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姑娘见王鄞出现在门口,赶忙起身,互相使个眼色,齐刷刷温顺道:“给鄞婉仪请安。”这声音整齐的,与方才骄矜之气截然不同。
王鄞点点头,笑道:“我也是正巧经过环翠宫,听得姐妹们谈得正兴起,不知所谈何人?我这终日躲在碧沁阁的,未免有些孤陋寡闻,不妨大家伙一起说说?”
刚才几个叽叽喳喳的全噤了声,咬着唇不知如何是好。为首的年纪稍长,圆润的脸有些泛红,之前在如意进宫那晚出席过宴会,挺眼熟,只是当时只顾着不快,竟忘了名号。她迟疑了半晌才道:“鄞婉仪怕是听错了罢,我们姐妹终日闲着能说些什么,只是在探讨画画的技巧罢了……”
“哦?什么技巧?我虽看过许多名画,只可惜不会动笔。不若妹妹们教教我?”王鄞挑着眉毛轻笑,又顿觉自己此刻与祁无雪的态度言语竟如出一辙,她愣了愣。
“可不巧,我们……我们已经说完了,现在准备去外面散散步。不知婉仪可有兴致同行?”为首的姑娘扯谎扯的毫无水平,周围几个忙跟着称是。
王鄞拢了拢袖,遗憾地摇摇头:“那便算了,自碧沁阁过来已有些疲乏,今日扫了姐妹们的兴,我心中颇为内疚呢。”
说着,几个姑娘忙零零碎碎地小声回着,纷纷互相扯着衣袖赶紧溜了出去。
王鄞转身望着几个匆匆离去的背影,想到之前被这些不懂事的年轻姑娘口舌相讥之时,祁无雪那愠怒于笑的模样,又想到多日未见,不知她与如意相处如何,心中有些烦恼,如今竟总是不经意地想到她,说是思念又觉可笑,无端去思念这个妖精作甚?可这心心念念的牵挂却又是什么?
贻川不解王鄞的心思,在边上叹口气笑道:“果真是风水轮流转,之前还趾高气扬地那般对待婉仪,真是没个眼力劲。如今一报,真是身心舒畅!”
王鄞听着笑了出来,睨一眼贻川:“瞧你这得意劲……”
没说完,余光瞥见东厢房门开了,出来两个素衣女子,略低着头朝着自己走来。王鄞抬头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几人口中谈论的金颦,另一人则大概是她的贴身婢女。
金颦隔着几步停下来,冲王鄞恭敬地行了个礼,声音细细柔柔:“见过婉仪。”说着,一双水灵黢黑的杏眼望着王鄞,“多谢婉仪有心解围。”
“无妨。”王鄞伸手替金颦将耳边散落下三三两两的鬓发捋至耳后,金颦一怔,抿唇微笑,耳根竟有些发烫。
“颦贵人在环翠宫应是位分最高的,为何终日避而不见,任由她们中伤?”王鄞见金颦有些娇羞模样,自觉此举不妥,缩回手,想了想问道。
金颦叹口气道:“我本就不喜与她们一同玩乐,我只求一隅安宁。从前由着她们胡闹,反正也闹不到我头上。不想如今莫名得了宠,成了众人关注,想如从前一般平静也没办法。”金颦顿了顿,继续道,“再者,环翠宫离皇上寝殿较远,整天来回折腾,我确实身心劳累,没法子,只能任由她们罢了。”
望着金颦瘦削了不少的脸颊,水汪汪的眸子愈发动人。王鄞皱了皱眉:“能得宠自然是好事,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卯足了劲想要圣恩?你这想法倒也奇怪,年纪轻轻竟只想着平淡度日。”
金颦眨着眼睛,望着王鄞,轻声道:“未进宫前我便听说婉仪的名号,温婉淡泊如水,我……我自然想做一个如婉仪一般的人,因此……”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起来。
王鄞听着眉梢一挑,自嘲着笑道:“原来我名号如此之大,我自己倒浑然不觉。”说着,望了望渐渐西垂的落日,转而定定望着金颦的眼睛道,“时候不早了,我只告诉你,后宫并不是你所见便是所实。淡泊不顾自然极好,只是前提是在你能令众人敬而远之,危及到自身当然是要奋起反抗的。我只问你,被众人排挤是你所愿?”
