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斟满了酒,举杯,一饮而尽。旋即,起身笑道:“既饮了这杯酒,岂有不给黎国皇帝的面子,我虽不甚懂音律,但胡乱跳跳还是会的。只希望众位不要嫌弃。”说着便招了身后几个抱着胡琴琵琶的婢女上前伴乐。
西域舞蹈不似中原,轻快明朗中带着豪放自在,动作并不拘于小节欲迎还羞,异域歌曲奇异并有些沙漠的黄土之气。如意在殿中阔大的八卦玄毯上旋转,越转越快,衣裙转圆了荡开像极了一朵盛开着的杜鹃,娇艳欲滴,鲜艳夺目。她的笑容纯真直爽,不含一丝心机杂质。
最有一个音符落下,如意亦恰好停下,双臂交错半蹲着行礼。蒙齐尔天宿一个眼神,身后托着一束佛怜花的侍婢走向前,如意接过那纯白盛开的花束,大步迈向圣座前。
连常年赶紧作势拦了如意,皇帝心情极好地说:“罢。”连常年便缩了手退下。
将花置于端上来的釉彩合欢瓶内,如意望着身侧淡淡微笑的祁无雪心中极为欢喜,眼珠子一转,转身回去擎了杯酒,步于祁无雪面前,笑道:“贵妃温柔大方,如意心向往之,杯酒聊表心意。”说着,仰着脖子一干而尽。
祁无雪自然不是示弱的,命槐桑满了酒觞,亦起身道:“小公主随性大方,自是我等不能相比的。”说着笑笑,轻捋着宽袖,饮尽杯中醇酿。
“好,宫中最乏此等和睦之气,容贵妃给大家作了榜样!”汝怀大悦,大笑着说。
祁无雪放下酒杯,刚坐下接过槐桑递来的绸巾拭唇角时,余光恰巧瞥过王鄞的位置,有种被人盯着的发毛的感觉。祁无雪留了心,小心地又看一眼,发现这女人竟直直望着自己,唇角抿得严实,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无雪忍不住略勾了唇,莫不是为了方才这如意前来大胆地略表“仰慕”之意,心中存了不快罢?想着想着,祁无雪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决心让这个“心如止水”的王鄞好好体会体会当时自己望见她与东方白两人同行的滋味。
宴会将近尾声,画风终于急转而下,等待多时,目的水落石出。
如意其实早就注意到自己父汗心事重重欲言又止,面色更是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只是见着许多新事物,心中太过激动,并未于此深究。
直到蒙齐尔天宿庄重说“那么,普弥小公主如意便交给黎国了。”时,如意才如晴天霹雳般觉悟过来,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游玩”,确实还是自己过于天真愚蠢,竟会相信父汗这种骗小孩的鬼话。列敕压境,怎还会有闲工夫带着自己游玩?可不是来把自己给卖了的么!
如意愣在原地许久,直到祁无雪过来,扶着其肩膀关怀地说:“公主,你还好吗?本宫替你介绍诸宫娘娘。”
“走开!”如意果真是小孩子脾气,丝毫不懂人情世故,当下便甩开祁无雪的手,瞪着祁无雪的眼睛通红,一副濒临爆发的模样。
“如意!”蒙齐尔天宿低着嗓子道。
祁无雪毫不在意,只微笑着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可乖乖的,你想你的父汗颜面尽失?还是想让你的族人没了黎国庇佑,家破人亡?”祁无雪声音极平淡,却有种神奇的力量,让人立刻平静下来。
如意听完心中淤塞,然觉得她说的又极有道理,如今骑虎难下,事关普弥生死存亡,她幽幽地望了眼天宿的眼睛,起身哑着嗓子说:“好。”
蒙齐尔天宿被她这么一看,心都碎了一地,只后悔为什么事先不与小女儿商量,便不由分说地带了来,见其如今温顺,心中亦是苦涩不已。
祁无雪牵着如意的手,含笑一一走到各宫主子的坐席跟前,轻声细语为其介绍。如意此时心中翻涌,更难平静下来仔细聆听,只随便胡乱问个好,甚至连看都不愿多看几眼。
走到王鄞面前,王鄞随即起身,望着祁无雪意味深长的眼睛笑得明朗。
祁无雪亦盯着王鄞眸子不放,语气不禁带了笑意:“此是碧沁阁鄞才人。”
“小公主。”王鄞并未望如意一眼,仍旧看着祁无雪,又不经意瞥一眼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咬了唇。
刚准备离开,谁料一直如行尸走肉的如意却有了动静,她吸了吸鼻子,揉着眼睛问道:“你是王鄞?”
