要进去歇一会?”
又是个不会察言观色的,祁无雪懒得翻白眼,只轻笑一声:“歇什么?平白无故扰了他人兴致作甚?”说完,又突然觉得这话醋意十足,心中更是陡然不快,衣袖一拂,踩着一地洁白如玉的梨花瓣,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
一路上那宫女吃了瘪,轻易不敢再言语。祁无雪来时并未坐软轿,此刻便只能步行回去。从福宜宫到重旸宫一路上风景本都不错,尤其此刻春意融融,蒙上点轻濛空灵的雾气,更是妙趣横生。
然祁无雪不知怎的竟兴味索然,脑中眼前不断地出现那如神仙璧人般的两人,她不记得东方白的神情,但王鄞嘴角噙笑,伸手去接那被风拂落的花瓣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深深印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阴魂不散似的。
她何时笑得如此自然过?
漫漫长路,祁无雪闷闷地越走越不爽,心中那不知为何的情绪莫名疯长,十几年从未有过的酸涩之味溢出,一来便将整个心揪住不放,难受地像要透不过气。
也是,这春天嘛,阴雨绵绵,自然容易令人烦躁,正常正常。
她负在身后的双手扣紧,圆润的指甲陷入掌心而浑然不觉。
祁无雪她打小霸道又自私,看着娇娇柔柔一妙龄少女,其实心思复杂得很。只是不知怎的,这霸道竟无缘无故地找上了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王鄞身上。时不时见着她与东方白两人一同“甜甜蜜蜜”地“花前月下”,又同是冷冷的性子,刚好凑了一块去,还偏生站在一起极为和谐,仿佛天造地设。祁无雪越想怎得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天造地设?祁无雪冷哼一声,平生最恨什么极般配的事物,说什么上天注定,非得抢过来才痛快。
祁无雪一转念,又想,自己也不是没文化呀,扯几句诗词,叹几回春秋还是不在话下的,为何那人就是不找自己呢?就算一开始帮她只是出于有求于人,可帮了这么多,再怎么着,也得做足表面工作吧,居然连句感谢都没有,直接就去了人家殿上“约会”?可真真让人肝肠寸断。再说了,她们俩可是渊源深长,可是自小便熟识的,怎的就被这中间人一刀横断了呢?
想着想着,祁无雪越来越悲伤,醋劲越来越大,只是她好像彻底忘了当年那“无心之失”给王鄞幼小的心灵造成的伤害。
祁无雪脑中正思绪万千,一根树枝不长眼地横在路上,她怨气十足地“咔嚓”一声掰断,扔于地上,那叫一个果决,手起刀落。
当然,身后几个宫女自然是丝毫不懂她的想法,只顾着暗自在心中叫苦——这怎么就越走越快了,脚上要起泡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吃醋的贵妃娘娘(ˉ▽ ̄~)
☆、第十八章 难得喜欢个人,可千万别胎死腹中
于是当王鄞悠哉悠哉从东方白那处回来时,一院子宫女太监齐刷刷望着她,又是那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你可回来了。”祁无雪翘着腿坐在软榻上,手中一本先前被王鄞摊在案上未合拢的辞册。不等王鄞请安,便轻启朱唇幽幽说道。
王鄞自是心中有底,祁无雪总喜欢做些让人手足无措的事,只是不知今日这守株待兔的,又打了什么主意。她微笑屈膝道:“贵妃吉祥。原应好好感谢娘娘先前替嫔妾解围一事,只听闻娘娘近日忙于清明祭祖,事务繁忙,只好先搁下,待来日再作谢。”
祁无雪嘴角一勾,这女人反应倒是快,知道自己兴师问罪来了,洗脱的道理十分,还一把把原因推给了自己,要是自己再纠缠,可就是小心眼了。
然祁无雪还就是这么个小心眼又不依不挠的人,她缓缓卷着书,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似笑非笑。
只是刚要酸溜溜地开口,不明缘由的王鄞侧头冲抱着霜白骨瓷罐站在一边的贻川道:“愣着作甚?娘娘的茶水凉了,还不重新沏一壶。”
祁无雪斜眼瞥一眼自己胳膊肘边早已没了热气的茶杯,心中终于好受了些,这女人还是体贴的嘛。
然而接下来王鄞的一句话让她稍稍放晴的心头重新阴云密布。
“白婕妤家乡的茶叶甚好,这是今年她父亲特意带来的。白婕妤亦心思巧妙,又在其中加了梨花蜜,娘娘知道清霖宫最不乏的便是满山的梨花。茶香添了花意,别致得很,娘娘可千万要尝尝。”
“哦?白婕妤果真别出心裁,本宫只听说过梨花酿酒,却从未尝过这梨花茶。她故乡原是扬州,产的应是绿阳春,绿茶一向入口苦涩,本宫倒是好奇,加上梨花后,是否有所缓解?”祁无雪不耐烦地打断,将书按在桌上,顾自起身向前。
王鄞自是听出其口气中傲慢与不屑之态,心中更是少生疑惑,此人在她面前从未自称“本宫”,今日怎一反常态?思索半天没个结果,王鄞便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道:“娘娘对茶叶的造诣高深,嫔妾见识疏浅,只知味,不知其意,决计说不出什么道理来的。”