金颦愣愣地摇了摇头。
王鄞笑了笑继续道:“那么,聪明如你,我自然不必多说。”
金颦听完还是有些茫然,见王鄞转身准备离去,反应过来,称谢着送了王鄞出去。
出了环翠宫,贻川感慨道:“真是人善被人欺呀……不过没想到,婉仪的声名如此响亮,真好真好!”
王鄞道:“只可惜她只看了表面,内里不过也是个虚伪之人。”
“这后宫之中谁不想明哲保身,哪有真正的干净透明。再说了,婉仪如此自然是有苦衷的。”贻川安慰道。
王鄞笑着望一眼贻川,说:“就你最会开解人。这颦贵人如此年轻,心思倒不浅。只怕如今我这么一点拨,来日不知是敌是友。”
贻川道:“她本就欣赏婉仪,自然是友了!”
王鄞叹口气:“但愿如此。如此一来,后宫这一趟浑水便又多了一人,但愿我没害了她。”
回到碧沁阁已是落霞满天,今日云团甚多,簇簇拥在夕阳边上,染了通体温红,着实好看得紧。
王鄞不自觉地又站在了阁楼窗口,推开雕花窗扇,一派富贵便荡然眼下。滚滚晚霞之下,重旸宫宁静而磅礴。
王鄞再次托了腮,怔怔地看着树影之中染上红光的屋脊,桌上那雕了一半的水晶豆腐放了一下午,已经凝固地失去了大半的水分。她放任自己想着祁无雪此刻不知在做什么,她不是顶喜欢吃自己的糕点么,为何多日来连个鬼影都没一个?王鄞胡思乱想着竟有些郁结,也不知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何起何落,只觉得心情愈发烦躁。
正准备起身下楼用膳,贻川登登登地踩着实木楼梯跑了上来,还未见到人,声音便先透了过来:“婉仪婉仪,重旸宫来人了……”
王鄞眉头一皱,贻川这心急冒失的破脾气看来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怎么?”
贻川平了平胸口,咽口口水道:“说是重旸宫的如意容华不知怎的吵着要见你。”
心中的那点小心思噗地灭了干净,王鄞没由来地有些失落,又觉得自己着实不可理喻,不知自个儿在失落个什么劲……
贻川见王鄞听完半天没个动静,小声提醒道:“婉仪婉仪!重旸宫那小太监还在门口候命呢!”
王鄞白她一眼,差点没好气地说一句“什么如意容华,管我什么事”,突然又想到当日如意看她欣喜的眼神,斟酌着才说:“罢了,走吧。”
到了重旸宫,小太监低着头七拐八拐领着王鄞开始如同转迷宫一般。正当王鄞绕得有些头晕之际,小太监终于停了下来,弯弯腰,指着紧闭的房门道:“这便是如意容华的所居了,奴才告退。”说着,弓着背快步离去了。
王鄞望着这小小一间厢房,以及所属空落落的小院,嘴角有些抽搐,越过墙头大抵便是重旸宫外了,这祁无雪倒还真是不失作风,只是可怜了这尊贵的小公主,偏偏摊上这么一个毫无同情心的女人。
王鄞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扣了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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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的心上人便是姐姐的哥哥,王濯啊
不多时,房门轻微地“咯吱”一声开了,王鄞一看,只是个普通的宫女罢了。一路无端期待的心立刻如同浇了水的红铁,只剩了几跟袅娜的青烟。
王鄞打着精神进门,屋内暗沉沉的,一股子清淡的柑橘熏香。绕过苏绣屏风,只见如意随意束着发,坐在圆桌边上,倾身拿剪子好奇地拨弄着长长的烛芯,烛芯突然爆破,火光晃了晃,登时房间明朗起来。如意满足地笑着放下剪子,听到动静,忙抬头。
“嫔妾见过如意容华。”王鄞见其颇为小孩子气的举动,不禁挂了点笑道。
如意赶紧跳起来,过来勾着王鄞的胳膊说:“姐姐多礼了。”
如意突如其来的亲切之举让王鄞有些不知所措,微蹙了蹙眉,只任由其拉着一同在圆桌边坐下,然后顾自跑到边上给王鄞倒了杯茶,置于面前。