“小公主知道我?”王鄞终于把眼睛从祁无雪身上挪开,疑惑地望向这个被当商品卖了的公主。
如意脸上终于又带了点暖暖笑意:“自然知道。你是……”
没等如意脱口而出,祁无雪轻咳一声,道:“好了,下面是环翠宫的几位小主。”
如意听闻,自然知道不该多言,便乖乖闭了嘴,跟着这个好像真的很厉害,懂很多的贵妃娘娘一同继续往下走。
一轮介绍完之后已是夜深,汝怀皇帝面上带了倦意。离皇帝寝殿最近的几个宫都有了人,空着的宫阁皆离得甚远,不甚方便。皇帝又极喜欢这个西域来的公主,当下便封了其正四品容华,只不知将其如何安置,一时颇为头痛。
当然,祁无雪是极擅长替皇上分忧解难的。见汝怀犹豫不决,便主动请缨说:“重旸宫只臣妾一个主位,平日里怪冷清的,如今不妨将容华暂且安置于重旸宫,待有了更好的去处再做打算。”
此言一出,皇帝自然欢喜极了,果真是贴心小袄子!便就此愉快地定下来,当夜如意便跟随着祁无雪一同前往了重旸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萌萌哒= ̄ω ̄=
☆、第二十二章 祁无雪还是那个祁无雪,小魔头,骚狐狸
回碧沁阁路上,乌云遮星,寒气轻易渗入春衫。
贻川见王鄞一路不言语,有些闷闷不乐,贻川亦并非愚钝,前些天见王鄞与祁无雪关系好转,今日祁无雪与那西域来的漂亮公主关系甚好自然心中有些不快。她想了想,还是小心地问道:“才人是在想着今日席上之事吗?”
贻川指的“事”自然指的是祁无雪,王鄞却顾左右而言他:“嗯。如意容华言语中像是一早便认识我,这怎么可能,我从未去过普弥。”
贻川一愣,原来王鄞想的竟是这个,她微微窘然,脑子一转又道:“也不尽然,奴婢想着大公子可不是在边疆驻过几年。”
王鄞眉毛一挑,又想起如意望着自己时的笑容,缓缓道:“你倒是机灵。若果真如此,想必其与哥哥有过交集。”
贻川头点得像啄米,又问道:“那现如今该怎么办?如意容华与贵妃住到了一起,想必贵妃亦是喜爱容华的。”
王鄞波澜不惊的眉眼微皱了皱,平淡道:“喜爱便喜爱吧,与我何干。只一点,容华的性子吵闹,重旸宫与碧沁阁隔得极近,今后烦扰些就是了。再者,若其真与哥哥相识,必定不会与我对立。静待其变,何苦做这出头鸟。”
“嗯!”贻川见王鄞说得极为轻巧,夜色浓重,又看不清其表情,只当其的确毫不在意,便放下心来。
然王鄞素来是个深藏不露,口是心非之人。如意明明如此率真可爱,但王鄞不论如何就是喜欢不起来,一想到她灿烂如花的笑容,便恍若如鲠在喉,只觉得刺眼得很。
王鄞被自己这思绪吓了一跳,自己本不是善妒之人,更不会为了别的女子的容貌品行让自己困扰。
于是,她又开始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何?