“才人谦虚了。”祁无雪停在王鄞面前,原本王鄞应比祁无雪高那么一点,只此刻王鄞低着头,祁无雪便顺势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微侧头,笑得有些寒意渗人,“本宫虽涉猎甚广,却皆是略懂皮毛,要说精钻,怕是比不上白婕妤。”
王鄞不知怎的突然想笑,细细一瞥,祁无雪虽一脸云淡风轻,言语之中却透着不知名状的急恼。细细一想,其三句话不离白婕妤,又专程等在这里直到茶水皆凉,想来大抵自己在清霖宫被其撞见,心情不好方才冷言冷语罢。
祁无雪竟小气到如此地步,只为何此人会这般在意自己?饶是王鄞脑子转得快,亦卡在了这个节骨眼。
祁无雪见王鄞不说话也就罢了,还兀自在那里憋笑,憋一会还皱起了眉。于是更是气极。自己从小便养尊处优,想要什么无不可得,望着面前这毫不解意的女人,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咬着唇,略略挑眉,靠近一些,抬手替王鄞拢了拢被风吹的有些散乱的鬓角,手指触碰到耳垂,小巧柔软。祁无雪低下眼睛,正巧王鄞有些吃惊地抬头望着她,两人目光平平相撞,对方的影子似映于温温潭水中一般清澈可见。
祁无雪突然想一口咬上那紧紧抿着的唇,想知道这一贯冰冷清高的容貌之下会不会出人意料的火热。
她一向不是克己之人,想到了便顺势去做了。
恰巧王鄞此时脑中嗡然一片,愣是没反应过来。若祁无雪动作快点一定是可以得逞的,只不过天不遂人愿,正当唇瓣要相触之际,门开了。
如此落针可闻的环境下,轻微一声“嘎吱”足够让人回过神来。没等贻川绕过屏风,看到如此香艳画面,王鄞便一步退后,没站稳差点撞到半人高的玉壶春瓶。脑中依旧如同乱麻,心砰砰撞着胸口,清清嗓子却一句话难说。
“娘娘才人请用茶。”贻川垂着头,替两人斟满碧绿清茶之后,感觉气氛有些微妙,便小心地抬着眼睛瞅着两人。
经过这么一番,祁无雪望着退至角落的王鄞,心情竟无端好起来。有些遗憾地轻叹口气,不慌不忙道:“今日且罢了,回去还得准备清明之事,可真是焦头烂额。”又看了眼桌上蒸汽漫漫的茶,极给面子地端起来抿一口,漫不经心道,“果真好茶。”
这回轮到王鄞满心恼怒了,她睇眼祁无雪,忙还跑她这里来添堵?睁眼说瞎话。
祁无雪见王鄞虽不动声色,实则憋屈得很,笑道:“时候不早了,姐姐早些歇息吧,可千万保重身子,清明祭祖皇上可是点了名要你去呢。要是耽搁了,无雪可愧疚死了。”
又是这副油腔滑调的口气,王鄞听着,那种想掐死她的心情再次泛滥。
祁无雪走后,王鄞许久都未平复下来。晚膳味同嚼蜡,只动了几筷便没了胃口。脑中竟满是祁无雪陡然放大的脸,她的手指依旧比常人凉一些,触碰上耳垂,那感觉竟有些心悸,她身上的淡香极好闻,似不是刻意的熏香,倒像与其浑然一体。
前不久画眉之事也是如此,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王鄞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丝毫未觉得厌恶,那张白玉无瑕的面庞在脑海中笑得暖意洋洋,竟不再觉得心塞扎眼,反而变得赏心悦目,让人想要亲近。
人心就是这么玄妙的东西,自己都未曾察觉,就偷偷调换了阵营。
是夜,王鄞睡不着,翻滚了一夜,失了眠。
翌日,祁无雪又去了太后的福宜宫。有了昨天那一出,那不小心被自己遗忘了的一点彻底想不起来,只得亲自再跑一趟,以表诚心。
当然这不是主要目的,祁无雪岂是把这等本末倒置之人?
吩咐槐桑耳尖仔细听着,自己则心猿意马走了许久的神。
从福宜宫出来,祁无雪马不停蹄地“顺路”去了清霖宫,然而不巧的是东方白难得去给皇后请安了,偌大宫殿竟空荡荡只剩一个门前扫地丫头,见到此等架势登时瞪着双眼抖着嘴皮子不知如何是好。
祁无雪安抚地笑着:“你家婕妤何时回来?”
“奴婢不知晓,只知婕妤给皇后请了安之后还要去太后处抄会经。”小丫头扔了扫帚,跪在地上,声音轻的跟蚊子似的。
祁无雪点点头道:“无妨,一直听闻清霖宫梨花好看无比,本宫此番过来赏赏景也不错。”见这丫头抖索地跪着,又叹气道,“可怜见的,难不成本宫生得如此吓人,还会吃了你不成?”说完,小丫头都快哭出来了。
祁无雪自然不是个安分之人,庭院石凳还没坐一会便起身大方地进了殿,随意转起来,恍若出入无人之境。留在宫中的几个小丫头年纪都不大,一个个不敢多说什么,只识趣地早早都躲开了,倒给祁无雪行了个方便。
不多久,祁无雪便负着手转了出来,宽袖中似乎隐隐藏了点什么,她面对着角落边几个如临大敌的小宫女,眨眨眼道:“本宫最厌恶爱嚼口舌之人,婕妤爱清静,你们可别乱说什么搅了婕妤心情。”
清风拂过,梨花本是生根不牢之物,此刻掉落下许多,祁无雪恰好一身素白,衣袖微动,似是要与梨花一同翻落而去。
几个小丫头看了呆,许久才连连称是。
槐桑自然不同寻常人,早已发现祁无雪手中有异物,但又不得直接问,想了想便说:“娘娘比来心情好许多,可是清霖宫美景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