“不知今日容华突然召唤,所为何事?”王鄞接过瓷杯,指尖轻轻在边缘打转。
如意舔了舔唇,望着王鄞的面容,有些欲言又止。
烛火映着如意的面孔红扑扑的,倒没了白天苍白病态之色,只是还是难掩其虚弱之态,毕竟这么许多天抑郁下来,铁打的身子都禁不住,只是一双明眸依旧闪烁,风采不减。
王鄞望着如意迟疑的样子,心中顿时有了点端倪,扭头对贻川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同容华有些话要讲。”
贻川道了“是”,便携同几个侍婢一同出了门。
“容华且说吧。”王鄞抿了口茶,道。
如意垂着头有些丧气,一直笔直的脊背曲着,整个人伏在桌上。张口又闭上,似是想不好如何开口,王鄞看在眼里,倒也不急,只慢慢等她说。
她又犹豫了半晌才叹气道:“今天皇上来找过我了……”
“所以呢?皇上见妃子岂不再正常不过?”王鄞淡淡道。
“可我不想做什么妃子!我不想呆在宫里做别人的女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我还怎么能伺候别人?”如意突然提高了声音,王鄞登时目光一紧,这话要是被任何人听到,如意都是要以大不敬被贬冷宫的。
“说什么胡话。既已身在宫中,自然是毫无意义的。”王鄞冷冷地看着这个激动的小姑娘,心中却是波浪汹涌,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再说了,容华心有所属与我并不相干,与任何人都不相干。希望容华从今以后不再提起,我也当从未听过。”
“怎么不相干?!我的心上人便是姐姐的哥哥——王濯,黎国的镇国大将军王濯啊!”如意急着拉着王鄞的袖口,那眼神简直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姐姐你一定要帮我,现在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
果然成真了……王鄞扶着额直想吐血。
这信息量太大,王鄞脑中一片混乱,甚至没注意到窗外隐约的人影。
王鄞顿了片刻,轻轻拂开如意的手,不动声色道:“容华说笑了,自从去年王家横祸,我哥哥亦身陷困顿,自身难保。何来与容华交好一事?此事我力所不能及,容华且三思。”
此话一出,一心来黎国找那消失一年多的如意如遭当头一棒,任由王鄞把她的手拂落,无力地垂在身侧:“身陷困顿?为什么?濯哥哥只说有点家事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王鄞起身准备要走,侧了侧头叮嘱道:“今日我就当从未来过这里,亦从未听过容华的胡话。时候不早了,容华还是早些歇息吧。”
话已至此,王鄞料想如意应是心如死灰,殊不知这恋爱中的女子自然是不愿意轻易妥协的。
如意一把拽住王鄞的袖口,王鄞没站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回身,面上满满写着不快,原就不喜这如骄阳璀星般的公主,如此一来更是恼怒。
完全未发觉王鄞的心思,如意此刻正一心沉在哀愁中,她亦起身,茫然地拉着王鄞的胳膊,泫然欲泪:“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我和濯哥哥……我真的想再见他一面,只一面便好了……”
王鄞皱着眉,望着如意黑珍珠一般双眸被水汽笼罩,终于有些于心不忍。叹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这宫中,谁不是身不由己?谁没有个牵挂的人?还不是皆忍气吞声,保命都难。如今我亦是位微言轻,只怕……”这话倒是真,王鄞思量着,虽哥哥从前疼爱自己,但现下情况极特殊,若轻易出手,只怕害的不止如意,更把自己和哥哥搭了进去,可是得不偿失。