这些天让她头痛的东西太多了,从来淡若止水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搅地方寸大失。这些奇怪的地方看起来虽毫无头绪,但细细一琢磨,却好像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王鄞端起贻川斟在杯中的茶,今日饮酒并不多,但这美人醴虽香甜,后劲却强,吹着冷风还清醒,一坐下来便有些头晕。
王鄞小口啜着茶,脑中眼前挥之不去的尽是祁无雪与如意对饮,牵手缓步行于殿间,她头晕着晕着就有些痛。
祁无雪果然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说话跟翻书一般,没有一点可信!一月前误打误撞进到重旸宫时,她还说什么“喜欢清静”“人多口杂嫌麻烦”之类的,如今一遇上漂亮公主便迫不及待地将其收入囊中?
如此想着,王鄞更是窝火,感觉被祁无雪玩弄在鼓掌之中,亏自己还慢慢觉着这姑娘其实秉性不坏,可以试着对其友好些。看来真是自己天真愚蠢,看走了眼,错信了人!这种挫败感让王鄞恼怒不已,本就有些薄醉,更容易偏执,抓着一点越想越深,再不肯放。
祁无雪还是那个祁无雪,还是那个把自己一把推进池中眼睛都不眨一眨的小魔头,是那个当着自己面勾搭自己心上人的骚狐狸!三岁看到老,一点都没错!
王鄞捏着杯子忘了喝,指节发白,目光如寒霜。
幸好王鄞还未大醉,理智健在。不然其借着酒劲杀去重旸宫大闹一场,可要把前半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她摁着胸口顺气,仍觉得愤愤难以安宁,这与自己平日的性子大相径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是夜,不出意料,王鄞又失眠了。
酒是个坏东西,不仅让人头疼,还让心也不舒服。
再说祁无雪那,如意一路抽抽搭搭地跟在她身后,祁无雪本就不喜欢被跟着缠着,如今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好不心烦。
虽然其相貌出众,也甚是可怜,但这么一来二去劝不听,祁无雪索性一挥袖,把如意及她跟随着来的几个侍婢一同打发了去重旸宫最边上的镶玉厢,离自己远远的才好。
如意终于红肿着眼睛离去了,祁无雪长舒口气,装了半天的标致笑容终于瘫下来,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嘟哝道:“真是吵得人耳根子疼……”
槐桑心中疑惑已久,上前递上湿帕:“娘娘既嫌吵,为何还要主动让容华住在重旸宫?虽说眼见着皇上万分喜爱这个塞外公主,但也不至于盖过娘娘的光华罢?”
祁无雪轻轻擦着脸道:“这么一块肥肉自然握在手中比较好,如今还懵懂,待其羽翼渐丰,被人觊觎可不好了。况且……”祁无雪顿了顿,抿着嘴一笑,不再说下去,这笑中带着丝丝甜蜜,竟像是恋人之间的巧妙心计一般。
槐桑突然恍若如梦初醒,望着祁无雪此中深意的笑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怪不得如今娘娘对王鄞态度越来越软,也不像是纯粹为了目的而为。原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没想到这隐隐的预感却似要成真。
槐桑轻叹口气,自己只是个下人,自然没资格与主子质疑,又想到跟了祁无雪这么些年只知一味压抑,从未真正袒露心声,不免有些伤感。
槐桑不敢多想,只点头道:“奴婢明白了。”
在宫中的日子对于蒙齐尔如意来说,自然是度日如年艰苦不堪的。
当日胡乱把自己塞给了黎国皇帝之后,其父汗第二日便二话不说捏着一纸协同,领着使节团浩浩荡荡地回了普弥,让如意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如意也明白这是国家大事,便呆在重旸宫也不闹,只哭,嗓子已经哑了许多,只能默默地流着泪,想着再也见不到他,还不知他在何处,还有普弥的广袤草原和沙漠,月夜与美酒……这么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再难冷静下来。
祁无雪也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明知道小姑娘此时此刻亟需轻风细雨的安慰,她就是耐不下心,一见到好好的一张脸哭哭啼啼的,就烦躁得很,生怕一个耐不住就开始冷嘲热讽。
因此明明就在一个宫中,却甚少过去看看如意,最后一次看完走了之后,她还哂笑着挑眉说什么“瞧瞧那蹄子,竟像是被卖进了妓院一般,倒让本宫做了这逼良为娼的老鸨,啧啧”,果真无情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